他不再仰头,若有所思,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领在一阵蹦跳中,不知何时又绽开了。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无数白色细线,划裂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头消失。
“你们别走,别走啊……”她还在笑,挥手追着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呜的呜咽。
“小透视,你别走,你停下来帮我看一看……看一看这些没良心的人,他们的心有多黑……给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金刚石?大理石?花岗岩……”
他伸手去抚摸她头发的手顿住,在半空中悬了一阵子,慢慢落下来,落在胸口。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一丝裂痕在体表,在内心,在长久煎熬的岁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无心地撕裂。
痛到极处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男人婆,你别走……”她蹦累了,嘚瑟累了,跪在地上,抠紧冰冷的枯草,“姐不嘚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诉你姐其实没那么好过……你笑我也没关系,你来给我复原,帮我复原到一开始,不,复原到研究所,我们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要遇见……或者你来复原了我,我要做原来那个景横波……”
她宁愿不要遇见。
她宁愿回归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这世间的爱与恨,不背负这路上的血与刃。
他身子微微一颤,向后滑退,也跪坐于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无声无息点染在唇角。他抬手轻轻抹去。
这世上戕心之痛,莫过于,深爱的那个人,宁愿将你忘掉。
莫过于,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后沉默,给不了温暖的正面怀抱。
……
最后一抹星光将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这秋夜冷寂的空风。
“小蛋糕!你回来!”她爬着追上几步,伸手徒劳地空中抓挠,那缕星光从指缝中漏去。
“回来帮我瞧清楚,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们看不清的东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体渐渐伏低,靠着那冰冷土地,喉间声音破碎,不知是歌还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惨白的根。
这一路隐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热血,压在心底最深处,用嬉笑来掩盖,直到这一日被冷酒燃着,冲胸臆而出,借这满天星火,呐喊在宇宙尽头。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垫在了她的脸下,以免她的脸被地上细石磨伤。
一霎那横流的热泪,便湿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滚烫的液体,流过手掌的一刹,他浑身颤了颤,如被热流灼伤。
长空幽冥,星云飞动,湛清苍穹之下,旷野荒草丛中,他用身体,轻轻覆盖了跪坐的她。
便挡这四面八方冷风一刻,也好。
便背对着相拥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拥天下,走在峰巅,却走不进人生的圆满,尝不得这红尘幸福的平凡。
她贴着那双温暖的手掌,便似心寻着归依,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都化为眼底滔滔的液体,流过手掌,流过袖口,流过他紧紧贴着她脸,垂落的乌发。
那些被泪水沾湿的乌黑的发,渐渐褪去颜色,现一抹月色般的银白。
她偶然一侧脸,似乎看见,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声抽噎几声,伸手捞了他的发来看。
他忽然惊觉,身子一直,发从她指间溜走。
她坐直,双手撑地,呆滞而疲倦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体,一侧身,指间薄刃寒光一闪,那抹银白的发梢,齐齐截落。
风一吹,散在天地间不见。
此时她正转身,他指间薄刃已经收起,一双眼睛,乌黑而坦荡地迎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齐的黑发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刚才只是错觉。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双手接住,她闭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视,男人婆,小蛋糕,来来来,我们再拼三百回合……”
她在他膝上滚几滚,口齿不清嘟囔几句,翻了个身要睡。
她醉酒就这节奏,闹完就睡。
他伸臂轻轻揽住了她,将她换了个面对西北的方向。
她很快在梦里浮沉,梦里没有女王,没有国师,没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间小小宿舍,有三个死党一只幺鸡,有热气腾腾的美食,一群人头碰头抢着海底捞。
曾经无比厌倦的生活,此刻却觉得如此温馨难得。
她笑出了眼泪。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