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凝视着他衣袂飘拂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
这一晚,景横波并没有去打扰铁星泽,也没有如惯例一般,吃完晚饭后找紫蕊拥雪一起散步。晚饭后她独上高楼,看见前方花园小径弯曲,一池碎冰如乱琼,紫蕊和铁星泽在池边散步,常青的香樟和杉树间,逶迤着月白的锦袍和淡紫的裙裾,月光下铁星泽眉眼柔和,凝视紫蕊的笑容优雅,而紫蕊微微仰起的脖颈雪白,乌发流水般泻下来,遮住一泊水光盈盈的眼神。从景横波的角度,看见她唇角笑意三分羞涩,三分春意,如一抹春光,点缀了这冬日微微肃杀的庭园。
景横波双手扶着栏杆,心中隐约想起一首关于明月,关于小桥,关于谁装饰了谁的帘栊和梦的诗,不记得词句,却记得那意境,便仿佛此刻。
或者人间有情最美,陋室里也可以开出莲花。
她心底却微微肃杀,想着那山谷里的小屋,小屋里蔓延的冰雪,往昔也是一枚冰刀,在心上一圈圈滑出痕迹,缠缠绕绕,没个尽头。
她自认为是个心量宽大的人,然而此刻她觉得嫉妒,不想看见这样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这一刻的月光,是他人的团圆镜,却是她心头的三尺冰。
她转身下楼,长长的裙裾在木质楼梯上滑过,曳走一片冷月光。
底下铁星泽忽然抬头。
沉浸在甜蜜之中的紫蕊,下意识地跟着抬头,便看见高楼之上的女王背影,深红的披风被月光染一片雪色,白日里热热闹闹的那个人,这一霎身影孤凉。
……
次日铁星泽向景横波告辞,他要继续赶路回沉铁。
景横波不由他分说,便命紫蕊和天弃送他一路回国。
铁星泽自然坚决拒绝,景横波的意思很明显,目前沉铁部已经被三王子铁风雷掌握大权,铁星泽回国,必然要面对危险。景横波派出这两个人的作用不是护送,只是表明女王的态度。希望铁风雷会因此有所顾忌。
铁星泽拒绝的理由也很坦然,不希望尚未站稳脚跟的女王,因此树敌。
“我只是想回去拜祭父王,给他守灵三年。”他道,“三哥应该不会为难我,何须夏女官和天弃大人跑这一趟。”
“就当请紫蕊和天弃,代我前去祭拜令尊,替我在灵前上三炷香吧。”景横波笑得很诚恳,“听说你那三哥,很是个暴烈性子,连坐骑都嫌马不够凶煞,硬是空手驯服了一匹黑豹来骑着。据说他已经杀光了你的兄弟们,难保下一个不想对付你。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你总不能连个伴儿都没有。”
四周众人都有愤然之色——铁星泽的身份,回国不说迎接,也是该带护卫的。但目前窃夺了大权的三王子铁风雷,千里送诏令,命令铁星泽在进入沉铁部周境一千里内,就必须取下兵刃,驱散护卫,单身入境祭拜。
身边一个人都不许留,这分明是欺辱,铁星泽竟然也接受了,当真在离沉铁部还有一千里的时候,便取下兵刃,交给护卫,带回帝歌。
众人为他不平的时候,心中也不免非议他缺少血性,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作为朋友,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他一把了。
在众人看来,景横波只派两个人,也是尊重铁星泽意思,又不放心他安全,只希望天弃和紫蕊到时候能保护他安然离开。
景横波也摆出一副绝不多事的态度,在送行时殷殷叮嘱天弃紫蕊,绝对不要多事,只要沉铁部没有问题,就早早回来。紫蕊当然是她说什么听什么,一心以为她要搞事的天弃却大失所望,连声道:“我以为你想帮铁世子争位呢,难道你真的没这打算?”
“他自己都没这打算,我干嘛要多事。”景横波睁大眼睛,一指点在他额头,“我又不是坐拥千军的大王,当真要四面树敌?我告诉你,去沉铁,记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人家的地盘上,谦虚点,容让点,少给我惹事。我可经不起你们折腾。”
天弃挥掉她的手,诧然看着她,总觉得最近的景横波不大对劲,这分明不是她的风格,以她的性子,看朋友受欺负,肯定立刻操起家伙来一发,哪有这么忍气吞声了?
“我们要做安静的美女纸,啊?”景横波拍他的脸,笑得那叫一个温柔慈爱。
天弃带着满腹的不解和怨气,悻悻地走了,景横波看着地平线上消失的三条背影,慢慢负起了手。
“都准备好了没有?”她问身边拥雪。
“是。”
景横波转身,她身后那一大群幕僚,立即谦恭地退后让到一边,不敢面对女王。
女王虽然年轻,嬉笑无拘,但不知道为什么,众人都觉得她的笑意,渐渐少了当初的散漫,眼神转侧间,多一分不经意的凛冽。
当初那个明媚烂漫的女子,如今已经成长,是隐藏威重气质的未来女王。
景横波注视着正在建造的巍巍宫殿,工地上匠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四面百姓挎着篮子穿梭来去,时时指指点点。
气氛祥和,这是她治下的土地。
她笑意慢慢有些古怪。
“我的地盘,我的子民,”她悠悠道,“怎么能任人在这里,厮杀抢掠,搞破坏呢?”
……
灯下,他轻轻展开一幅地图,牛皮纸上绘着玳瑁及周边诸部,很多地方已经打上了红点。
雪白的衣袖在牛皮纸上拂动,他的手指慢慢将那些红点连成一线,正对着七峪关和宝田岭。
他慢慢闭上眼睛,烛火在他额间明灭,他身后护卫,屏息不敢言声。
半晌他问:“女王还没有动静?”
“没有。”
“亢龙异动的消息,你没传递过去?”
“属下原本想传递,”护卫恭谨地道,“正好铁世子经过玳瑁,也发现了亢龙军的异动,已经向女王做了提醒,属下怕再传递消息,引起女王怀疑,所以没有再有所动作。”
他“嗯”了一声,道:“铁星泽已经离开帝歌了?”
“是。他上书求回国奔丧,您已经批准。算着时日,正该此时到达。”
他眉头微微皱起。
既然她已经得了亢龙有异动的消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当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