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话一针见血。如果是旧毒,王后还可以抵赖,说是当年记错。但如果是新下的毒,那么,就绝不可能是景横波偷裙。
天下没有人能在他目光下从容撒谎,医官看一眼商王脸色,已经知道这话不能答,但又不敢撒谎,只得抹着汗低头道:“臣才疏学浅,医道不精,辨识不出……”
他一急,又biubiubiu几声,商国宫廷中人,为了面子,会服食药物暂时控制放屁,只有情绪不稳的时候才会发作,这医官biubiu几声,众人便明白了,这位紧张了,撒谎了。
不是辨不出,是不敢说罢了。
宫胤看一眼阶下,忽然远远对自己守在殿外的护卫打了个手势,护卫快步走开。
“听说我衣服煮过,所以你放了心,觉得死无对证,才敢一直撑着不认是吗?”景横波讥诮地对王后道,“傻叉!毒妇!你生怕天痘之毒过期,毒不死我,在绣罩上又加了凝血草。却也不想想,我能认出天痘,自然也能认出凝血草。我煮了带天痘之毒的裙子,却取下了带凝血草之毒的绣罩,将那些凝血草之毒聚集在绣罩边角处,用针线封住。毒根本不会发散出来,怎么样,知不知道什么叫智商的碾压,你丫被碾得爽不爽?”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送裙子给你!”王后踉跄后退,神色惊恐,“就算你这裙子有毒,不是你偷的,也不能证明送裙子给你的是我!说!你得了谁的授意,从谁的手里拿了这裙子,为了什么要来陷害我!”
商王微微一怔,狐疑的目光立即投向了商略。
景横波看他表情,心中暗赞,王后确实是个人物,这种情形下看似慌乱实则冷静,三言两语就转移了焦点,把问题引向了另一种可能。
对于王者来说,见惯权力争夺各种手段,遇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事有没有阴谋?会不会和权争有关?会不会对自己有利?
因为王后这样一喊,商王就会很自然地想到,是不是王太子为了扞卫自己地位,请人帮忙陷害王后?
再联想到之前听说王太子和翡翠女王走得很近,这怀疑便更浓几分。
宫胤忽然道:“这事简单。只要问问那些不肯卖衣裳给女王的掌柜,到底是谁授意的,便行。”
王后脸色一变,随即脸色恢复正常,她已经想到这一点,派自己的女官去锦绣街,通知那些掌柜封口。不怕有人说出来。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忽听一声凄声叫喊,“娘娘!”
她霍然回首,便看见自己的女官,被几个陌生男子,按在阶下。
她惊得眼眸一缩——被人发现了!没能出得去!
一个护卫扔出一块令牌,掼在地上。座上宫胤淡淡道:“大王,这是王宫出宫腰牌吧?王后贴身女官,在这个时候不护持主子,匆匆出宫,请问打算如何?”
景横波接口笑道:“当然是要去灭口或者串供啦。”
她脚一荡一荡,鞋尖踢着裙摆,脚背荡一抹雪白的弧线。
宫胤看她一眼,伸手将她裙子往下拉拉,遮住了那片脚背,心想这鞋子还是不好,露肉太多。
“沙猪。”景横波悄悄骂一声。气音飘荡,眼眸流转,盈盈漾着的都是喜悦。
她原先不喜欢男人的占有欲和保守,然而现在他的占有欲她觉得是因为爱她,他的保守她也觉得是因为在乎她,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有了爱,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什么都可以给出最甜蜜的诠释,皈依心的方向。
原来决定心态的不是事实,是荷尔蒙的分泌。
拉好裙子,宫胤才看向殿下,道:“也不必费心去说什么了。”
其余人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宫胤招招手,忽然有几条人影电射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有人大叫,“刺客!刺客!”
“大王。”宫胤对商王道,“前面是老夫派去取证的人,如果不想闹出误会损伤,还请贵方供奉不要随意动手。”
商王急忙道:“是客人!不必动手!”后面追的那一大群人才停下,转眼各自散去。
景横波瞧着这人数实在可观,能第一时间发现宫胤的护卫,果然都是高手,那晚裴枢在商王面前夺钥匙,危险难度可想而知。
她忍不住歉意地看裴枢一眼,那目光还没抵达,身边的醋坛子已经轻声道:“小别重逢,你眼睛往哪看呢?”
景横波“噗嗤”一声,忍俊不禁,又有些气恼,眼光重重往下一落,道:“行啊,我还想看看你,你倒是躺下来给我看啊!”
她那目光很有力度,正落在重要部位,宫胤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直视前方,道:“要么,晚上?”
景横波给自己的口水呛住。
厚起脸皮的某人,真是有点招架不住啊。
为什么有人,就能用高冷的姿态说着最猥琐的话,还一点不让人感觉流氓呢?
她在走神,一边想着以后对付高冷着猥琐的大神,是不是该调整战略,一边思绪就飘到了刚才的字眼上,晚上……躺下来……看……
多么令人骚动的字眼啊!
难道她一直怨念的那件事,终于有希望了吗!
隐约听见底下商王怒声道:“怎么回事!”
她这才魂游回归,发现底下殿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护卫,护卫脚下俯伏着几个男子,仔细看有点眼熟,看装扮似乎是锦绣街的掌柜们。此刻那群人正在殿下瑟瑟发抖,biubiubiu声响成一片。
原来是人证到了,也不知道宫胤什么时候安排的,不过景横波向来是宫胤来了就放弃动脑,天塌下来,也是他个子比较高。
商王凝视着那些掌柜,神色为难,其实他自从王后女官被擒到殿前,便知道了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将整件事情再联系在一起回想,王后真正的心思昭然若揭,他震惊,更多的是愤怒,愤怒枕边人如此心思深沉缜密,自己竟然从未怀疑;愤怒结发妻子如此冷酷无情,竟然利用他的内疚和痛苦,来达到改立太子的目的;愤怒王后身为一国之后,竟然丝毫不顾大局,连他国女王都敢利用陷害!为一己私欲,不惜将国家陷入战火!
愤怒太过,以至于他biubiubiu得分外清脆响亮,乍一听像放了一挂响鞭儿。
但他此刻却不敢问,他怕这一问,店家说了实话,王后罪名落实,商国便要在各国贵宾前丢丑,也将无法交代。
这样的行为太大胆太恶劣,借撷英盛会之机,陷害他国贵宾,以求个人私欲,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商国还如何在六国八部立足,还怎么有脸再开撷英盛会?
要知道这样的盛会,固然是给六国八部一个争夺极品药草资源的机会,对于商国本身的外交和经济,也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也正是因此,商国一直在六国八部中地位超然,经济富足。任何秩序的形成,都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商国为撷英盛会的举办,也花费了无数精力物力,如果就此衰落,商国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兹事体大,商王不敢问,但也不能装傻,只得将微带祈求的目光,投向景横波。
偏巧女王陛下正在神游,想着某些关于躺倒和睡觉以及看啊看之类的事情,无暇关注这等小事。
商王只好恳求地看宫胤,宫胤眼角余光扫过景横波,那家伙正念念有词掰着手指,算着还有几个时辰到晚上呢。
醉欲熏心的女王陛下指望不上,宫胤只好抬了抬手,道:“凝血草粉末散开后容易有毒,这殿中大门四敞有风,万一毒粉落入食物中……”
“是极!是极!”商王大喜,急忙道,“为诸位贵宾安危计,今日这宫宴便暂停吧。稍后本王自会再备薄酒,给诸国贵宾赔罪。”
“其实也没什么,”宫胤淡淡道,“老夫这里有解药……”
“不敢劳动上人!”商王大急,忙道,“上人是我商国首席贵宾,哪能让您劳心劳力。稍后小王说不得还得备些薄礼,给上人及女王陛下赔罪。”
“我便罢了。”宫胤看了景横波一眼,“至于我这劣徒,或许会有些需要。如此,多谢大王慷慨。”
商王笑得苦涩,“应该的,应该的。”
女王陛下什么都没听见,她在想刚才那箱子底下有没有她的蕾丝胸罩?还有晚上到底睡在哪里比较清静,方便……看?
想着想着忍不住两眼放光的搓手,宫胤看看她,彻底放弃了对她的关注。
看这德行多了,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匹母色狼。
那边商王开始命人谦恭地送客,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商王的意思。这是眼看阴谋败露,怕当着各国来宾的面揭穿太难看,要把人先送走,当然,女王陛下那边肯息事宁人,是因为商王已经退让,提出了求和,看样子,商国大王得大出血了,女王陛下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瞧女王陛下坐在上面神不守舍模样,双手连搓,激动得哆嗦,一定是想到马上要有巨大收获,兴奋着呢。
贵宾们有点遗憾地走了,遗憾地不是没吃着宫宴,而是没能把好戏看到底且趁火打劫。
殿中只剩下了商国大王一家,还有一些本国的贵女,那是宫胤要求留下的,是证人。
耶律祁和裴枢也没走,对于这种就是不肯走的,商王也没办法。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宫胤的护卫们脚一踢,踩住那些掌柜,喝道:“把那日的事情,说个清楚!”
那群没见过世面的生意人,裤裆都吓湿了,争先恐后地道:“那日是有人交代我们,等会若有个带小侍女的红衣姑娘来买衣服首饰,万万不许卖给她……”
“来者是宫中人,咱们给宫中经常送衣服,认识那位大姑姑,不敢不从……”
“是啊是啊,王后娘娘身边的人,小民等小本生意,一介白丁,不敢与王家相抗……”
“啊,那位姑姑,就是殿下被绑住的那位……”
商王咬牙看了看阶下那个被控制住的王后女官,那女官瑟瑟颤抖,颤声道:“我何曾交代过你们这个,冤枉,冤枉……”
“拖出去!”商王一声暴喝,截断了她的喊冤。
暴烈的声音惊得王后浑身一颤,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信被拖走。
那女子一路凄切地向她伸手,作无声的求援,王后退后一步,低下了头。
景横波回过神,呵呵一声,心想经过这次,以后想必也不会有人再替她卖命了。
女官被拖走,商王转身,狞厉地盯着王后,王后双手背后,撑着柱子,仰头泪光盈盈看着他,哽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陷害,自然编织得天衣无缝……大王,您宁愿相信外人的指控,也不愿相信您的枕边人么?您愿意因他人的咄咄逼人网罗罪名,就伤害您的王后吗?如果这样能让您王位永固,四海境宁……”说着头一昂,眼一闭,“臣妾虽死无悔!”
商王凝视着她,微有动容。眼底掠过一抹犹豫之色。
景横波呵呵一笑,所谓女人以柔克刚正在于此,抵死不认,以情动人,数十年夫妻情义和王者天生的多疑,会是危机面前最强大的盾牌。
现在真正能让商王狠下心的,只有对他王权的威胁。否则他老婆害别人那点事,引不起他的警惕和切身之痛。
忽然裴枢敲着桌面,狰狞一笑道:“老商,该走的都走了,你就别护着你家那娘们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家这娘们厉害着呢,要把公主送给我,骗我带军来投。喂,这么大的事儿,告诉你了没啊?这要没告诉,你说咱这军队来了之后,到底编入谁的名下啊?”
商王大惊,猛地转头盯住了王后,王后本已觉得,或者有可能蒙混过这一关,没想到裴枢竟然真这么赤裸裸说了出来,此刻丈夫的目光逼视而来,她禁不住一个哆嗦。
任何国家,军权都是重中之重,是雷区,丝毫也碰不得。
一个王后,连政事都无权插手,却在军权上想心思,其间深意,令人想起就浑身一冷。
裴枢这一刀,补得正是时候,商王的怜惜动摇,顿时化为了滔滔怒火。
他可以原谅王后诸般阴谋,为儿子争取王位的种种算尽机关,但却无法忍受,她竟然想引军入商国,还是裴枢这种虎狼之师!
“臣妾只是仰慕少帅文采武功,想要为王子公主们聘少帅为师。”王后心知不好,犹自强撑着颤声道,“悦悦心仪少帅,也是小儿女心事,臣妾……臣妾不知情。至于带军来投之事,想必只是悦悦和少帅之间的协议,臣妾确实不知。悦悦年纪小,行事不分轻重,还请大王,不要怪她……”
景横波切地一声,看一眼满脸惊愕泪花点点的商悦悦,心中对商王王后的人品不齿到极点。
作为母亲,利用女儿,将她的婚姻大事当做政治交换的筹码,事情临头,还要把责任推给女儿,这话一说,商悦悦以后怎么嫁人?又要如何获得她父王的宠爱?
同是亲生儿女,为儿子不惜得罪他国女王,却将女儿推出来做替罪羊,景横波最恨这种自己是女人还要欺负轻视女人的贱人!
她开始捋袖子——对这种人,骂是不对的,她要打人!
有人动作比她快,人影一闪,裴枢已经出现在商王后面前,一把拎起她头发,狠狠往地下一掼。
“王族教养,就教给你满嘴撒谎?一国之后,就让你心黑皮厚?”他一脚踩在王后腹部,不顾底下那女子嘶声尖叫,“商悦悦没你授意,能对我示好?她一介公主少不更事,敢打我军权的主意?衣服是你弄出来的,栽赃的也是你,你现在有脸赖到你女儿身上?丧尽天良薄情寡义的东西,谁倒了八辈子霉做你儿女!”
王后在他脚底拼命支起肘,想要挣扎逃出,又哀哀对着商王呼唤,“大王救我!”
商王怒哼一声,猛地拂袖转身。
裴枢一脚狠狠踢在王后脸上,踹出一个深紫的大脚印子,“少帅我不喜欢打女人,但不介意打贱人!”
“打得好!”景横波热血沸腾,“裴裴,再赏个对称的!”
忽然身边那人闲闲凉凉地道:“裴裴?”
“怎么样,好听吗?”景横波嗅见了一股酸溜溜的气味,侧头对他一笑。
“不错。”宫胤道,“听起来很像‘呸呸’”。
景横波“噗”地一声,心想杏子酱又酿了一罐!
裴枢仰头对她一笑,“你要什么,都依你!”伸脚又是一个大脚印子,印在王后另一边脸上。
王后惨呼哭泣,商王怒喝道:“够了!”裴枢才停脚,转身的时候,靴子还故意在地毯上擦了又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