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思考,猛然挥刀,却已有重重一脚踢在他身后,将他踢上了刚才一名士兵的马上。
一根长长的丝索,“霍”地一响,套上了他的脖子,他挥刀要砍,丝索猛然一紧,他双目凸出,喉间发出窒息的“呜呜”之声。
两条人影落下,一人占据了他原先的马,一人坐在了另一名死去的士兵马上。
再不停留,扬鞭一策,三匹马狂冲穿阵而出。
景横波的笑声,此时才响起。
“借将一用,有种来追!”
……
默军死寂如枯林。
哪怕就在刚才在那将领身边的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看见马以那样毫不停顿的速度狂奔而来,马上的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明明感觉到自己的枪尖已经触及那两人的心口,忽然人就不见了。
然后同伴死了,副将被掳了。
这神出鬼没的……是轻功?
马蹄急响,景横波铁星泽掳着那将领,趁这一刻所有人还在发怔,已经冲出了这一圈包围。
景横波最后一刻抓着铁星泽瞬移,闪到了将领身后,以隔空移物操纵两柄匕首杀了两名士兵,空出了两匹马,铁星泽同时把那将领踹出去,用丝索套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拎着心的景横波也松了口气。
如果铁星泽对她信任度不够,在刚才那自杀式的一幕中稍微胆怯,如果他不是反应那么快配合度高,她未必能将这计划实施完美。
她转头看一眼铁星泽,一番动作,他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肩部微微渗出血迹,额头一层细汗,在星光下幽幽闪亮。
他是真的在拼命。
景横波心中悠悠叹口气,忽然很希望宫胤在眼前。
他那双明澈眸子,才能照亮这人间一切微尘。
身后马蹄奔腾,默军果然追了过来,这支军队有其灵魂所在,虽然他们在背叛,但本质忠诚坚毅,所以他们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将领,必定会追上。
景横波和铁星泽一左一右,将那将领控制在中间,这有赖于铁星泽高超的骑术,他能令三匹马几乎维持同一步速,还能控制着手中套住将领脖子的丝索,不将其勒死,也不放松对方的呼吸,始终保持在一个半窒息的状态。
这样难度很高,也亏了这三匹马,都是默军的马,训练有素,自然生成一样步伐。
因为将领被控制在景横波两人手里,后头的默军自然不敢再施展杀手,远远跟着,看上去就像大军跟随着将领出阵一样。
这样狂奔追驰气势惊人,远处的十五帮帮众已经看见,都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
景横波吸一口气——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十五帮看见这一幕,会认为这是景横波带大军主动迎战,必然要惊惧不安。
现在要做的是,令默军认为十五帮是来帮她的,不会开口揭露真相。
也不能让默军掉头,一掉头也会露出破绽。
“我们不能在一起走了。”铁星泽忽然道。
“为什么?”
“你带着王副将向左,我单身向右,”铁星泽指指那被掳的默军将领,“我们分开成两道,默军就会成两路追击,因为两边都是他们不能放弃的目标,这样,在对面看来……”
“就是分两翼包抄!”景横波眼睛一亮。
“对。”
默军一旦出现分两翼“包抄”的架势,十五帮必将更加不安。
而默军此时力量也出现分散,一大部分留在原地对那群高手分割击破,剩下的追击铁星泽和景横波,如今再一分两半,遇上十五帮的帮众,也会出现紧张情绪。
这时候才有可乘之机。
只是这一分开……
景横波微微有些犹豫,铁星泽已经探身过来,告诉她如何控制那王副将,该使用多大的手劲,她看着他坦然明朗的眸子,觉得自己的有些想法真的似乎很无稽。
一声呼哨,三骑霍然分开,铁星泽向右奔驰,她拎着那副将向左飞奔,身后的默军应变很是了得,也是一声哨响,黑压压的队伍流水般分成两半,果然一半追铁星泽而去,一半跟着她不死不休。
她控制着马速,在旷野上奔驰,风从耳边呼呼过,能看见前面十五帮帮众人数不下几千,已经都停了下来,眼看默军大军压近,忽然又兵分两路飞快包抄而至,十五帮的帮众果然十分警惕不安,开始收缩队伍,摆出迎战架势。
春夜的风凉若深水,她的脸颊却在此刻微烫——穿越至今,她历经艰险无数,却少有经历战争阵仗,更没有自己一人指挥,扭转战局的经验。然而此刻并无慌乱紧张,只觉周身血液微微沸腾,似要将这微凉空气煮沸,她渴望碰撞、渴望对阵、渴望这临阵将千军戏耍,在铁衣和寒甲的冷锐光芒中擦碰,闪烁出属于自己的智慧火花。
她一生慵懒,到此刻才知自己骨子里依旧好战。
或者,她愿为了保护爱人而战。
离十五帮也越来越近了。
近到能看见最前面,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们,惶然而又力持镇定的脸。
她一抬手,卸了发带,满头长发哗一下飞散在空中。
将衣衫束紧,身形一闪,闪到隔壁马上,抓住那副将。
身后默军追近,她默默计算着距离,在他们能看见前方景象,声音却未必能听清楚的距离,身形一闪。
下一瞬她出现在凌霄门门主的马头上。
“门主大人,别来无恙?”
凌霄门主等人刚才还在紧张地盯着最前面带兵而来的人,看见那一头长发,确定是女子,正在想是不是黑水女王,忽然一抬头,黑水女王已经居高临下站下,黑夜里她笑声朗朗,立于马上,俯下的脸眼眸深邃,隐藏一抹讥诮。
之前景横波在玳瑁玩的那一手,给众人印象深刻,所有大佬下意识向后一缩,抽刀拔剑,护住前心,纷纷大呼:“女王!”
“我回来了!”景横波接得很快,将后面的有人怒骂压下去,“谢你们百里相迎,这个,帮我看好了!”
她手一抬,手中一直拎着的副将,往十五帮众的人群中一砸。
众人下意识接住,还没反应过来,景横波已经转身。
她敢在众人面前转身背对,众人又是一惊,景横波已经面对那边冲来的默军,抬手一挥,大声道:“儿郎们,解决他们!”
这一声出,两边都怔了怔。
默军以为是景横波让十五帮解决他们。因为景横波站在十五帮最前面马头上,一个挥手的姿势居高临下,宛然号令群雄。
十五帮自然不会认为景横波是在对他们发号施令,她明明刚才带着这群黑压压的士兵过来的!
那副将被掷入十五帮帮众正中,有人七手八脚将他拎起,正在仔细辨认,当然都认不得,正在诧异,景横波手中一直抓着的丝索一抽,那将领一阵窒息痉挛,远远看去就好像这群帮众正在下毒手一样。
默军立即愤怒了。
“杀!”一个士兵呛然拔刀,策马撞向了凌霄门主的马头。
武林中人遇袭,自卫是第一反应,凌霄门主一剑,就砍掉了一颗大好头颅。
人影一闪,景横波不见,只留下格格一笑,“儿郎们,好好干!”
蹄声奔腾,烟尘漫漫,副将的被掳和同伴的死,彻底刺激了默军,刀声铿然一片,寒光耀透甲衣,天地和人群间卷起苍黄色的烟尘,整个默军都撞了上去。
凌霄门主大喝:“备战!备战!”
十五帮众几乎还没搞清楚情势,就已经陷入了战斗当中。
刀光并尸首同堕,鲜血与烟尘一色。马与马的相撞,刀与枪的摩擦,肌骨的碎裂和脏器的破开,厮杀的狠和惨呼的烈,从上方看下去,如一团互相残杀的黑蚂蚁,蠕动着不断翻出淋漓的鲜血,生命在此刻贱如尘土,不过是上位者靴底的灰尘。
人影一闪,景横波轻轻落在旁边的一株树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舒了一口气。
这场偷天换日计中,时间、心理、动作,必须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稍有差池,她此刻就是被裹挟在其中的肉馅。
所幸她做到了。
一旦误会生拼杀起,杀红了眼睛的人,不会有心情和机会再去慢慢解释,默军和这一批十五帮帮众,都会身不由己地裹在这战争的洪流中,要么自己被碾压成齑粉,要么碾压别人成齑粉。
景横波坐在树杈上,凝视着那一方战场,她号称要抢玳瑁,要夺天下,其实自己真的很少亲临战场,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战争真真是最为残酷的机器,她看见那些血肉在战团中如煮沸的泡泡泛起,这让她有些恶心,想起自己是这场拼杀的一手推动者,这种恶心感觉更加浓烈。
她扶住树,想要呕吐,忽然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惊得险些掉下去,正要拔刀,那手已经拉住了她,宫胤的声音道:“是我。”
景横波立即软了,就势往他怀里一扑,宫胤揽住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
奇迹般的,闻着他身上此刻并不太好闻的烟熏和血腥气息,她刚才的恶心竟慢慢褪去,想着危机解除,宫胤无恙,这便是最好的事,至于那许多的生死,怪得谁来?
头顶上,那人用他独有的看似不在意,实则很当回事的语气道:“做得不错。你越来越聪明了。”
景横波“噗”地一笑,抬起头来,随即瞪大眼睛,道:“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死样子?”
宫胤此刻看来着实狼狈,白衣已经辨不出原来颜色,黑黑红红的一半是烟熏一半是血迹,头发烧短了一截,袖口和下巴还沾着点青黑的火油痕迹。景横波从来就没见过他这么邋遢过,也顾不上吐槽,赶紧检查他全身,好在没什么伤痕,她惊魂未定吁一口气,道:“能把你逼成这样,好厉害的默军!”
她有些心疼,默军对他那里一定下了死手,他还能抽身赶来,可见多不容易。
“胜在人多而已。”宫胤不以为然,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在变相夸你自己更厉害?”
“就今天看来,似乎是的。”景横波毫不谦虚,“以后不要再吐槽我了。”
“智障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毒舌帝淡淡道,在她发作之前赶紧问,“铁星泽呢?”
“他去引另一路默军了。”景横波目光在四周搜寻,忽然一怔,道,“咦,明明没走远,怎么看不见了……哦哦,在那边,我看见默军了,他们追到十五帮众背后了,就在我们旁边不远……这样也好,正好给十五帮一个前后夹击……不过我们不宜久留,随时可能穿帮……”
此时平原上到处都是人,他们所在的这棵树,正在中心位置。景横波看见后一拨默军已经离十五帮众不远,自然离自己也不远,但人太多,太乱,她看不见铁星泽。
宫胤忽然道:“等等!”
景横波停住话头,她也发现了不对。
厮杀的战团中,似乎出现了停滞。
她引来的那群默军,一路厮杀,已经压至十五帮众的中心,但不知何时,那里的厮杀声,好像停了。
停也只是一瞬间,像是错觉,随即她感觉到一股骚动,从内向外急速蔓延。
宫胤忽然一拉她的手,疾声道:“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慢了一步。
“咔嚓。”一声裂响,轰然声里,他们所在的那棵树,忽然倒了下来。
四面所有的人——默军、十五帮众,忽然掉转了刀剑,向树奔来。
☆、第六十四章 战地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