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浮云如带,初夏的晚风气味清甜,似搀了蜜,夏虫在浓荫深处唧唧,红瓦上的青苔泛着清润的湿意。
素年觉得他的眸光,便集合了这月这星,这风这香气,这初夏夜晚,所有最美好的一切。
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两人都急急缩手,素年松手时,感觉到耶律祁将她的手紧紧一握。
这下烫得不仅是手心,连心都似被烫着了。
她提着裙裾匆匆跑了,从未跑得如此羞态,碎石小径上月光被踩碎,小径两侧摇落一地樱红花瓣。
耶律祁看了看掌心,神情似乎在回味刚才的软玉温香,眼光却落在掌缘那一抹深紫色上。
听素年说,许平然自持身份,从不亲自动手,大事小事,都是素年去做。
自然也包括配药拿药之类的事情。
掌边那片深紫色很薄,他进门的时候,袖子一垂,寒光一闪,掌缘那片沾染了药的肌肤已经被削了下来。
顺手在门框旁边抓了一把土止血,将那片肌肤同样包好塞在门板缝隙里。
这一夜,也便安安静静地过了,远方高楼上微有响动,不过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天清早,照例是重复昨天的事情,村姑们齐聚清溪边,耶律祁言笑晏晏洗菜备厨,直到耶律询如扛着一大盆野物来,将所有春心萌动的村姑惊散。
这回耶律询如没有再刁难耶律祁,也没翻盆洗野味弄脏一溪水,两人各自干各自的,耶律祁洗着一只家养的肥美母鸡,许平然不喜欢吃野物。
耶律询如在上游看见,忽然抛了只野兔过来,大声道:“喂,换你的母鸡!整天吃野物吃腻了,我也换换口味!”
耶律祁接着,却立刻抛了回去,笑道:“对不住,家主人不吃野味,这母鸡今儿我要为她熬高汤的,下次换吧。”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耶律询如翻脸,哗啦一下将整张盆踢翻,顿时污水横流,野物堵塞了整条河道。
耶律祁一脸“好男不和女斗”表情,叹气站起身,拎着篮子回去了。
那边耶律询如一边洗野物一边骂,骂完了将东西往肩上一扛,那盆足可躺下一个人,再加上野物和湿了水的分量,她轻轻松松一膀子就撂上肩了。
四面雪山弟子看见,不屑地哼一声,都觉得和这样一个只有蛮力的野丫头计较,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
耶律询如踢踢踏踏走着,她住在村西边一座三间草房里,是一个孤寡老人留下来的,她原来住在邻村,一次上山时救了这老人的命,老人死后便继承了这房子,住在了这里。
雪山的人既然住在这小村,自然对所有人的来历都盘查过,虽然耶律询如是在天门到来之后才来,但村人们确实都说,她救老人是真,住在外村是真,之前也在村里出现过,算是已经清除了疑点的外来户。
此时草屋里,还有个男子,在默默低头编草绳,村里人知道,这是她弟弟,有点痴呆,一直靠这姐姐养活,也因此这姐姐才没能嫁出去。
当然这是耶律询如自己对外的解释,她爱让谁是弟弟,谁就是弟弟。她以前当惯了残疾,现在也该轮到三公子当一当了。
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耶律昙抬头看了一眼,掠过一抹复杂的眼神。
当初带她去寻找秘方求生,就是来到了雪山脚下这一带村落的附近,他曾经和内门中的某个管事关系不错,得人家指点,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夫人用来培养异人的药泽池。
夫人培养异人之地,都是那种能够激发人体潜力,锤炼肉体和经脉的宝地,但霸道的药性自然有其后果,其副作用谁也难以预料。耶律昙可以冷眼看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被逼入泽中,却无法对耶律询如的命运做一个抉择。最后还是耶律询如,自己跳了进去。
三日熬煎,耶律昙和紫微上人各据一边,连眼睛都没眨过,生怕最后出来的是耶律询如的尸骨,或者是一个怪物。
最后出来的耶律询如,乍一看让耶律昙欣喜如狂——不仅拥有了生机,甚至有一只眼睛还恢复了一些视力,甚至她还展现了以往没有的巨大力量,宛如重新变了一个人。
倒是紫微上人,仔细看过耶律询如之后,皱了皱眉。
为了巩固药效,耶律昙便和耶律询如在这药泽附近,找了个村落住下,随时调理,指望着能复明另一只眼,或者将这只眼视力再提升一些,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她走遍了周围村落,和四周村民混了个眼熟,救了那孤寡老人,时常去照顾,甚至学了一口这边的土话。
在她安住治病的这段时间,紫微上人倒跑了,整日忙忙碌碌不知道做什么,每隔一阵子会回来看看她,每次看她,当面欢喜,背后皱眉,耶律昙看在眼里,渐渐有了疑心,可是他给她把过脉,她脉象一日比一日洪沉有力,分明是恢复的征兆,紫微上人的忧虑,又是从何而来?
后来,许平然和耶律祁出现了。
灵敏的耶律询如,立即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当机立断搬到了那个小村,为免被雪山子弟看出身份,耶律昙不得不成为她的白痴弟弟,整天只能关在屋子里编草绳。
耶律昙远远看了一眼雪山顶,抿了抿唇。
夫人和师兄弟们近在咫尺,他知道自己该去找他们,可是他却无法从这个女子身边挪开脚步,哪怕这生活清苦、劳累、贫乏、他金尊玉贵的身份根本无法适应。
她是他寂寥的填补,哪怕听见她有力沉悍的脚步,他都觉得似被踏在心上,粘住了,拔不开。
耶律询如雄壮的步伐,在进门之后,便显得平静沉稳。
她伸出手,手中一个小小纸包,他接过去打开,看见里面一点粉红色的粉末,和一片染着深紫色泽的皮肉。
他疑惑地看看,用指甲碾开粉末细细地嗅,又对着阳光看那紫色的色泽。
他脸色,渐渐变了。
☆、第十九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
“怎么”耶律询如敏锐地注意到了耶律昙的不对劲。
耶律昙却没有说话,脸上掠过一丝犹疑,似乎还有微微震惊,半晌却摇摇头,“我不能确定。”
耶律询如冷哼一声,却没有逼他,拿过那纸包,看了一眼那薄薄皮肉,摇摇头。
正牌弟弟,也是个傻傻的痴心人啊。
“我不为难你,不过你得帮我写封信给老不死。”耶律询如帮耶律昙铺开纸,“让他过来帮我看看这东西。顺便帮个忙。”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耶律昙别过头,不愿意提起紫微上人模样。
紫微上人原本也和他们在一起,可从雪山中人出现在这附近之后,他就像兔子一样跑掉了,理由是耶律昙打呼兼脚臭,他体质娇弱,受不了。
耶律询如抱胸看着耶律昙,一直看到他不得不回头,垂下眼,提笔开始写信。
耶律询如眼底光芒闪了闪。
两人果然还是有联系的,老不死果然没有跑远。这老家伙,明明关心她,为什么不肯呆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看远处那座大院,心里冷哼一声。
“信怎么写?”三公子和耶律询如呆久了,越来越没脾气。
“你就说……”耶律询如依旧盯着那大院,耳边忽然响起那年他悠悠唱过的狐狸歌。
这世上能培养出紫微上人那样的弟子的世外宗门,能有几个?这世上有资格成为紫微念念不忘的九狐狸的女子,又能有谁?
她唇角慢慢泛出一抹怪异的笑,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夫人挟持了耶律询如为人质,要见他一面。”
……
“是你吗……”
黑暗室内的低低询问,更像一声无奈的呢喃。
头顶的天窗开了,夜风森凉,不用抬头去看,她知道那家伙一定已经跑了。
她坐起身,肘撑在膝上,手托着下巴,一个沉思冥想的姿态。
黑暗中她的眸子光芒闪耀如日光下秋水一泓。
有些事到如今,慢慢想,也算想明白了。
明白了他是真的不愿见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不愿意再走进她的生活,不愿意再面对她。
他就是那样孤冷清寂的人,宁愿一人守在四壁空墙里,等待时光将生命默默剪碎,也不愿让他在乎的人,亲眼看见他的消弭和零落。
所以她越用力,越靠近,他越远离。
她发了半天呆,人看起来空空茫茫的,心却在一寸一寸地夯实下去。
有些事,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想定了,她优哉游哉地在人家床上躺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将怀里那一直没来得及研究的白骨,拿出来研究。
她现在已经确定这白骨不会是耶律祁的,值得费疑猜的是禹光庭对于这白骨的态度,如此紧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掘出的白骨只是短短一截,手骨部分,她用白布擦净,将白骨仔细查看,并无什么伤痕痕迹之类可以辨明身份。
她忽然“咦?”了一声,伸出手指比了比,觉得这手骨哪怕作为男人,也似乎太长了些。
手指较长?勉强算是个特征,她将这事记在心里。
她往怀里掏掏,掏出一个小瓶,看看颜色,又放了回去,如此三番,终于选定了一个小瓶子,背过身,捣鼓了一阵。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那对主仆已经沉睡。
然后她将白骨收起,忽然“哎哟”一声,声音尖利,似乎被白骨戳了一下。
房门没有动静,院子里却似乎有点声响。
景横波手一推,白骨“啪”地落在地上,月光下竟然闪着惨惨的青蓝色,她的手腕随之无力地落下去,指尖殷然滴着鲜血,无声浸润在白骨上。
远处似有风声。却在近门处停住。
景横波开始在床上翻滚,抱住了被子咬着牙,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床板被她蹬得咚咚直响,她一个大翻身,滚入了床榻里面,似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砰。”一声,房门开启,人影如风一般掠过来,速度太快,珠帘晃动闪烁一片炫目光影。
下一瞬白影已经到了榻前,伸手就去点景横波穴道。
床上人却不见了,身后格格一笑。
白影反应也快,手中白练一振,再次挂向天窗。
同样的事情怎么能发生第二次?景横波这次没有动刀,也没有试图去抱住对方,只是扑到那白练前,将脖子向白练一伸,灵活地挽了一个结。
这下如果对方还要坚持收紧白练,首先就得勒死她。
那想要再次借助白练跃起的身形果然一顿,手一抬,白练滑下。
景横波在白练飞向门外之前,已经双手挽住了白练,往他脖子上一套,再往自己面前一拉。
这一拉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用尽她全身功力,以至于这一拉绝不风情妖媚,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这一霎她脑海中忽然掠过盗墓笔记,好像似乎也许大概,套僵尸就是这么个套法……
这不解风情冥顽不化不讲道理的木货,难道不是要她命的僵尸吗!
“砰”一声,对方终究身体受限,不防她这动作如此凶悍突然,栽倒在她胸上。
栽得那叫一个直挺挺僵硬硬。
景横波立即伸出双臂死死抱住,好比八爪鱼抱紧了树身,抱紧他那一瞬间,她想仰天大笑,想死命打他,想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去,咬住他一辈子再逃不得,然而最终她什么都没做。
小不忍则乱大谋,逞一时痛快,耽误的是一生大计,她已经想好了以后该怎么做,从此以后,她不要再那么被动地寻找,无措地茫然,她要掌握主动,翻覆掉这孤冷家伙的全盘打算。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该她翻身做主人!
她抱紧了他的腰,双腿用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