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望气的方诚,也是在此刻看见宫门口遍地尸首,震惊之下竟然热泪滚滚——哭的不是死节的群臣,而是自己的本领没有错。
此时葛深悲愤莫名,隔着宫门和军队,看见自己的重臣一战死尽,看见自己的女儿挥兵相向,口口声声,“大王被叛军裹挟,容我来救!”,看见自己的军队举刀相逼,要求“交出大王”,自己的宫卫寡不敌众,节节后退。
葛深老泪纵横。
心疼这满地重臣,很多人跟随他不下十载,今夜若非他们以肉身对铁蹄阻住宫门一刻,也许不等他这里聚集宫卫迎战,叛军已经冲进了宫廷烧杀抢掠。
心疼自己的女儿拔刀相向,自小心知她心性深沉野心极大,防着防着十余年,到最后还是眼见白莲花如血罗刹,狞笑阵前。
心疼自己一时之失,竟然让落云生生遭受浩劫。此刻悔断了肠子,不用想也知道,事情演变成这样,必然有女王的原因。一夜间巨变如此,这推手是谁,自然是昨日号称去“洗冤”的白衣人,只一人翻云覆雨,算尽人心,一夜之间死群臣,乱宫门,迫使父女拔刀相向,连他这个安坐王位的大王,此刻也面临人生最危急时刻,风雨飘摇。
此时身在乱中,犹自困惑难解,忍不住一遍遍想,那是谁,那是谁?
白衣人影一遍遍脑中闪过,高颀、修长、笔直、步姿疏离而平稳……
忽然一道人影自记忆中电般闪现。
大典之上,红毯之间,缓缓行来白色人影,于万众目光中从容拾阶而上,姿态疏离而平稳,偶尔清凌凌眼光一掠,全场人呼吸一窒,似心头下了一阵冰雪。
他立在台下一侧,只看见那人如天神雕塑的侧面,高高的衣领,衣领上淡金珍珠熠熠。
两条人影缓缓重叠……他浑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长气。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想明白了却更觉摧心。
记忆中的熟悉本是命运好心的提醒,然而他心性浮躁,生生错过。
葛深蓦然抬头,四面张望,目光没有寻找到女王和宫胤。
但他犹自不死心地狂喊起来。
“陛下!国师!是葛深有眼无珠,冒犯贵人!求你们看来同为大荒一脉份上,看在落云也是帝歌忠心臣属份上,看在落云若乱,伤的终究是我大荒宁静份上,谅我一次,帮我一回!”
“求你们,谅我!帮我!”
葛深的喊声令将士们面面相觑,担忧大王是不是受不了刺激,发了失心疯。
对面的葛莲一惊,陛下她知道是谁,可国师?
她只愣了一愣,便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急令,“冲!”
此战犹有变数,不能再耽搁!
“那是大王!”京卫将领变色。
“若我今日得胜登基,明日你们便是大相副相。我以性命起誓,保你家族世代荣华不替!”
一瞬咬牙之后,攻击令响起,鼓声三擂,擂一霎宫门战火。
葛莲眼底森然笑意,宫门后地方狭窄,仗着人多,几个冲锋便可以冲散宫卫结阵,杀了大王。
马蹄滚滚向前,踏在青石板上起断裂之声,葛深的喊声还在继续,纷乱中听来凄惶又坚定。
众人都当他此刻受刺激太过,失心疯了,也不管他说什么,纷纷急道“大王莫喊了!臣等护你先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国师!”葛深一边被护卫们裹挟着往宫内退一边拼命伸手叫喊,“今日深若能得您护此残躯,铲除叛逆,必立下死誓,落云生生世世是女王陛下忠心臣属,落云一半军队矿产,献于女王驾前,落云世代王者承继,需得女王及其后代同意。若违此誓,我落云至此而绝,葛氏代代男为奴女为娼!”
喊声凄厉,在纷乱两军前回荡。
宫门外,广场边,一条必经道路之前,白衣人影静静负手而立。
他身后,整条街道,在这盛夏天气,竟然被冰雪覆盖,光溜溜硬邦邦一大片。
冰雪之上,一队军队,在艰难地跋涉,他们的皮底靴,在这样的坚冰之上十分打滑,走两步滑一步,身上的薄甲武器,在冰面上撞击得叮当作响,常常被冻住。
一大群龙家子弟乐呵呵托着下巴看着,对自家合力营造的冰街感到满意。
赶来的军队是御卫营,王城的戍守卫队,本来来得及拦截葛莲的,却莫名其妙在盛夏天气遇上一条溜滑的冰街。
葛深的叫喊隐约传来。
宫胤沉默,直至听见最后葛深的誓言,忽然道:“撤冰。”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白影纷纷闪动,片刻之后冰屑纷飞,地面出现两条已经无冰的深沟,士兵们急忙踏沟而入,奔向广场。
这支军队一赶到,登高而望的葛深护卫便已经看见,急报之后葛深大喜,急令打旗号发烟花,召唤这支军队“勤王救驾,铲除围攻宫门之京卫大逆。”
葛莲感觉到后方队伍骚动,看见那支军队忽然出现时,脸色唰地惨白。
这时机来得太不巧了!
己方还没擒下大王,没有占据宫禁,一半宫门外一半宫门内,如今宫内对峙大王亲卫,宫外遇上御卫营,前后夹攻!
这谁,掐时机如鸣琴,起承转合,步步都在他指掌间!
“聚拢!合军!先猛攻宫内,拿下大王要紧!”她厉声喊,满额汗水,发披于面。
几条白影从她身侧掠过,宫胤放弃阻拦之后,便直奔宫门,越过交战得一团混乱的落云军队,迎上还在焦灼寻找的丽妃等人。
此时裴枢等人在宫门西侧,一处照壁附近转悠,丽妃满头大汗,四处乱转,不住叨念道:“在哪呢……在哪呢……时日太久真是记不清了……”
“快点!”裴枢不耐烦地催促,如果丽妃不是女人,他大抵早已鞭子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