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船家颤声道,“落云浮水两地经常有来求医的,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大多被神医拒绝,这些人不识进退,被拒绝后往往有些不入流的手段,但怎样的手段都没用,他们会很快被毒死,扔到湖中,而每次发生这种事后,神医都会很多天心情不好,不收治任何病人,谁上门谁就挨毒……去不成了,无论如何不会救你们的,回吧!”
“那可不行。”景横波恹恹地翻个白眼,“仗着有点本事脾气古怪的多了。要我说就两个字,欠教训!走你的,不用理。”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两人回头,就见船头船夫不见,一个脑袋迅速地自水面游远去,一边游还一边摆手,“算我倒霉,船钱不要了!你们自己找死,可别拖累我!”
景横波无语地看那家伙,竟然吃饭家伙都不要,也要逃之夭夭,半晌道:“至于么?”
忽然船帮被撞了下,一转头,景横波吓了一跳。不知何时那尸体已经漂到了她船边,月下脸色青白发紫,身躯僵硬,乱发披面,手足乌黑,果然是一具中毒极深的尸首。
耶律祁忽然道:“还有呼吸。”
景横波仔细看对方的脸,才感觉到那人乱发似乎微有起伏。
“没死怎么不沉不溺?”她疑问。
“可能和他中的毒有关系。”耶律祁用桨敲敲对方肌肤,竟然声若击败木。
景横波转头看看四面水域,一片茫茫,这湖不小,这半死不死的人,得漂哪里去?迟早被鱼吃了吧?
她摸摸肚子,心间泛上一股柔软的情绪。自从怀孕后,虽然还没感知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但她的心态情绪,都忽然柔和了许多,大多时候,更加易感和悲悯。
比如此刻,一具尸体她可以不理,但是还有呼吸,就此不理似乎有点做不到。
她自己也是待救的人,懂得那份渴望和不安。
她伸手去拉那人,耶律祁按住她的手,道:“船家的话忘了?这人满身是毒,而且我们救了这人,只怕那大夫要更不喜欢。”
“不是说他只要有人以非常手段骚扰,都会不喜欢么?反正已经不喜欢了,再多一点不喜欢也一样。”景横波气喘吁吁地拖那人,“搭把手。”
耶律祁仔细看一眼那人,眼底笑意一闪,桨一挑,尸首落在船上。
他那动作不大客气,那人落下来的时候,正撞在船头尖角,重重一声。景横波嘶一声抽口冷气,觉得自己背都痛了。
那人的身子似乎扭了扭,景横波目光一闪。
“咱们好药挺多,也有一些解毒药,不知道对不对症,拿来试试。”她转身,在药囊里翻找,咕哝道,“这款七星草,虽然中了以后会出现幻觉发狂,但有拔毒效果……或者这个翻浆果也不错,吃完很热,会把衣服脱光,说不定蒸一蒸,也能把毒逼出来……或者这赤胆虫干也不错,虽然吃了会上吐下泻一个月,但毒或许也可以就这么吐啊拉的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行了!”忽然有人大笑道,“这是要救我,还是整我呢?”
景横波转头,船头上那直挺挺将死的家伙,已经坐起,揉着背,眯缝着眼道:“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这水流的方向,如果真是尸首,不可能正好漂到我们船边。”耶律祁弹了弹手里的桨。
“再怎么古怪的医者,就算会抛尸泄恨,也不会抛出有毒的尸体,祸害这湖水和四周百姓。你要么惯用这手来吓唬别人,要么就是纯粹闲着无聊。要么,这就是你的考验方式之一。”景横波懒洋洋地道。
“聪明。猜出我是谁了是吧?”那人呵呵一笑,“你说对了。三者皆有。其实只是某夜我自己下河漂着玩,不知怎的就传出得罪我会被我毒死抛尸河上的流言,有了这流言后,我发现我清净了许多,倒也懒得纠正。正好也可以看看,谁会冒着中毒和得罪我的风险,来救被我毒杀的人。这么傻的人可以治治她,因为傻子最起码不会恩将仇报。”
景横波看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也是个被人恩将仇报过的倒霉鬼?
对方调侃的“傻”,意思就是指善良,好心没好报的事太多,这年头救人帮人,也得先看品质了。
景横波并不觉得惭愧,因为打算拉他上来时,是真心打算救人的,上船后才发现了疑点。
她微微舒了口长气,一时善念,终究通过了这古怪大夫的考验,也算运气。
那人坐在船头,指点两人划船方向,不知怎的,景横波总觉得那人身形语音,都好像有些眼熟。转头看见耶律祁,似也在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到了那小岛,岛不大,稀稀拉拉有几户人家,那男子介绍说是自己家族世代家仆居住,跟随他过来,帮他打理家务以及种植草药,岛上的砂砾都是纯白色,月光下如一片银海,点缀青枝绿叶和赭色木屋,美如童话幻境。
一个老者在岸边接着那男子,看见他带人来,喜笑颜开道:“少主人又遇见好心人了。”
男子哼一声,先上岸去,耶律祁扶景横波起身,景横波一偏头,忽然看见岛的东侧有一大片连着的房屋,隐约似有白影出没,笑道:“看上去好像还有落云的病人。”
她是因为看惯了落云部的白袍子,看见那样宽宽大大的白影就认为是落云族人,不想那男子背影一顿,冷哼一声,道:“想要我给你们治病,第一件事,就是岛东头不许去。”想了想又冷笑道,“真要去送死,也由得你。”
景横波一听便知,古怪的家伙规矩又来了,她可没兴趣现在和他抬杠,一笑了之。
耶律祁扶景横波下船,景横波今夜觉得精神尚好,便道:“你注意你自己便好,我还行。”
“扶着她点吧。”前头男子一边束发,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也有两个多月了,胎像不算太稳,这上上下下的事,小心为上。”
景横波一呆。
耶律祁伸出来扶她的手,猛地一停。
一时间两人在船头对望,景横波在耶律祁眸子里,看见震惊、迷惑、惆怅……随即是淡淡的释然,浅浅的无奈,像一团烟云忽然在眼前爆开,惊动云浪千滚,然而再怎么翻覆,转瞬之后,也只消散成一片淡淡的灰影。
那般复杂变幻的情绪,竟如月下花影,丝丝缕缕都在眼底,她看得分明,一时心中也惆怅无奈,还有淡淡的抱歉,想要笑一笑,脸上肌肉却颇僵硬,最后只扯了扯嘴角,自己都觉得笑得一定很尴尬难看。
那停在半空的手,还是很快伸了过来,托住她的臂,耶律祁的手依旧很温暖很稳,声音也和先前一般柔和低沉,“是,该小心些。”
那男子似乎也感觉到这一刻的尴尬静默,诧异地回身,正好看见耶律祁的体贴姿态,满意地笑了笑。
景横波这一刻脑子里乱糟糟的,麻木地被耶律祁扶下去之后,被冷风一吹,才猛地一惊。
不对劲!
她从未接近那男子,他怎么知道她有孕的?
还未想清楚,那男子忽然站定,转身道:“你是染了疫病,但你体内存留诸多极品药力,早已淘洗锤炼过你的血液经脉,暂时还不至于传染他人。到我这里更不用担心,脸上别包这么紧了,看着怪难受的。”说着抬手解开了她围在脸上的面罩。
他动作很快,景横波还在走神,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面罩落地,月光清晰勾勒出她的脸。
月光也第一次清晰地,将那男子的脸容近距离显示,高瘦苍白,眸光看来特别深邃,一只眼睛似乎有微微的白翳。
目光对视,两人同时“啊”一声,后退一步。
“裘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