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狠狠盯着他,毫不退让,龙翟烦躁地在原地蹭了两圈,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道:“跟我来!”
他大力将景横波拉进了屋内,屋子里宫胤静静睡着,看样子被龙翟点了穴道。
龙翟一直将景横波拉到了床边,自己坐在床头,忽然解开了宫胤的发髻。
景横波目光一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动作男人做很怪异,但是她心却砰砰跳起来,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如沉渣般忽然自心潮中泛起,一遍遍翻搅,她忽然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龙翟手底,是宫胤乌黑的发,如此黑亮,锦缎一般的光泽幽幽。
龙翟打了一盆水,景横波盯着他,她不是没见过宫胤的头发湿水,没发现过什么变化。
龙翟在水里撒了一些药粉,足足三种,然后才将宫胤的发,放入那盆没有变色的水中。
一开始还是没变化,龙翟轻轻搓洗发尾,过了好一会,有一层淡淡的黑色弥散开来,那些黑色竟然不溶于水,胶质一样。
景横波没看那些黑色胶质,她死死盯住了那发尾,渐渐显露的银白,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何时青丝满头,换了一夜白发?
龙翟瞟她一眼,无声冷笑,还要搓洗,景横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闭了闭眼睛。
不用看了,白发是从发根开始白的,梢都是白的,自然是满头银发。
她懦弱,她没有勇气看那一头银丝,那不仅会让她痛彻肺腑,还会更加痛恨自己——在似乎很久以前,她就应该已经发现他白发的端倪,记忆中曾有数次白发翻飞的影子,然而被她忽略。
她禁不住要拷问自己——真的足够关心他吗?
对面龙翟不放过机会地在拷问她,“女王陛下,你一脸在乎家主的模样,可是你真的在乎吗?家主白发已非一日,你很多时候和他朝夕相处,出生入死,你为什么就没能发现呢?”
景横波无言以对。
“他的白发,一开始用假发遮掩的,后来发觉假发不安全,又染发,后来发现染发易被水浸泡失色,又尝试药物,药物延续了一阵,会出现底层开始失效的情形,他又重新研制药物,终于将这一头白发彻底遮掩,只是这药物,依旧会对他的身体有伤害,仅仅为了不让你伤心,他不惜被伤害。”
“而你,”龙翟声音有淡淡轻蔑,“在最早期他的白发还没找到完美掩饰方法的时候,都没发现。”
景横波偏过脸去,她不会对龙翟心虚,但此刻白发,似落了她心头皑皑雪。
宫胤……何必!
这苦心遮掩的白发,掩了一时疼痛,终挡不住迟来的痛苦,而那痛,会因为歉疚自责而更深重。
龙翟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放下水盆,重新挽起宫胤头发后,又解开他衣袖,一直拉到他手肘部位,指了指手肘肘尖处,道:“你按按。”
景横波按了按,指底微微尖锐的触感,让她脸色又变了。
“这底下有东西!”她骇然道。
龙翟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针。”
“针?”景横波感觉到那东西很小,是中了暗器吗,为什么取不出?
“针,碎了的针,正是这东西,阻塞了他的经脉,导致他在离开帝歌后,足足一年时间无法动弹,后来见到你的时候,还不良于行。”龙翟指指宫胤手腿各处关节,“一根碎了的针,碎成无数段,游走全身,最后堵塞在所有的关节和重要穴道,不能取出,一旦取出经脉尽毁,只能慢慢化,他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化掉了四肢的碎片,但实际上,他本该最起码花三年时间。”
景横波慢慢瞪大眼睛。
“因为你,因为你找到了他,为了能保护你,他提前强势冲穴,”龙翟指指他的右腿,“他在不该用腿的时候提前用了腿,现在他这条腿,应该会在稍有阴雨时,便剧痛难行,当然,你定然是不知道的。”
景横波想起当初在落云,她被冤枉杀了落云王世子,宫胤负责去取证,就在那时他开始用腿走路,她记得他转身时,曾似乎听见轻微的“咔嚓”声响。
原来,那是他强力逼针的声音,强力让自己的腿恢复行走,好更方便地为她搅乱落云。
“这针……”她觉得呼吸困难,“为什么会……”
龙翟已经懂了她的意思,淡淡道:“针原先自然是完整的,是雪山控制所有弟子的法门,完整的针,在……下腹位置。掌控着下丹田的真气,这一手,是为了练就雪山门人绝情忍性的功夫。但家主令其发生了移动,本可以安全拔针,却又出了岔子,导致针碎全身,一夜白发。”
景横波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那针,是锁阳禁欲的,所以宫胤一开始和她在一起,根本不能动情,一动情,真气失控,冰封雪困。
后来大概游走到了心脉附近,以至于他对生死不敢再担保,开始绝情地安排她的后路,所以有段时间,她能感觉到他心脏附近冰冷彻骨,所以有一次,她只是稍稍反抗,他的真气就无可控制。
那一次,想必险些要他性命。
然而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龙翟淡淡讥诮地看着她,说出的话最简单却最刺心,“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享受着他的保护和照顾乃至牺牲,却不愿知道他的苦处。”
“或者你本该知道,但你内心深处怕承担那样的压力和内疚,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可自己不知道。”
“这样的你,这样自私的女人,配得上他的牺牲?够资格在此刻阻拦?你以什么立场阻拦?你为他做过什么?牺牲过什么?”
“你就觉得受了他伤害,但其实他受的伤害早早百倍于你,现在,要你牺牲一次,就这么难吗?”
“你……”
“别说了!”
龙翟冷笑住口。
景横波慢慢放下宫胤袖子,手指按在那处手肘,冰凉,熟悉的冰凉。
她甚至不敢去碰他其余关节,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心虚的,和他最亲近的关系都有过了,却一直不知道最该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