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琪其实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毕竟，地震发生后她就死了。
她关于那场地震的记忆，原本只有怒吼的风雨声和满目黑暗，当然有宋望，有他温暖胸膛和渐渐冰凉的脸庞。
后面那些记忆，是在发烧时做的那个梦里。
她知道清宁是震中，仅此而已。
相反，宋望比她知道的还多一些，他记得那样漆黑一片的清宁，沉浸淹没在狂风暴雨中，好像人间地狱。
他记得满目疮痍、断壁残垣以及那些等不及救援，消失在风雨中的哭喊声。
事实上，每当夜深人静，他久久回想。
他的灵魂飘荡在震后的清宁几天几夜，最开始陪伴他的，是电闪雷鸣。
后来陪伴他的，是每一个走进清宁，拯救清宁的人。
他知道清宁是震中，知道清宁地震震惊世界，知道震级达到8、3级，知道除却清宁以外，青阳市诸多地区，乃至云中省，整个西南都遭受重创。
纵然此刻能够预知，一己之力，又能有多大作为？
宋望伸手在眉心按了按，揽了程思琪，低声道：“我知道不止清宁，只最主要的是清宁，开发很有难度，得回去和当地政府协商，方案能不能顺利通过都很难说，所以得早作准备。”
“时间还很充裕。”程思琪仰头朝着他笑了笑，“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我知道。”宋望低头，在她鬓角落了一个吻。
边上的赵青快步跟着两人，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这两人好像老夫老妻。
分明才结婚一年多不是？
可他觉得这两人好像历尽风雨波折，刚才宋望低下头亲吻她的那个动作，轻柔缱绻，都有点不像他认识的大哥了。
算了，总归他最近经常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别想了。
赵青快走几步到了电梯口，按了专属电梯，边上等电梯的几个工作人员这才看见缓步而来的宋望和程思琪，连忙问好。
“早上好呀。”程思琪笑着点头回应，站在宋望边上微微歪头看人，目光灵动温柔，像个小孩儿。
声音也是，清脆俏丽，宛若黄莺出谷。
一众人连忙点头而笑，宋望揽着她，进了电梯。
一路到了顶层，在总裁办公室没能休息几分钟，到了九点。
准备开会。
橙光是光影和华娱重组而成，董事会自然也经历过人员变更，眼下算上宋望和程思琪，组成人员总共十一位。
总裁办秘书提前摆好了文件方案，程思琪拿了手边一个仔细看起来。
她其实对这些都不太懂，看明白方案却是没有问题。
饶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被一期投资三十亿的资金数额吓一大跳，好在这资金也不是全部用于投资建设清宁影视基地。
与其说开发清宁，不如说投建青阳更合适。
开发投建项目包括许多方面，惠及区域覆盖青阳，辐射云中省。
程思琪看完文件，微微担忧。
跳出她的角色，单纯地作为股东之一，她并不怎么看好开发项目，原因其实很简单，股东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利益所得太少。
这份方案惠及青阳，也许能轻而易举地打动青阳市政府工作人员，却不能第一时间打动橙光股东。
毕竟，商人重利。
她抬眼看了下宋望，宋望也低头看方案，春天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映在他英俊的侧脸上，绮丽如画，淡然安宁。
她看得有些痴，宋望抬眸和她对视，股东们已经如约而至。
有些人她认识，不多，也就三位。
是原先华娱的大股东，看到最后一位，她微微诧异。
是秦裕。
多日不见，他比以往看上去还沉稳许多，眉目俊朗，看见她点头一笑，很客气，恰似故人来。
程思琪也点头笑了笑，边上的宋望闷声咳嗽了一下。
小气鬼……
程思琪扭头看他一眼，宋望用眼神警告她，清清嗓子朝边上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开口道：“开始吧。”
斯文男人正是方案负责人。
点头应“是”之后，简单地说了两句，开始幻灯片讲解。
二十分钟后－－
屏幕上跃出“谢谢大家”四个字。
掌声起。
宋望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往前滑了一小下，脊背挺直，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两下，略微想了想，面色温和道：“若是诸位都没有疑惑的话，我们直接投票表决。”
一众董事面面相觑。
有人开口道：“进行了项目投资风险评估吗？说实话，我并不赞同，基金投资过大，建设周期长，未来收益不明，可行性差。”
“嗯？”宋望挑眉看过去，“未来收益不明？”
他看了眼讲解方案的斯文男人。
另一位董事笑了笑：“宋总稍安勿躁，主要是清宁影视基地建设这一块，投资太大，前景并不好，要知道，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干，蓝图画得再好，实现不了，也是一纸空文，我们断不能看着集团这么多钱打水漂。”
“是啊，”又有人接口道，“宋总造福家乡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可凡事也得三思而后行，三十亿并非小数目。”
“橙光眼下刚步入正轨，正是稳健发展时期。”又有人紧随附和。
“稳健需要，发展也必不可少，”秦裕朝着最后一个发言的股东笑了笑，“诸位并非青阳人，也许对清宁山区缺少了解。自然条件复杂多变是不错，可正是因为自然地理条件的特殊性，造成清宁之美，奇山秀水，处处风光。诸位可以想想，近三年国内有多少剧组赶赴清宁取景，我觉得这方案可行性挺大，云中省是近五年国内旅游业发展最快的省份，清宁影视拍摄基地一旦建成，势必更好地拉动旅游业发展，前景不可限量。”
“秦董毕竟是青阳人。”一个股东古怪地笑了一下。
“没错，”秦裕继续道，“是青阳人，可也是橙光人，也因此看得比诸位更全面一些。眼下国内除了晴山影视集团，再稍具规模的就是京郊影视城，随着社会生活水平普遍提高，民众对休闲娱乐的需求自然更大一些，我觉得清宁值得开发，不仅可以建设清宁影视基地，还可以建设清宁度假山庄，私人度假别墅，再说的具体一些，山林游乐园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好风景不止清宁。”有人针锋相对。
“可清宁的风光在国内绝对首屈一指，并且，极具地域性，别处无可复制。”秦裕掷地有声。
正说话的股东一时语塞，会议室陡然陷入沉默之中。
宋望以手握拳，抵着唇略略一笑，慢条斯理道：“秦董说的不错。企业要发展，眼界长远必不可少。清宁自然条件复杂是不错，可正是因为其自然条件复杂，造成了无可复制的秀丽风光，不止如此，除却清宁的自然风光之外，民俗文化等许多方面也引人入胜，三十亿是不少，可谁敢断言，三十亿不能创造出许多个三十亿来，我们要建设的不是清宁影视基地，是国内未来最大的影视基地。”
“投资有盈就有亏。”一个股东闷声说了句。
“错了，”宋望看着他笑了笑，“投资有亏就有盈。”
先前说话的几位股东面面相觑，宋望略微想了想，又道：“晴山影视城的前身是一个小渔村而已，眼下呢？清宁山区目前已经有四大奇景闻名国内，起点并不比晴山差，诸位可以听一组数据。”
“小李。”宋望看向了手边一位总裁办助理。
“是。”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大男生应了一句，重新放了幻灯片，讲解道：“这是前年，国内外前往青阳取景的剧组总共十八个，有十六个剧组都深入清宁山区，当年最火爆的《华夏特种兵》引起了清宁旅游热；这是去年，国内外前往青阳取景的剧组达到四十八个，有三十九个剧组深入清宁取景，m国大导演迈克·哈尔称赞清宁‘一个去了就不想离开的美丽地方’；这是今年，截至三月二十三日，短短三个多月，国内外前往青阳取景的剧组已经达到五十一个，其中四十二个剧组深入清宁拍摄，增幅惊人，这其中，国外剧组十三个……年初，青阳到清宁专线增加了二十辆，今年二月，清宁山区旅游人次创历年新高，是去年同月份的三倍，前年同月份的七倍多……”
男生说话声音渐消，宋望抬眼巡视一周，淡淡道：“显然，清宁的风景已经吸引了国内外越来越多的剧组，旅游业发展更是不可限量。”
“地形那么复杂，自然灾害发生可能性大，有些意外也许是毁灭性的。”一个股东忧心忡忡。
宋望放松地笑了笑，目光灼灼：“按照张董的意思，飞机可能失事，所以不能坐飞机，火车可能出轨，便不能坐火车？这世界上意外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甚至，我们所处的这个星球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能突然毁灭，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在何处？人活于世，应当是创造和发展，而不是守旧和封闭。”
他一字一顿，循循善诱，程思琪心里竟微微激动。
“好了，”宋望端坐回位子，又笑笑，“先前的光影发展如何，在坐某些股东心中有数，先前的华娱发展如何，在坐许多人也一清二楚，现在的橙光发展如何，相信诸位都有目共睹。和大家相比，我和秦董都年龄尚轻，可牵扯到公司集体利益，却也从来不含糊。华娱和橙光所发展的每一步，截至目前每一项投资从未出错，每一次发展转折，都是新局面新天地。”
宋望语音顿了顿：“总归，还是希望大家给橙光足够的信赖和支持。”
他抬眼巡视一周：“还有问题吗？”
两排董事互相对看几眼，没人再说话。
“那就开始吧。”宋望给边上的赵青使了个眼色。
十分钟过后－－
赵青和总裁办助理统计完投票，明显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同意，七票，反对， 四票，方案通过。”
“啪、啪、啪”秦裕率先鼓掌，掌声在会议室响成一片。
程思琪深深松了一口气。
开完会－－
她陪着宋望将秦裕送到电梯口，两人握握手，宋望笑着开口道：“谢了，专程赶来。”
“我等着你造福青阳。”秦裕点点头。
“当然。”宋望将边上的程思琪揽了揽，莞尔。
程思琪也朝秦裕礼貌伸手，秦裕还没握到，宋望直接又握了一次秦裕的手，送客道：“再见了，路上小心。”
秦裕：“！”
程思琪：“……”
这人能不能再小气一点？
秦裕扯扯唇角，被赵青一路送下楼去。
程思琪紧跟着宋望进了办公室，蹭掉高跟鞋坐在沙发上休息，宋望倒了杯水递给她，很明显，心情不错。
程思琪捧着水杯，却觉得为难。
刚才秦裕和宋望说话的时候，这感觉一直困扰她，非常难受。
“怎么，有话想说？”宋望看了她一眼，坐到沙发上，将她的两条腿捞上来，替她捏着脚。
“就觉得心里挺难受的，”程思琪抿唇看着他，“你刚才和秦裕给那些董事许了个虚幻的蓝图，尤其你知道清宁要地震的，这样许愿，到时候怎么办？三十亿真的不是小数目。”
“三十亿动摇不了公司。”宋望笑了笑，“未来这三年，谁会红，什么电影电视会红，什么产业会火，我们基本上都知道，赚钱不是问题。”
“而且，”他继续道，“其实也不一定三十亿就得打水漂，之所以这么急着落实这个项目，主要是因为这个项目开发进行起来有难度，方案通过需要时间，拆迁更需要时间，清宁原本那些人要去哪，去了以后怎么办，怎么生活发展，这些都需要考虑，不是机械地转移那么简单，预估三十亿，不一定全部动用，只是为了确保资金充足，等一切准备就绪了，清宁影视基地的建设步伐可以控制，暂缓或者搁置都可行。”
“那样会不会引人怀疑？”程思琪看着她，抓抓头发，“就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