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盛了一碗粥,却不是将这碗粥递给冬暖故或是放到自己面前,而是放到了一旁无人落座的空位上,这才又看向小少年道:“饿了吧,过来吃些东西。”
小少年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面色温和,没有冷淡,也没有嫌恶,更没有任何猜。
司季夏看着小少年,冬暖故则是看着司季夏,看着他温和的眉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冬暖故之所以未说话,是因为她想看司季夏会怎么做,她见过他温柔地对待莫阿婆和小豆子,那么面对这个帮他种下了满院小树苗的小少年,他会怎么做?
在他眼里,任何一棵花草的性命可都是重要的。
不过现下看着司季夏的反应,冬暖故是开心的,尽管他们都不知这个小少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她的平安,有些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就算他经历过太多的不幸。
小少年震惊地看着司季夏,再看着桌上的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忽然咽了一口唾沫,然却是不敢动。
司季夏见他不动,也不介意,只是温声道:“从羿王府一路跟来这儿,累坏了也饿坏了吧,我与阿暖不是才狼虎豹,不用害怕。”
不是问他是谁,也不是问他为何跟他们跟到这儿来,司季夏没有问小少年任何问题,只是关心他是否又累又饿了的问题,小少年的心抖得很是厉害,而后在司季夏温和的眼神中慢慢移动了脚步,慢慢朝他走去。
见着小少年走过来,司季夏拉了拉放在桌下的凳子,当司季夏走到凳子旁的小少年要坐下时,谁知小少年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冬暖故略显诧异,随之微微眯起了眼,注意着司季夏的反应。
司季夏眼神沉了沉,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跪在他面前的小少年哽咽道:“小的陶木,求世子与夫人收留,小的愿意这辈子都伺候世子与夫人!”
小少年说完,朝司季夏咚咚咚磕了三记响头,再转过身子朝冬暖故也磕了三记响头。
冬暖故盯着小少年深弓着的背影看,目光有些沉,不知心中所想。
司季夏也是定定看着小少年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颤了颤,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通过小少年瘦弱的背影看到了什么似的,不显诧异也未伸手去把他扶起来,只还是温和道:“有什么话起来说便好,这儿不是羿王府,你无需向我与阿暖下跪。”
可是小少年却还是伏着身子不愿起身,就这么哽咽着道:“世子与夫人若是不答应小的,小的,小的就长跪不起!”
冬暖故按了按眉心,轻叹道:“你这是拐着弯威胁人么?”
“小的,小的不敢!”小少年紧张得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的只是,只是真的想要跟着世子,和夫人而已。”
“给个理由。”冬暖故的声音有些冷,如今的她与司季夏两个人很好,他们都习惯了没有下人在旁跟着候着,倘若是收了这小少年在身边,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因为……”小少年的身子忽然颤得有些厉害,声音也愈发哽咽了,“因为这是家姐的遗愿!”
遗愿?冬暖故微微蹙起了心,只听小少年哽咽着继续道:“家姐在临死之前跟小的说,羿王府里只有世子和夫人是好人,让小的日后一定要跟着世子与夫人,说世子与夫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小的,一定不会像府里的人那样成日打骂小的。”
说到这儿,小少年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夫人的命是家姐用命换来的,小的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小的不想让家姐死不瞑目,所以……求世子与夫人收留小的!”
小少年说完,又朝冬暖故磕了一记头。
小少年的话让冬暖故眼神有些暗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的阿姐因我而死?”
小少年将贴在地上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也哽咽着应声道:“是。”
“你的阿姐是谁?又为何因我而死?”难怪这个小少年第一次见她时眼里有恨意,也难怪他会一而再地帮她,一是告诉她有人悄悄去过寂药,二是在她与司季夏不在府上的时间帮他们料理着院子。
“家姐小屏。”提及自己最后的亲人,小少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伤悲,泪水终于还是涌出了眼眶,“家姐在王府里给夫人指过路,又在右相大人到府上送礼那天告诉了世子说夫人到前厅会客去了,就在那个晚上,家姐,家姐……家姐被王妃命人用乱棍打死了!”
小少年不敢哭出声,或者说他不愿哭出声,唯见他的身子抖得异常厉害,“家姐,家姐只是不像府里其他人一样盼着世子与夫人不好,只是这样而已,王妃竟饶不得她!”
说到最后,小少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这时,司季夏离了凳子蹲到他身边,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道:“倘你看得起我与阿暖,你阿姐的遗愿,我应下了。”
小少年突然震愕抬头,震惊不已地看着蹲在他身旁的司季夏,看着司季夏平静的眉眼,他忽然觉得他家姐一定要他跟着世子与夫人是对的,他偷偷跑出府来追他们也是对的。
可是……
小少年得到了司季夏的答应后还是紧张地抬头去看冬暖故,只见冬暖故眼里少了方才的暗沉,而是多了一分柔和,却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司季夏,“不用问我,我自然是听我相公的。”
她本不是什么善良之人,她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人的生死,她的心情可以完全不受影响,就算这个小少年的阿姐真是因她而死。
不过她的平安不一样,他的心是温柔的,在水月县他与她遇刺那一夜,他未有取那几个杀手性命时她便知他有着一颗温柔的心,甚至还有着一只从未沾过血腥的手,与她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就算他从生下来开始便一直在经历不幸,可他还是爱着这个世界,没有怨恨,也没有觉得不甘。
重生一世,能遇到这样的男人,真好。
“那,那……”小少年错愕了,这会儿变成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司季夏则是朝冬暖故温温一笑,又在小少年肩上轻轻拍拍,“阿暖是答应你了,陶木是吗,起来坐着一起吃早饭吧。”
司季夏边说边站起身,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小少年再次用手背用力搓了搓眼睛,没有再扭捏,也跟着站起了身,不过却是看着旁边的凳子不敢坐,踟蹰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道:“小的,小的不坐了,小的身上太脏,小的站着就好!”
真是好干净的桌凳啊,怎么能是他这样的人能坐的呢?可是饭菜真的好香啊……
小少年磕磕巴巴地说完话后又咽了一口唾沫的模样让冬暖故又笑了,看着司季夏浅笑道:“你可真像收了个弟弟。”
这小少年说话时一脸紧张再加一句“小的身上脏”,让冬暖故觉得可还真是与司季夏有几分相像。
冬暖故的话让司季夏有些怔愣,小少年陶木则以为冬暖故在嫌恶他,立刻紧闭起嘴不敢说话了,谁知却听冬暖故道:“坐下吃吧,我们也不会吃了你,也没人嫌你脏,要是不坐的话,就自己回王府去。”
陶木本还是不敢坐,却在听到冬暖故后边的话时立刻坐了下来,捧起桌上盛着粥的碗昂头就喝了起来,大口大口的,一是怕冬暖故会说他坐下不吃的话也立马滚蛋,二是因为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丁点东西了,这一张嘴喝了香喷喷的米粥便怎么也放不下碗了。
司季夏看着陶木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微的失神,似乎从陶木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的他的影子,总是孤单的,饥饿的,孤身一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失神看在眼里,知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便夹起一块半瘦的肉放到他碗里,柔声道:“吃饭,想什么呢?”
司季夏收回了神思,看着自己碗里的肉,再看一眼冬暖故,浅浅笑了,“好。”
如今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他在乎的而也在乎他的妻子。
*
用罢早饭,楼远便来催人了,看到站在司季夏身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却又不合身衣裳并洗了脸的陶木时,眯着眼将陶木上上下下打了个遍,打量得险些让人误会他有奇怪喜好时才听得他笑道:“世子与八小姐收了这小叫花子啊?不是什么坏人就好,好在这小叫花子洗了脸后长得还不算难看,不然世子与八小姐的眼睛日后就要有得受了。”
陶木今晨被楼远命人扔出去驿站后心里便对他有些阴影,这会儿再见到他很是紧张,再听他说这怎么听都怎么奇怪诡异的话就更紧张了。
“爷,不要老幼通吃,这孩子还小,可受不了您的嘴。”春荞很无奈,秋桐补充道,“爷您还是留着些口水为好,待回京见了那些个大人们,只怕到时爷的口水不够用。”
“这倒也是,还是你俩想得周到。”楼远这回竟令人意外的乖乖收嘴,对司季夏与冬暖故道,“世子,八小姐,楼下请吧。”
上马车前,楼远又凑到司季夏旁边道:“哦,对了,忘了说,世子托楼某命人准备的东西已经在马车上备好了,当然,世子不用太感谢楼某。”
楼远说完话后还看了冬暖故一眼,笑眯眯的,冬暖故正想着司季夏是让楼远准备什么东西,这一掀开车帘她的眼角便有些跳,而后就是往司季夏胸膛上捶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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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你这个傻木头!
昨日还是颇为简陋的马车,现下竟是塞进了一张单人小榻,榻上铺着厚厚的软垫,软垫上整齐地摆放着靠枕被褥,除此之外,软垫上还撒着一大把什么东西,也正是这一大把东西让冬暖故忍不住打了司季夏一拳。
司季夏本不知所以,而在看到软垫上那一大把东西时,他的耳根也莫名地滚烫了起来。
因为那一大把东西,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代表着什么,除了娃娃,一般不会有多少人不知晓这其中含义。
冬暖故本想说什么,却还是先上了马车,司季夏有些踟蹰,而后才也踏上马车,放下厚厚的棉帘,陶木现在已经跟着他们,便坐到了前边与车夫并排的横栏上。
上了马车后的冬暖故看着小榻上的枣生桂子,她的眼角还是在跳,背对着司季夏,暂时不想看他。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背对着他,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心想着阿暖是不是生气了,这一想到冬暖故生气了,司季夏就变得尤为紧张,再看一眼小榻上的枣生桂子,颇为忐忑地坐到冬暖故对面的同时伸手从小榻上拿了一颗花生,轻轻的“咔嚓”一声捏开了花生的壳,一瞬间两粒饱满的花生粒便滑到他的掌心。
冬暖故还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在轻揉着自己的眼角,司季夏则是看一眼自己掌心的花生粒,再看一眼冬暖故,沉默着似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将手移到冬暖故面前,紧张道:“阿暖,要不要吃花生?”
冬暖故本是揉着眼角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微垂着的视线正好能瞧见司季夏递到她面前来的掌心里的两粒饱满的花生,一时愣住了。
司季夏见冬暖故没有反应,不敢收回手,又小声地唤了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忽地抬头,瞪着司季夏,抬手一巴掌拍上他的掌心,“啪”的一声拍掉了他手心里的花生,有些气结,“你——”
花生滚落在地,司季夏倏地收回手,更为不安地看着冬暖故,不知所措。
“你这个傻木头!”冬暖故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司季夏,连生气都变得无奈,“你跟楼远说了什么?”
“我……我担心马车颠簸会疼着阿暖,便托右相大人命人备来软垫。”司季夏见冬暖故面色不对,连忙如实道,末了又补充道,“今晨的热水,也是托右相大人劳店家烧的。”
“……”冬暖故觉得这会儿连自己的眉心都在突突地跳,这个傻木头!难道没看出楼远是个喜好浮想联翩的人?这简直就像是在和楼远说他们成婚至今,在今晨才圆房!
“阿暖可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沉默,便关心地问道,似乎并未觉得楼远给他们扔这么些东西在马车里有多大的不妥,反倒觉得楼远颇为他们费心了。
“平安。”冬暖故顺了顺气,心里一遍遍对自己道,不要和这个傻木头太较真,但是一开口还是变了味,“你把这些东西全部吃下去。”
让你在被子里偷笑,让你没事和楼远那个三八货说什么话!
司季夏一怔,而后转头去看小榻上的那一大把枣生桂子,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说什么时,冬暖故摆了摆手,按按眉心道:“算了算了,陶木!”
冬暖故唤了陶木,马车还未走,陶木连忙从横栏上跳下,对着垂挂着棉帘的车厢道:“夫人,小的在。”
片刻之后,只见棉帘微微一掀,一只小包袱从马车里扔了出来,陶木忙稳稳接好,听得冬暖故道:“帮我把这包东西拿去给右相大人,道是我送给他吃的,不吃完就不是人。”
“……”陶木看着自己怀里的那小包东西,只觉烫手得很。
“还不快去?”冬暖故根本不给陶木迟疑的时间。
“是,小的这就去!”陶木连忙抱着小包袱跑向楼远那辆马车。
当陶木将那只小包袱交到楼远手里正忐忑着要不要把冬暖故交代的话转告给楼远时,楼远掂着那只小包袱笑得十分开心,“哎呀,八小姐还给楼某送东西了,是不是要感谢楼某为她准备的东西啊?”
楼远边说边将包袱打开,在看到小包袱里的东西时,他怔了怔,眨了一眨眼,陶木便硬着头皮道:“夫人说这是送给右相大人吃的,右相大人要是不吃完的话,就,就……”
“就什么?”楼远挑挑眉。
陶木豁出去道:“夫人说右相大人要是不吃完的话,就不是人!”
秋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春荞也没忍住,掩嘴笑了起来。
楼远看着自己手里掂着的小包袱,瞬间觉得自己压力有些大,摆摆手,让陶木退下了。
陶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连忙跑开了。
“爷,让您多管闲事,这下有压力了吧?”秋桐笑得一脸不厚道。
“爷,属下劝过您的,您没听。”春荞补充道。
楼远又眨了一眨眼,捏起一颗红枣,就着袖口擦了擦,扔进了嘴里,笑道:“那吃完了,爷会不会也生个贵子出来?”
“这个只怕难。”春荞回答得正经。
“只要爷想。”秋桐笑眯眯。
楼远则是又扔了一颗莲子到嘴里。
马车开始上路了。
这边马车里的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动作迅速地将那一大把枣生桂子裹进一块小布里时眼神有些黯,在她将那只小包袱扔给陶木后浅声道:“阿暖坐到小榻上去吧,那儿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