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你怎么还不来……?
这一夜,冬暖故未眠。
*
西山,北面。
风大,雨也大。
一株三人合抱都不及的粗大大树上,司季夏站在细细的树梢顶端,山风吹得他身上的斗篷猎猎飞扬,亦吹得他脚下的细细树枝左右摇晃,然他的双脚确实在那细细的树梢上立得稳稳当当,那强劲的山风就像对他毫无影响一般,他立在那儿,如立平地。
只见他抬头目眺黑沉沉的西山,目光冷冷沉沉。
黑压压的西山山脚,幢幢树影随风而摇,除此之外,似还有一道道人影在走动,不下百人。
忽然间,司季夏背后的树杈处多出一道黑影,在树杈上对着他单膝跪下身,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公子。”
“可是石将军那儿已经部署完毕?”司季夏头也未回,甚至连眸子动也未轻轻动一动,只冷冷淡淡道。
“回公子,正是,石将军请公子回去下最后命令!”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一声。
待来人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见有司季夏的身影。
*
翌日天微微明时,躺了一夜却未眠的冬暖故坐起了身。
小小的山洞口外,黑鹰已经早早就站起了身,一直站在山洞外。
洞口摆着干粮和水囊,冬暖故走过去,就着冰凉的水吃完了冷硬的干粮,在走出山洞前,她又拿出了一直放在她怀里的那个小人司季夏,就着绑在小人脖子上的那块黑玉佩上的系绳,将小人司季夏挂到了她自己脖子上,确定绳子绑劳不会让小人司季夏掉落之后,她才又将它收到了衣襟后。
尽管已是天微明时,然在这深深的密林深处,即便使天亮,也依旧是黑沉沉的。
好在的是,雨停了。
这一日,士兵没有跟着冬暖故继续往前,因为今日之内,能走到这整个西锤岭便最顶处,路程不长,范围与之前相较已然很小,就算要引王蛇出现,十六影卫再加一个黑鹰,足够了,并且他们在这西锤岭上行走了整整一个月,斩杀掉的王蛇已不可计数,接下来就算还有王蛇出现,想来也不会再出现得了多少条。
最重要的是有冬暖故,有着冬暖故这个御蛇高手在,他们只要保护好她以及自保便不会有问题,剩下的事情交给后边的步兵即刻,是以跟着冬暖故继续往前的,只有黑鹰以及十六影卫,人太多,反倒容易乱。
这是黑鹰意思,然冬暖故知晓,这其实是羿王爷的意思,因为黑鹰永远也做了有关于西锤岭的任何事情的主。
而今日走上西锤岭岭顶之后,她就算不下山,也会见到羿王爷。
然奇怪的是,今日走了两三个时辰,眼见西锤岭岭顶就在目光可及的地方时,竟还不见一条王蛇出现,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外,甚至连其他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三个时辰后,黑鹰让十六影卫第三次停下稍作休息时,林子里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腐叶及顶上的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
微风柔软,带着些湿暖,拂过面上,让人生出一种惬意感来。
也就在十六影卫包括黑鹰都稍稍放下一直处于警惕防备状态的心来感受着惬意的微风时,一条一尺粗将近两丈长的黑斑王蛇忽然从厚厚的腐叶堆里出现在冬暖故脚边,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亦没有任何人觉察到它的存在以及靠近,是以当他们见到那粗大的王蛇时,皆惊怔住了。
因为,若这王蛇是出现在他们身边而不是出现在冬暖故身边的话,只怕他们此刻已不知是哪几个人丧命了。
只是,他们虽不是时时都能防得住这些攻击得令人猝不及防的王蛇,但是若是出现得少且又离得近的话,他们不应当连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觉察不到,怎么回事!?
并且这条王蛇,与他们先前见到的任何一条王蛇都不一样,这显然是,王蛇中的头领!
然这些问题还不待人来得及思考,便见那条王蛇绕到了冬暖故身上,黑鹰大惊道:“保护夫人!”
可就在影卫们欲上前来保护冬暖故时,他们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便见他们手中的剑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继而是他们浑身虚软地瘫软在地,黑鹰内力最强,最后一个软倒下,然他手里还能握剑,他的软倒也不像其他影卫一般虚软地跪坐在地,而是拄着剑单膝跪地。
然他也还紧紧剩着这拄剑单膝跪地的力气而已,没了站起身的力气,更没有举剑的力气。
影卫及黑鹰震惊得睁大了眼,这究竟……怎么回事!?
夫人!?
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现下还没有确保整个西锤岭的王蛇已经除尽,要是夫人有个什么万一,他们无法和王爷交代!
而当所有人不安地看向冬暖故时,却见冬暖故在笑,那绕到她身上的大王蛇非但不将她绞死或者直截了当地咬她一口,反是任她轻抚着它的头顶!
只见冬暖故抚了抚黑王蛇的头顶后再用食指在它头顶轻点几下,那王蛇便从她身上慢慢褪了下来,而后弓直身子立在她身侧,吐着信子,像极她的一个手下,一个护卫。
也就当冬暖故轻抚着王蛇脑袋的时候,她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木棍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地面,而后只听有物体在地面上蠕动而发出的沙沙声在十六影卫身后响起。
影卫及黑鹰此刻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惊骇更为准确,想要站起身,却是一丝一毫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大了眼听着身后的沙沙声离自己愈来愈近,再感觉那股冰冷的触感绕上自己的身体……
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丢了性命,然却又什么都不做不了——
“我没有说过我只会御蛇而不会制毒。”冬暖故浅笑着,慢慢朝影卫们走进,然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胆寒,“我有办法让这些孩子们听话,就有办法从它们牙上取毒,你们不知道而已。”
“你们每日里离我最近,却不知道我每夜里往火堆里添柴的时候多添了些什么。”冬暖故说这话时,那些条王蛇正慢慢往影卫们身上缠绕,看着他惊恐又煞白的脸,冬暖故笑意更浓,“王爷想利用我取得这座西锤岭,我倒要谢谢王爷出人出力帮我拿下了这座铁山。”
“王爷之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候只让你们十几人跟着我,或许是要在走到这西锤岭岭顶时,将我杀了,而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你们这些心腹看到而没有士兵们看到,事后想为我编什么死因都可以。”
“王爷也不是没有想到我听话了这么一个多月不会乖乖让你们杀,只是我这么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女人,就算不想死,又能如何?”
“只可惜,王爷还是算错了一步,我是弱小,却不代表我任人宰割。”
黑鹰瞪大了眼,惊骇万分地看着眼前正笑得清浅的美丽女子,听着她温淡的声音,只觉浑身冷汗。
她说的,竟句句都是王爷心中所想!
又见冬暖故将左手轻搭在她身侧黑色王蛇的头顶上,轻抚着,用一股惋惜心疼的口吻道:“可怜了这些孩子们,它们都好孩子,怎容你们将它们斩尽杀绝。”
“所以,死的,该是你们。”冬暖故眸中的浅笑忽而变得阴冷,右手握着的木棍微微抬起——
影卫们知道当冬暖故手中的木棍敲到地面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在给王蛇们下达命令,下达让他们死的命令。
眼见木棍就要敲到地面上——
忽然,一件什么东西从侧面疾飞而来,正中冬暖故手中的木棍,将那木棍从中削断了成了两段!
当那东西伴随着断掉的半截木棍一齐落地时,影卫们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片叶子,一片绿叶而已。
冬暖故眼神骤凛。
也就在这时,一道冬暖故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阿暖……”
冬暖故还握着半截木棍的手猛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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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姑娘们盼着的小两口相见,相见了!
今天没人吐槽叔了吧,哦呵呵~
☆、048、阿暖,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暖……”
伴着微风拂过冬暖故耳畔的,是司季夏温和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冬暖故还握着半截木棍的手猛地一抖,心也蓦地颤了一颤。
黑鹰看着正缓缓从旁侧朝冬暖故走来的司季夏,震惊到了极点。
冬暖故却是没有立刻转头去看司季夏,她的面上亦不见丝毫的惊喜之色,反见她将手里的木棍抓得紧紧的,小半会儿后才缓缓把手垂下,再慢慢转身去看司季夏。
她身旁的黑色大王蛇将身子弓得直直的,似乎只待司季夏再往前走几步便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只见冬暖故在王蛇头顶轻轻拍了拍,王蛇便软下了身子,挪移到了一旁。
司季夏的脚步显得很是沉重,看着明明就已经在眼前的冬暖故,他却害怕得有些不敢上前了,以致他的脚步沉重又缓慢,似乎走了许久许久才走到冬暖故面前。
而冬暖故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等着他走来。
“阿暖……”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面前,看着他这些日子来夜夜出现在他梦中他再熟悉不过也是他最最在乎的人,想要抬手抚抚她的脸颊,一时间却又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平安。”冬暖故却没有看司季夏,只是微垂着眼睑,淡淡笑着,“平安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我。”
“我会制毒,我会杀人,并且可以杀人不眨眼。”冬暖故笑着,忽然竟觉有些难过。
这样的她,是平安从未见过的,抑或可以说是他想也想不到的。
她不是个善良的冬暖故。
她的手,会沾血腥。
她不想让平安看到这样的她,也未曾想过平安会见到这样的她。
可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既然他已看到了,她终也要是面对他,她就算活了两世,她的字典里也还从未有过“逃避”这个词。
冬暖故说完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司季夏。
而当她的目光才堪堪触及到司季夏的视线时,司季夏忽然抬手,将她拥进了怀里,拥得紧紧的,紧得冬暖故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被他抓得有些生疼。
冬暖故有些微的怔忡,司季夏将脸贴在她的耳畔,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阿暖,对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司季夏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安与后怕,“害阿暖的手险些沾了血腥……对不起,阿暖,阿暖……”
冬暖故怔住了。
司季夏将她愈搂愈紧,在她耳畔反复喃喃着她的名字,好似如此才能感觉得到她真真实实地在他怀里,好似如此才能让他心安。
冬暖故忽而又笑了,轻轻的,柔柔的,也抬起手,想要拥抱她的平安。
可就当她抬起手想要拥住司季夏时,她才堪堪抬起的手定在了那儿,定在了司季夏的右边身子旁。
因为——
她碰到了司季夏的右臂。
是的,是右臂,那本不会存在而此时却的的确确存在的右臂,冷硬的右臂。
冬暖故震惊了,并且是从未有过的震惊,以致她的手僵硬地定格在他的右臂旁,微微睁大了眼定定看着司季夏斗篷遮盖之下的右臂处。
可还不待她说什么,只在她微颤着眼睑抬眸看司季夏时,她只觉鼻尖一股淡淡的清香,与此同时她觉得浑身困倦无力,视线模糊。
“阿暖,你累了,先睡一睡。”冬暖故只听司季夏温柔的声音轻轻拂在她的耳畔,她却是连听觉都觉得已经迷糊了。
“平……”冬暖故忽地紧紧抓住司季夏的斗篷,想说话,却是连多说一个字的气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