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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月桐一夜难眠,没有惊扰还在休息的小茹,一个人走到帐外的小湖边。湖边的蒲草在风中摇晃得唰唰直响。
她摘下蒲草,用蒲草编起辫子,再把草辫子围成了两个相扣的圈。
“这么早,在做什么?”
月桐的身子一僵,把蒲草圈放入怀中:“没做什么,睡不着,出来走走。”她转过身,晨曦的红光映在刘莫寒俊逸的脸庞上,轻暖如晖阳,看似温和,却蕴含溶化人心的灼热。
“蒲草?蒲草韧如丝。”
月桐轻嗯一声,忙扯开话题:“侯爷怎么也这么早?”
刘莫寒淡然一笑,笑意中透出丝丝悲愤:“昨夜有人给我开出极慷慨的条件。”
“既是极慷慨的条件,侯爷就没有不接受之理。”
刘莫寒凄凄地笑了笑:“我,不甘心啊!”
月桐咬咬牙:“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侯爷,我会小心照看柏然,其他的恕我不能答应。此生,我们已经错过了!”
刘莫寒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抓住月桐的手臂,眼中尽是不舍与挣扎。
月桐倏地转过头,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侯爷,放手吧!”
月桐感到他手掌在她臂上的轻颤,手掌中的热度渐渐地消散,力度缓缓地减退。一阵鸟鸣惊起了晨曦,也惊醒了沉溺在一池春水中的梦。她手臂上的缠绕彻底松开了。
“保重!”月桐低声呢喃,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去。
刘莫寒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朝晖落在她的身上,缕缕红光拖出一个幽长的倒影,如一道他跨不过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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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城主,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林渊把相扣的蒲草圈交到萧逸之手中。
萧逸之细细地看着蒲草圈,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的浅笑。他把蒲草圈放入怀中,再拿出一个小竹筒,对林渊道:“飞鸽送到鸣月庄。”
“总城主真要把兵器粮饷给刘莫寒?吴楚的清君侧若成事,以刘莫寒的本事,难保他不会夺吴王的权,入主未央宫。”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兵器粮饷我会给,但清君侧,必败。我会如我承诺般,保全他的性命。如此一来,便还清欠他的恩情。”萧逸之坚定决然道。
林渊虽不明白萧逸之为何可以断言藩王的清君侧必败,他却肯定如今萧逸之执意要做的事,这世上能阻挡的人并不多了。
“是,属下明白!”
☆、第149章 天下?家?
回到单于王庭,一切又回归平淡,没有了呼洐太后的后-庭已是月桐的天下。每日,月桐陪祁翰,柏然,祁圆一起玩耍,相陪的除了蝶君,兰雅,还多了位兰霜。
兰雅和兰霜相继怀孕了。为此,军臣召见了林士德和众大夫询问月桐为何没有动静。众人只能如实禀报,因月桐第一胎难产伤了身子元气,第二胎又是双生儿,身子负荷过重。双生儿被害,心中郁结重伤了身体的底气,此生恐怕难再有孕。就算能再有孕,恐怕也有难产之虞,伤及母体。
听到这诊断,军臣怅然失落了几日,就带上月桐前去庭外游玩。
夜里,军臣拉着月桐躺在草地上看漫天星辰,熠熠月光。
“月儿,我听说汉人会为星星命名?”
“对啊,你看那七颗连起来像个斗的就叫北斗七星。”
军臣指向天幕:“那颗呢?”
月桐怔了怔:“那颗叫织女星。”
“织女星?汉人是不是有个牛郎织女的故事?”
月桐有些怔忡失神,呢喃着:“牛郎是凡人,织女是仙女,王母不让他俩在一起,就把织女抢回天宫。牛郎追来,王母就划下一条星河阻隔。天上的喜鹊被牛郎的痴心感动,每年七夕,就在星河上造一座鹊桥,牛郎带上一对孩子,踏上鹊桥与织女相会。”
军臣看见月桐眼中的怅惘,眉宇微蹙:“一年一会?汉人的故事怎么总是那么奇怪。非要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终生悲苦。既然求不得,就该放下。牛郎去找他的牛女,织女去寻她的织郎,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月桐哂然一笑:“如果世人都有单于收放自如的潇洒胸襟,那世上便再无断肠人。”
军臣眉目浮起一丝冷凝:“那月儿认为牛郎织女应当如何?牛郎打不过王母的天兵天将,根本不可能把织女抢回去。”
月桐仰望星空,遥遥相对的牛郎星织女星中有万千星光,筑成一道跨不过的星河:“我不知道,或许他俩可以遥望彼此,一年一会便已足够。”
军臣一个翻身俯在月桐身上,他的脸截断了她外飘的目光。
“要放下真的那么难?”
月桐眸光微颤:“你不是在说牛郎织女吗?”
“月儿,你不是织女,世上也没有牛郎,更没什么鹊桥。若真的有喜鹊搭什么鹊桥,我就把天下的喜鹊全杀了。”军臣的眼中涌出了冷戾与霸道。
月桐身子一抖:“单于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在说一个汉国的传说,单于不喜欢我以后不提就是。”
军臣静默了半晌:“月儿,忘了牛郎织女!”
“嗯!”
“月儿,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女人。我的天下,要与你一起共享。”
月桐再轻嗯了声。
天下?好大!大得她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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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玄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域进发时,昊枫也加紧在大月氏修建围墙和练兵。
“王上,献给匈奴的贡品已陆续送抵大月氏各盟国。有了这些贡品,军玄的大军不会对大月氏盟国用兵。至于其他非盟国中有十国派遣使者请王上相护。”曹公回禀道。
“看来这十国是向乌孙求助无门才会前来求大月氏。”昊枫道。
“军须靡向十国明言大月氏夺下骏王令,理应统领西域对抗匈奴,十国应前往大月氏请王上相护。”
昊枫冷哼道:“他当然想西域各国与匈奴大战。无论胜败如何,乌孙都可坐收渔人之利。为这十国准备献给匈奴的贡品,让他们各派五千士兵前来大月氏相助修建围墙作为交换。多了五万兵力,围墙明年就可修建完成。”他看向马二爷:“小月氏那边如何?”
马二爷道:“哲安将军已练出了八万士兵,林城主就练出五百名极精锐的暗卫,就是这些暗卫在兰氏王庭行刺军臣,试出了军臣一百名贴身精卫的本事。”
昊枫点点头,眼角泛起佩服之色:“二弟文韬武略,真乃帝王之才。”
曹公颔首道:“总城主与王上可谓相辅相承,有两位如此睿智的君王,大小月氏匡复月氏的百年盛世必是指日可待。”
昊枫微叹道:“可惜,二弟志不在天下。”
曹公道:“有大才者,必有重责。总城主虽志不在天下,天下必因他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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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雅和兰霜顺利诞下两位王子。月桐每天被五个孩子包围着,日子在欢笑中轻飘飘地飞过了两年。
又是一年一度的笼城祭天,只是今年军臣要改规矩,把月桐一起带上。
“之前两年,我一去祭天你就病倒了,看来你是舍不得我走。今年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上。”军臣轻笑道。
“哪有这回事?”月桐急道:“夫君,祭天一向只许男人参与。我去了,有违祖规!”
军臣把她拉入怀中:“什么祖规?规矩是我订的。你放心!我已命人在笼城边上为你搭起营帐。每日的祭天也就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就可以陪你在四周游玩。”
月桐心里焦急,脸色不自主地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军臣的眉头蹙起。
月桐忙扬起唇角,娇声道:“哪里?只是,我又怕王庭中的流言蜚语。”
“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乱说话?”
“夫君!”月桐握住军臣的手:“你疼我,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是你的盛宠,会让上天嫉妒的。如果你为我连祖先的规矩也改了,我怕,我会受不起。”
军臣的眉峰高耸:“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受不起?”
月桐微垂首,眼中有隐隐的泪光:“两个孩子,恐怕也是受不了这福份而……”
军臣心头一紧,把她紧拥入怀。过了半晌,他深叹口气:“是我不好,又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好,我全依你,不带你去笼城了。别伤心了!”
月桐轻拭泪水:“多谢夫君。”
悬起的心落了下来。一年一度的笼城祭天,也是她与萧逸之一年一度的相会时。她无论如何也要留在王庭中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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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城。
林渊匆匆送来长安来的急函,萧逸之打开布帛:汉帝派出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平定了以吴楚两国为首的七国之乱,吴王楚王自缢,刘莫寒被关入天牢,不日处决。”
萧逸之细想片刻,对林渊道:“启程,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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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天牢中,一脸胡渣的刘莫寒闭目坐在牢房的草席上,低声地哼着曲子。
“侯爷!”
刘莫寒缓缓地张开眼,看见一身锦服的萧逸之站在牢房外。他淡淡地扬了扬嘴角:“少庄主,怎么有兴致来这天牢?”
“来遵守承诺。”
刘莫寒淡然的目光倏然一紧。
萧逸之袖口拿出一卷小布帛,暗中递给刘莫寒。刘莫寒站起接过,愣了半晌,幽幽道:“少庄主真是信守诺言。若清君侧失败,会尽全力护住本侯周全。”
萧逸之靠近他:“把布帛放入水中,喝下水后半个时辰就有反应。你会假死一日,一日后,自会有人带你走。”
刘莫寒哈哈一笑:“楚靖侯畏罪服毒自尽?好,真是好招!走?去哪?”
“天地任逍遥!”
“无名无姓,有如幽灵?”
“何不说是浴火重生,铅华洗尽?”
刘莫寒带笑摇头,默默地退回草席坐下:“少庄主的心意本侯领了,你与我再无相欠。”
“侯爷是何意?”
“成王,败亡!我早有准备。少庄主请回吧!”
萧逸之眼眸一紧:“侯爷就没有挂念的人?”
刘莫寒眸光一震。恍惚间,仿佛看见九年前,他回望的一眼中那张比绚日更夺目摄人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