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已老,未来江山的主人是太子。
正值皓月朗朗,有人先是瞧见了紫云楼外的露台上有人缓缓下来。
而后众人望去,便见那男子姿仪卓然,虽着常服,却如明月慑人。
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又有一道娇柔的身影从花海月色里隐隐现出。
两人并肩,郎才女貌,极是惹眼。
此时,瑞王府的婢子连忙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听闻太子二字,登时群芳垂手,福身拜在当下,但却皆是微微抬首,一睹太子风华。
原来传言非虚,想来方才的宴舞,太子定是在的。
温颜脸容上挂着神采奕奕的浅笑,半是依偎在太子身旁,那神态带有睥睨众人的骄傲。
已有人私下交耳,“莫不是太子钦选了休宁郡主…”
便在红米分娇艳窃窃私语中,但听云惜走过来,问道,“陈家小姐何处,太子殿下召见。”
安平和王惠儿神情惊讶,望着自家小姐,而一旁许多人一时都不记得还有陈家小姐。
陈婠心道果然是没能躲过,不免有些不愿。
可却仍是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缓缓走出人群。
温颜微微向太子身旁靠拢,凝着陈婠的神态,语出嘲讽,“陈家小姐生的一副胆怯柔弱的好模样,只可惜玩起心计来,可不含糊。上次猎场,便是你有意陷害,今日又想故技重施?”
陈婠并不理会,直言问向太子,“太子殿下可否将簪子归还?”
温颜还想要开口,封禛已经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来人护送郡主回府。”
临走前,擦身而过的瞬间,温颜道,“算你手段高明,可鹿死谁手还说不定的。”
手段?
上一世自己攻于心计,却人人都道她贤良。
如今事事避着,倒成了她人口中的心计。
真真可笑。
而陈婠也的确当她是玩笑罢了,若无所求,自然便不会在意。
“为何不来栖凤阁?”太子口气淡淡的,陈婠不温不火地回道,“碍于身份,不该过去。”
“你早知孤的身份?”太子又问,语气不善。
陈婠点头,“就在方才猜出来的。”
云惜在一旁看着,瑞王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花藤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女子匀称的身段笔直地站在,看不清容貌,但侧影的线条很是柔和,和太子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二人你一问,我一答,怎么瞧都十分别扭,哪里像是缱绻的样子?
“皇侄太不解风情了。”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叹道。
封禛却从袖中拿出一封牛皮纸包裹的信筒,递到她眼前。
陈婠连忙接着,却心下一凉。
“天河城军事重地,不许家书寄去,军令如山,你难道不知?”
陈婠猛地抬头,反问,“那太子又可否知道,在您眼中微不足道的家书,也许关乎别人的性命?”
太子上前一步,负手俯视,“你说的很对,但家事抵不过国事,个人性命在家国兴衰面前不值一提。”
陈婠明知他说的是对的,边塞要地,书信审查严格并无错,前朝便有探子在书信中做手脚,暗通曲款,钩敌叛国。
但,此时谢晚晴虚弱苍白的面容,在脑海里闪现。
对于陈婠的反应,太子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快意之感。撕破她伪装的面皮,原来也是一样的七情六欲。
他着实不喜欢这女子的冷静,还有她事事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就在封禛回身要走的瞬间,陈婠忽然从身后唤道,“臣女敢问太子殿下一句,如何才能和家兄通信?”
封禛摆摆手,云惜连忙将另一封书信奉上,不再回答。
陈婠看着大哥的字迹,又看了看那人已然远去的背影。
上一世他宠着自己的时候,自是百般容忍,莫说是一封小小的家书。
可如今,他已然防备厌恶的眼神,陈婠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太子。
在他眼里只有家国利益,没有人情冷暖。
只是陈婠不会知道,封禛并未将秦桓峰的书信给她,更没有提及,在信中,秦桓峰提出了望太子将陈婠赐婚于他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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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郁郁地归家,陈婠心知写信这一条路不通。
便开始苦思计策。
第二日偶然在父亲书房外,听得他和旁人议事,提及可以通关各城的令牌时,忽有计上心头。
她回房屏退下人,在妆镜台下翻出一枚事物。
通体玉白的蟠龙纹饰,正是还未归还的太子玉佩。
☆、第11章 关山万里共月明
事情起因偶然,父亲下朝许久都没有归家。眼看就要过子夜,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母亲便托人打听消息,就在这时,父亲的车马也到了宅子门前。
这一夜,陈府上下自然是睡不好的。
原由便是户部省中去年的赋税账本有一册出了问题,今年核对时发现的。
其中有一月的记录缺了两页,恰好与国库中的发放记录对不上。
如此一来,牵连整个户部,不知是谁很快就捅到了皇上面前,连带户部尚书一起都被耳提面命,招到宫里审问。
这一层一层就要查下去,过了三日终于水落石出。
是户部给事中王安动的手脚,他于去年私受贿赂,做了假账。怕上面查到,遂偷了户部尚书的腰牌,进入库房重地,销毁证据。
原以为做的滴水不露,谁知今年四部尚书省里查的严格,如此这般便露出了罪证。
父亲提起时,仍是心有余悸。
但陈婠却从这话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她问父亲,户部尚书的腰牌可以出入所有库房要地,那么礼部尚书便可以往来书库碑林?
父亲自然是点头,陈婠进而试探,“那进出各个城门关卡,需要如何官位方可?”
陈道允并未多想,便道,“需各城太守发放文书通行令,一层一层,手续繁琐。”
陈婠胸中澎湃,佯作天真地笑问,“若是皇上,太子要出城,自然是畅通无碍的了?”
陈道允神色郑重,斥道,“休要胡闹,天子信物岂是常人可有?”
抚摸着袖中的那枚玉佩,陈婠连声应着,“爹爹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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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城时,拿着父亲的文书倒是并没费多大功夫。
车内两人,清一色布衣公子装扮,车外随行小厮两人。
普通的马车和驱车人朴素的装扮,在京城人流中泯然众人,丝毫不起眼。
安平掀开帘子,疑惑道,“小姐,这好似并非去沧州的路啊?”
对面的青衣布冠的小公子淡淡一笑,正是陈婠乔装改变的,“咱们本就不是去沧州。”
安平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还记得昨日小姐在夫人老爷面前,恳求去沧州见谢家小姐时的悲伤模样。
怎地今日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并未欺骗你们,”陈婠望了一眼官道上粼粼车马,“此行的确是未了谢家姐姐,她命不久矣,我不能有负所托。”
安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强忍着疑问,“小姐,那目的地是何处?”
陈婠飘忽的目光骤然坚定,“徽州,天河城。”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响,安平摇晃的身子,冷不防撞在车前壁上。
安平记得,自家小姐连沧州城都未出过,如今竟是决然动身,去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镇。
这在安平的理解中,是无法想象的。
路途遥远艰险,娇生惯养的小姐怎能消瘦的起?
当然,这些所有的疑问,都从陈婠笃定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想要过父母这一关,并不算极难,她只用谢晚晴重病的事情来回应,加之挑了府内有功夫在身的两名侍从,可保平安。
随身的现银带的不多不少,足够往返。干粮倒是备的很足,衣衫和车马却弄得有些破旧,如此可以减少意外之灾。
出行时,陈婠提了两点要求,一来白天赶路,只走官道。
二来只可在城内投宿。
京城往西五十里,就入了泽州境地。
马车不停半日便抵达泽州城。
通关时,守城卫兵检查通关文牒,只见那不起眼的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那小公子神态从容,却眼藏锋芒,压低了声音道,“锦衣使暗卫,奉天命来此。”
那卫兵低头见她手中信物,更是大惊,连忙接过去。
“殿下有命,休要张扬,速速放行。”也许是陈婠沉稳的语气,或是她眼中的气场震慑了那卫兵,他思索片刻,终是放行。
车马入城的瞬间,陈婠不由地轻舒一口气。
如此大胆作为,只身赶赴千里之外,她活了两世也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