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还是不吭声。
苏小辙把昨天买的糖翻出来,放在桌上。
小男孩的眼睛直直看着那糖。
苏小辙自己剥了一颗吃了,小男孩挨挨蹭蹭的走到桌旁,抓住糖,怕苏小辙抢回去似的,飞快的剥了糖纸吃进嘴里。
苏小辙忙道,“慢慢来,别呛着。”
小男孩一边吃糖,一边看着苏小辙。
苏小辙道,“还要吗?”
小男孩摇摇头,却看着那碗面。
苏小辙诧异,“你想吃面啊?”
小男孩不说话。
苏小辙纳闷,“小朋友,你妈妈呢?”
小男孩忽然呸的一声把糖果吐在地上,扭头就跑。
苏小辙端起面条,“诶诶,你别跑啊!我给你吃面条。”
邓大娘从门外进来,一把抓住小男孩,皱眉道,“小石头!你又在闹什么!”
小石头甩开邓大娘的手,一眨眼就跑远。
邓大娘叹了口气。
苏小辙疑惑,“邓大娘,这孩子是?”
邓大娘叹道,“小石头的娘,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跑了的那个。”
苏小辙越听越奇怪,放下面,给邓大娘搬过椅子,“邓大娘,您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军中有七日一休的机会能够见面,但打起仗来,别说是七天,七十天,七个月,乃至七年都见不着也有可能,甚而苦苦等待,最后只等来一具尸体。
这村子安置女眷还有另一层原因是希望她们彼此作伴。但依然有人耐不住这漫长的无望的坚守,趁夜偷偷跑走。
小石头的娘就是如此。
那年小石头才三岁,大家伙儿听到孩子的哭声,纷纷掌起灯来探视,才发现他娘已经卷了包袱走人,就此毫无音讯。
小石头的爹知道了这件事,什么也没说,给邓大娘几两银子请她照顾小石头,转身又下山上阵。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石头就这么东家吃几口,西家凑一觉,稀里糊涂的长到了七八岁。
邓大娘道,“那天,你无端端走了,我担心是……”
她欲言又止,一声长叹。
苏小辙认真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走的。”
邓大娘笑了一笑,“看你跟林大人这样恩爱,我当然是信。”
但还有一句,邓大娘没有说出口,恩爱短,寂寞长,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小石头的娘在刚怀上小石头的时候,跟他爹也是情深意厚。
第二天,轮到休沐的士兵三三两两来到了眷村,夫妻团聚,父子天伦,自然有一番热闹。
张炳发有六天没看见自己的小儿子,高兴得是抱起来又亲又啃的。
张婶笑道,“得了得了,别扎着儿子。”
张炳发道,“我跟儿子亲热亲热都不行。”
张婶道,“行,当然行,你们爷儿俩出去走走,让我收拾收拾屋子。”
张炳发抱着儿子就出门遛弯儿,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小河边,
河水潺潺流过,有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看见了张炳发,彼此打个招呼。
张炳发一抬眼,却见有个年轻女子隔了段距离洗衣。
再一看,阳光照在那女子头发上,隐隐闪动褐色光泽。
张炳发回到家中,张婶刚好将饭菜端上桌,“来得正好,吃饭了。”
张炳发把儿子抱在膝上喂了几口,问自己个儿媳妇,“最近村里来了新人?”
张婶想了想,“你说那个也羌人?”
张炳发皱眉道,“可不能这么说,慕容将军早吩咐过,说这姑娘是大周人。”
张婶撇撇嘴,“你没看见那头发的色儿?大周哪有这样的……”
张炳发压低声音,“你也不想想,拿这个说事儿,不是跟慕容将军过不去吗。”
张婶想起慕容将军也是异族血统,一双碧绿眼睛,当下便道,“诶哟当家的,还是你说的对,明儿我就跟她们说说,万不可再当面说这个事儿。”
张炳发道,“你知道就好。”
张婶坐下,吃了几口饭,还是忍不住问,“这姑娘嫁的人,好像不简单?”
张炳发摇头晃脑,“何止不简单。”
张婶好奇,“当家的,你跟我说说。”
张炳发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往外头传。”
张婶马上道,“我是那种人吗!”
第二天,一群女眷在河边洗衣服。
有人一惊一乍,“真有这样的事?”
张婶道,“我们当家的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
有人啧啧,“真是看不出来。”
旁人嘘了一声,“别说了,人来了。”
苏小辙挎着一篮衣物过来,只见原本叽叽喳喳说得热闹的三姑六婆们忽然没了声,心里知道肯定是在讨论自己,不过自己有什么可被八卦的?
苏小辙好奇的看她们一眼。
那帮女眷也好奇的看了苏小辙。
两边视线一碰,女眷们立刻低头搓衣服的搓衣服,打哈哈的打哈哈。
苏小辙耸了耸肩,转身走开。
洗好了衣裳,苏小辙去找邓大娘,“邓大娘,麻烦您个事儿。”
邓大娘淡淡的说,“什么事。’
苏小辙嘿嘿干笑,“能不能请您教我针线活?”
邓大娘诧异,“你不会吗?”
苏小辙眨巴眨巴眼道,“不是很会。”
邓大娘打量一会儿苏小辙,“进屋吧。”
苏小辙是完全的零基础,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光一个穿针就把自己瞪成斗鸡眼,好不容易穿进了线,大大的松了口气。
邓大娘看着苏小辙这幅模样,忍不住问,“你以前从来没有学过?”
苏小辙很是尴尬的笑了笑,扯谎道,“学是学过,就是好久没做了,手生。”
邓大娘无奈叹气,看着苏小辙拿出剪子来嚓嚓几下就把衣裳的袖子给剪去一大截,忙道,“等等,你这量过尺寸没有?”
苏小辙拿起袖子来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应该差不多。”
邓大娘道,“怎么会差不多,你男人的胳膊难道这么短?”
苏小辙笑起来,“不是给他的。是给小石头,我看他身上的衣裳都旧了……”苏小辙回过神,忙道,“邓大娘,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没照顾好他吗,我的意思是,是……”
苏小辙着急得脸都红了,邓大娘反而是难得的笑了一笑,“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苏小辙松了口气,顺口道,“那小石头现在住哪儿?”
邓大娘道,“原是让他跟我一起住,但他不肯,三天总有两天睡在外头。”
苏小辙道,“外头?”
此地气候温暖,漫山遍野都是榕树,有些榕树大得遍生齐根,树冠犹如一朵绿云。
小石头就常常睡在榕树的枝桠上。睡醒了,就独个儿玩,肚子饿了,就回村里,各家看他可怜,都会给口吃的。
小石头站在小河边上,拣薄薄的石头打水漂儿,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一旁洗衣服的妇人的衣裳。
小石头没吱声,不道歉。
那妇人忿忿道,这孩子,有爹生没娘教的……
旁人拽一把。
那妇人也发觉自己说得不妥,当下露出惭色,道,“小石头,今儿晚上到婶子家来吃饭,婶子给你烙饼。”
小石头不发一语,转身走开。
他走到一棵极大的榕树底下,躺下去,脑袋枕着胳膊,闭上眼。
眼帘之前,有温暖的橘色光斑,轻轻移动。
光斑被遮住,小石头睁开眼,却有一个人笑嘻嘻的看着他。
小石头一骨碌爬起来就要逃。
苏小辙抓住他的小细胳膊,“去哪儿。”
小石头警惕的看着苏小辙。
苏小辙道,“我叫苏小辙。你可以叫我……”她清了清嗓子,“叫我苏姐姐。”
小石头露出困惑神色。
苏小辙郁闷道,“叫苏阿姨也可以。”
小石头依旧不打算说话。
苏小辙想了一想,“给你看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