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听到清则问起自己的事,立刻脸上涨红,她垂下头一心一意做手里的活,“娘子教过一点。”
她这样的出身,学学武艺看家护院还成,但是学那些书卷上的东西,别人都会认为是亵渎圣人,甚至还会连累娘子。
清则点了点头,“你家娘子是个心善的人。”
他说完,手上使劲儿,就铲掉面前的积雪。
“娘子的确是个好人。”阿难道,自家娘子对下人很好,从来不无缘无故的罚人。阿难记得的萧妙音两次发怒,一次是那些照看郎君和五娘的乳母不尽心,另外一次就是四娘想要推她下水。
换个性子急躁的,估计早就把那个心肠歹毒的妹妹给丢到池子里一了百了。
“……”清则不再多说,低头铲雪起来。
阿难有心给清则减少负担,手里速度快的很,铲动的比谁都要用力,不一会儿旁人都看见阿难是有心帮清则了。
清则看着面前那一道铲弄的干干净净的道路,回头看了看那些还在埋头苦干的师兄弟们,提起手里的工具去帮助他们了。
阿难回过头来,见着清则不但不高兴,反而也不和她说话了,在摸不着头脑之余,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心底深处生出一种酸酸涩涩,眼里也有点胀。
阿难站在那里手脚无措,过了一会一个侍女跑过来,“阿难,娘子叫你呢。”
阿难这才梦醒一样的点点头,“我这就来。”说完,她大步走向那个侍女,脚下如风,活似是逃一样。
跟着那个侍女走进去了,阿难才开口,“娘子找我有甚么事?”
侍女翻了个白眼,眼白都快突出来了,“不是娘子找你,你站在那里,不觉得难堪么。”侍女瞧着阿难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怪难受的,毕竟也是自己人,都要出手拉一把。
阿难红了脸垂下头来,“多谢。”
“别谢我。”侍女叹口气,“你这样子让人看了笑话去,别人说不定会说娘子怎么样呢,何况一个男人,对你没有意思,那么就丢到一边去。”
同是女儿家,侍女哪里看不出来阿难的那点心思,阿难情窦初开,那心思想要瞒人都难,一眼就给瞧出来了。
“……”阿难心里难受,头垂着好像做错了事一样。
侍女见着赶紧把她给拉到院子里那边去了。
萧妙音在屋子里听了小侍女的话,心里想去看雪景,但是她身体还没好全,小侍女就自告奋勇的到院子里去折梅花。
梅花这会已经开了,淡淡的梅香散在空气中。小丫头拿了石头叠了脚,伸手去折,眼角瞧见阿难进来,攀了一枝梅花在手,甜甜的叫,“阿难哥哥。”
阿难听到小丫头片子这么一句,脸上越发难看了。阿难平常为了行动方便,干脆做了男子打扮,平常小侍女叫她哥哥,她不觉得有甚么不对,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这会听来,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去。
阿难垂下头当做听不到,脚下匆匆走了。
小丫头“嘎”了一声,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再搞不清楚她还是小跑着进屋子,把手里的梅花给萧妙音看。
萧妙音正在感冒,嗅觉和味觉都比较迟钝,放在鼻子下细细的闻,才感受到那一缕梅香。
“这梅花开的真好。”萧妙音病中的心情因为这缕梅香而好了许多,眼角处笑意流露出来。
“梅花开的不错。”长信殿里拓跋演看到宫人折下来的梅花放在瓶中笑道。
太皇太后靠在三足凭几上,笑得祥和,她眼角处起了层层的细纹,早年保养不错,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如今眼角的细纹越来越多冬日里也越发的怕冷了。
“如今老妇老了,平常在长信殿中无所事事,也只能靠着这些花花草草开心了。”太皇太后笑起来,“最近还好,六娘入了宫,老妇也算是有个晚辈陪着笑一笑。”
说着,太皇太后看向身边的一个还梳着双鬟的小女孩,小女孩才十岁,眉眼低垂。
“……”拓跋演笑笑,自从阿妙被送出宫之后,太皇太后又从娘家里接进来一个侄女。太皇太后的用心,宫里的人没几个看不出来的,对此拓跋演也只有叹息,一个才十岁的幼女,能抵甚么用?
可是太皇太后却不这么认为,“六娘?”
六娘性情和从小活泼不怕人的萧妙音不同,她老实的有些过了,甚至可以算的上几分木讷,但那份木讷落到姑母眼里就是本分了。太过聪明有自己盘算的侄女,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改变也懒得去扭转,这么多年了,还没哪个人能够让她去花费这么大的力气,不合适就换一个。
“回禀太皇太后,是。”六娘抬头回了这么一句。
拓跋演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六娘,六娘似乎已经回味过来自己这话似乎回的不对,巴掌大的脸上通红,头恨不得垂到地上去。
“……”太皇太后面上依然和煦,“这个孩子就是心眼实诚,实诚的人就是容易吃亏。”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起甚么,话语里还有些感叹。
“可是实诚的人也是有福气的。”拓跋演道。
“老妇愿六娘能够如同陛下说的那样,有实诚人的福气。”说着太皇太后看向六娘,“陛下,有老实人在身边,总比一个心思玲珑的人好不是?”
“太皇太后所言甚是。”拓跋演垂首道。
“如今兰陵嫁出去了,老妇身边越发寂寥了,有六娘这个孩子陪着,可没有个孙儿,总觉得不放心。”太皇太后叹口气和拓跋演又说起子嗣的事来了。
朝堂里名义上已经归政,但实际上许多事必须和太皇太后商量才能通过。太皇太后想要孙辈承欢膝下,也没有这个空闲。
“……”拓跋演只是笑,不说话。他年轻等得起,可是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显露出老态,也越来越急着孙子的事了。
“陛下出去走走吧,外面的梅花开的正好。”太皇太后靠回凭几上说道,她看向六娘“六娘你也在陛下身边服侍。”
拓跋演挑眼看了一眼那个过于娇小的女孩,他从床上起身来。
毛奇给他拿来狐裘披在身上。
长信殿里的梅花开的很好,猩红的一点在白雪中格外醒目。身边六娘走着,她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一声不吭,若不是毛奇时刻注意着,不然旁人还以为这是哪个小宫人。
“待得再过几日,也能骑马了。”拓跋演这话不知道是对六娘说的,还是对毛奇说的。
六娘进宫之前被博陵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教导过,在宫中说一句话最好都要在脑子里多想想几遍。
这条被六娘执行的相当彻底,她听到皇帝这么一句,有点拿不准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干脆就不开口了。
毛奇等了一会没听到六娘答话,不得不凑到皇帝身边,“回禀陛下,正是。等到雪再化开一点就能骑马了。”
拓跋演笑了几声,“踏雪寻梅也别有一番意趣,听说有些人还在这天气里骑马出门去找那些野兽的晦气?”
这话明显就是对六娘说了,可是六娘年纪小,性子又闷,听到皇帝这么问,竟然是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她开口,“往年这个时候,家中几个姊姊都会骑马玩儿。”说着声音里都在发颤。
拓跋演听着小姑娘娇嫩嫩的声音忍不住发笑,这样害怕的模样,就这么放在他身边,要是他再多和她说几句话,这萧六娘是不是都得双腿打颤?
他也不想让萧六娘过于难堪,也不出声了,双手背在背后,看着那一株株梅树。六娘过了一会没听见皇帝再说话,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拓跋演瞧着六娘站在那里,有些站不住,干脆让人将六娘送回长信殿里。
到了长信殿里,太皇太后听说六娘这么快就被送回来了,不禁觉得奇怪,将六娘身边的宫人招来问了一问,她听说之后摇摇头。
六娘老实是太老实了。
“这家里的小娘子啊……”太皇太后叹口气,“六娘真的能扛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年岁相近的也有,可是那个脾性她看一眼就不想召进宫,何况还有一个萧妙音的同母妹妹。
“六娘年纪小,不过过几年就能长成了,到时候正好是豆蔻年华。”太皇太后身边的中官听了笑道。
太皇太后重用汉臣,也重用宦官。早年在先帝的时候,曾经还有得宠的宦官敢和外朝的臣子相争的事,最后那个宦官被先帝整治死了。
“……希望吧。”太皇太后在心里算过,再过三四年,六娘也能长成了,而皇帝也能将三娘忘记干净。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过了三四年,身边美人一多谁还记得曾经还有个萧三娘。
宫廷内是最磨人的地方,哪怕进来甚么都不懂,等过了几年,心眼多的连自己都怕。
太皇太后这话说完,一股疲倦袭来,冬日里她畏寒,而且容易疲倦觉多,太医署的医正来看,都说是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后有的现象,只是要安神休养。
她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呼吸平缓下来,黄门上来给她盖上锦被。
太皇太后入冬以来,身体不比以前,而且脾性越发急躁。一个服侍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甚么事等着。
长信殿中静悄悄的,中官和宫人垂首屏气,一丝声响都听不到。偌大的宫廷中似乎无人一般。
拓跋演站在廊上,看着那边还没有扫去的皑皑白雪。梅香阵阵,沁人脾肺。
“刘琦。”拓跋演突然唤了一声,刘琦垂首趋步过来。
“陛下。”
刘琦算是原先宣华殿中老人中混的最好一个,秦女官也在昭阳殿,但是位置没有刘琦这么好。
“过几日,你到常山王府上一趟。”拓跋演道。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常山王不怎么样,但是拓跋演对这个小弟弟却是十分好。
“……唯唯。”刘琦应道。
毛奇哪里会不明白里头的用意,上回陛下和常山王说话的时候,屏退左右,只有他一个在场。
陛下这是想萧贵人了。
毛奇觉得自己在这上面吃了个亏,他平常在昭阳殿中一心一意侍奉天子。至于后宫女子,只要没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他就不必去理会,哪怕是皇后,都不要太放在心上,皇后都还能被废黜呢,有那份心思还不如服侍天子。
可是如今他瞧着天子对萧贵人可不是那么一时半会的热乎劲,这离萧贵人出宫都好几个月了,再抓心挠肺也该冷下来了,可是天子偏不。尤其上回还让刘琦说萧贵人的那些事,看得他冷汗涔涔。
这分明不是平常的天子对妃嫔那样了。
难不成萧贵人日后还有大造化?毛奇也拿不准了。
拓跋演算了算,再过不久就要是冬至日,平常这天,宫廷里都会驱傩热闹非凡,阿妙最喜欢热闹,如今她不在宫廷里头,心里总觉得缺了的部分回不来。
或许哪一日,他也能出去看看她?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和生根发芽似的。他嘴角上勾,反身就往回路走。中官和宫人见状连忙跟上。
到了长信殿,拓跋演听说太皇太后已经睡下,吩咐殿中人仔细伺候之后就离开了。
太皇太后最近两年到了冬日畏寒嗜睡,他曾经召来太医署的御奉询问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御奉只是说太皇太后只是到了年纪上,有了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毛病。精心调养就好。
这话在外人听来是没甚么,拓跋演听了之后,越发认定了自己如今要韬光养晦,不与太皇太后争锋的念头。
当年先帝没有争过太皇太后,是因为太皇太后春秋正盛,先帝要是忍,不知道要忍多少年,年纪轻轻,□□起来下手狠辣。结果太皇太后手段比先帝更为直接。
而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是暮年,他就看着太皇太后这么渐渐老去便可。上天待他,甚是优厚。
在辇上,拓跋演眸色深了几许,步辇到了昭阳殿,下了辇之后,内行羽真上前轻声道,“李平等几位尚书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了。”
“……朕知道了。”拓跋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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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胡风弄厚,别说鲜卑女子,就是汉女也会骑马兜上几圈,若是家中不看重那些所谓礼法的,到处跑都可以。
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天阴了那么几日,最后终于露出了阳光。在屋子里躲了好久的人纷纷出来,晒晒太阳。
屋子里暖和不假,但里头一点光线都没有,到屋内就和在夜晚里一样,压抑的很,不如出来走走。
郎君和小娘子们也姐妹兄弟们积聚在一起骑马去外头散散心。
现在还有阳光,到了最冷的时候,人出都出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