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要如何管,怎么样,管到什么程度,徐璐一介内宅妇人,可拿不定主意的。
于是徐璐就说:“好了,我知道了。”
外头有丫头叫道:“世子爷回来了。”
厚实的羊毛毡帘子被挑了起来,身着玄色绣金蟠龙鹤氅,身穿正三品官员方穿的绯色官袍,黄、绿、赤、紫织成的云鹤花锦绶,金带佩玉,下结青丝网,金绶环的凌峰进来了,身上还带入一股寒气。
徐璐赶紧从炕上起身,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并自接过他解下来的鹤氅,及手上递过来的乌镶金的马鞭,不由嗔道:“爷又骑马上朝。”
凌峰呵呵一笑,“我就喜欢骑马。”
把马鞭交给丫鬟,徐璐说:“如今您可是文官了,也不注重影响。”只有武官才会骑马上朝的。文官都是斯斯文文地坐轿子的,马车都很少坐。
凌峰笑道:“这倒也是呢,从明儿起,我还是乘轿上朝吧。”撩了袍子,坐到徐璐坐过的炕上,拿起桌上的苹果片就往嘴里送,犹不解渴,又端过徐璐才喝了一半的银耳羹,呼噜噜地就喝得精光。把空枕递过去,“还有没?再盛一碗来。”
徐璐无耐,“这是人家吃过的。”
“你我夫妻,还讲究那么多干嘛。肚子有些饿了,去厨房弄点吃的来。”凌峰大概是真的饿了,又捻了块栗子糕往嘴里送,只是力道用得太大,酥软的栗子糕手上一半,却掉了一半到衣裳上。
徐璐赶紧拿着随身绣帕替他试着袍子上的糕屑,“饿死鬼投胎不成?”
“你还别说,今儿可真够惨的。早朝一直到午时末才散去,我早上也没吃多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不容易等到退朝,偏朝阳大街南段又遇上个纨绔子欺压良民的事,把诺宽的马路都堵了起来。爷看不过眼,抽了那挡道的纨绔子两鞭子,那纨绔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又纠集了家丁要我好看。让我的护卫打得落花流水,那厮忒是个横的,又去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让爷一人一马鞭抽得脸上开花。那时候爷可是饿得眼冒金星了,这帮人还挡着我的道,所以也没客气,让护卫把这些人统统捆了起来,让严少秋和张金明头痛去。”
严少秋是顺天府伊。而张金明,则是北五城兵马司指挥史。
凌峰一边说,一边抓着盘子,几块淡黄色的栗子糕已全落入他的肚子。
徐璐生怕他噎着,又赶紧捧了杯热茶递了过去。他也毫不客气,捧着茶杯又咕噜地喝了大半。肚子被填得差不多后,这才重新活回来般,捧着肚子道:“今儿去顾家收获如何?”
徐璐看了秋韵一眼,笑道:“顾家的事儿暂且不论,如今李家又有新的把柄了。爷要不要听听?”
“什么把柄?”苹果片上没有削光的苹果壳卡进了牙缝,凌峰就着牙签毫无形像地剔着牙,忽然瞧到了屋子里还有个面生的女子,当下就把翘到炕上的腿放了下来,牙也不剔了,正襟危坐起来。
徐璐偷笑,这个道貌岸然死爱面子的家伙。
凌峰从粗俗毫无形像再到翩翩优雅世家公子哥的改变,完全是一气呵气,毫不堵滞。
秋韵看得一愣一愣的。
许久不曾见,这男人还真是越发迷人了,全身上下散发出致命的诱惑,一种令人仰望的威严气息。冷峻英挺的面容,棱角分明的脸庞,养尊处忧散发出的贵气,习惯了发号施令带来的上位者的威压,组合成致命的吸引力。刚才还是不拘小节的狂放,转眼间就成为优雅迷人的贵族公子哥。
如此转变,却毫不托泥带水,毫无违和感。
秋韵低着头,却趁人不注意时,不时偷看一眼。
这男人真的太好看了,简直是魅力无敌。
“这位是……”凌峰完全恢复了人前的高高在上及淡漠疏离。
秋韵早在凌峰进来时,就站了起来,让凌峰盯上,不免局促,这男人眼神太利了。她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脸了。
徐璐赶紧说:“忘了与爷介绍了,这就是秋韵。如今在朝阳大街租了个铺子,专做早餐生意的。”然后又把事儿简单一说。
得知秋韵只是徐璐的丫头,凌峰又放松下来,一条腿盘在炕上,指头轻敲着茶几,笑了起来,“还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什么意思?”秋韵满脸的迷惑。
徐璐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一脸邀功的模样,“以爷的本事,应该又有了新的主意吧?”
凌峰笑道:“不错,你们先退下,容我想想。”
徐璐知道他要借着王如海的事大做文章,也不打扰她,领着秋韵等人一道出了东次间。来到西次间里,徐璐问了秋韵生意上的一些事,又安慰了秋韵一番,让她回去继续开店,若是王如海再来找麻烦,只要保证了自身安全,尽管让他闹。闹得越凶越好。
秋韵沉默了会,细声问:“少夫人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
徐璐也不需要她明白,只是淡淡地道:“你照做就是了。他若是再来,你还可以故意激他。若是他要来动你,你就赶紧往外跑,并大叫,上十二卫统领的内弟当街行凶,仗势欺人。反正,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能做到吗?”
秋韵也并不是笨蛋,也明白了眼前这对夫妇,似乎要对王如海进行钓鱼执法。
徐璐又向她保证,会派两个护卫保护她,不让她吃亏就是了。
秋韵点头,“可是,那店里的损失怎么办?”这可是她的全部心血呢。
徐璐毫不在意地道:“放心,到时候会让王如海加倍偿还你的。这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这世上,有谁挣钱能比得上敲诈勒索?
这还是正大光明的敲诈勒索呢。
徐璐又交代了些俱体事项,又问起了秋韵的终身大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一般女子到你这年纪,早就生儿育女了。有没有考虑过嫁人?若是有喜欢的,尽管与我道来,我替你作主。”秋韵是签了卖身契的,她的终身大事也归徐璐过问。
秋韵绞着手指头,忍不住望向门口,小声道:“劳少夫人关怀,我暂且还不想嫁人。”
徐璐皱眉,严肃地说:“这怎么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若不嫁人,背后会受人非议的。”秋韵却不再吭声了,表明了不想嫁人。或是眼界奇高,不想屈就。
徐璐还想与她分析女子年过二十不嫁人的危害,秋韵却生硬地提起了洗头的事。徐璐生生忍了会儿,这才道:“还成,丫鬟们都会洗头了。你的法子很好。”
秋韵赶紧说:“我还会干洗。干洗比湿洗更轻便,要不要我再教大家干洗?”
徐璐沉默地看了她,似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秋韵讪讪地低下头来,有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
这人虽然有那些心思,到底不常在府内,倒也没甚威胁。徐璐垂眸,淡淡地说:“干洗就不必了,我觉得湿洗就好。”
秋韵似乎没有听懂似乎的,眼巴巴地说:“干洗真的比湿洗舒服的。要不,少夫人就让我试试。放心,我的手艺很好的。一定让少夫人舒舒服服的。”
徐璐说:“不了,我等会子还有事。”然后端起茶喝了口,但见秋韵毫无表示,不由苦笑,这秋韵看起来挺聪明的人,可怎么就不会察颜观色呢?居然看不懂她的逐客令。
不得已,徐璐只好说:“我还有事,也不留你了。我让人送你出府吧。”
秋韵赶紧站起来,她其实并不愿走的,但又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只好依依不舍地出了西次间。路经厅堂时,还忍不住望了东次间一眼。
夏荷等秋韵走后,说:“这秋韵太没规矩了。”
徐璐笑了笑,这种长大成人后方卖身为奴的,能有多少规矩可言?规矩差些都无所谓,只要品性过得去就成了。
夏荷又说:“她那点子心思,打量咱们是笨蛋,瞧不出来?哼,肖想世子爷,几乎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徐璐瞥她一眼,“别胡说。”
秋韵的心思不难猜,但只要还未点破,她就不会把这份喜欢摆在明面上。只要她不做太出格的事,她乐意睁只眼闭只眼。谁叫凌峰偏生长着张迷惑女人的脸呢?
……
徐璐来到东次间,凌峰正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凌峰确实生得好看,身材挺拔高大,气势摄人,英挺又冷峻的面容,加上养尊处优形成的强大气场,着实令人移不开眼。
徐璐看得目不转睛。
凌峰发现了门口的徐璐,停下脚步,互着双手,“忤在门口做甚?”
徐璐踏进屋内,在他面前停下,仔细看着他的面容,长长的剑眉,狭长的凤目,挺直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双唇,一张国字脸,居然也能生得如此好看。
☆、第76章 妒嫉
徐璐笑眯眯地道:“我忽然发现,我的男人真的好好看,每天看着真是爽心悦目。唉呀,没有人比我更幸福了。”
凌峰微怔,哭笑不得。
“我的媳妇也很好看,每天看着也是爽心悦目。”凌峰学着她的语气,捏了她的脸蛋儿。
她捏着他的袖子,笑得色迷迷的,“那我们就相互欣赏罢。”
凌峰一脸坏笑,“那当然。只是,你确定要现在欣赏?”
听出他语气里的蔫坏意味,徐璐赶紧说:“白日宣淫,有违圣人之道。”然后离他远远的,生怕他兽性大发。
“还是谈正事要紧。”徐璐正襟危坐到炕上,双手交握于膝前,肩背挺得笔直,目光微垂,挺胸收腹,一副大家闺秀模样。
凌峰无耐一笑,被她这么一搅和,心情也放松下来,与她一道坐在炕上,“先说下你去顾家的事吧。”
看他坐没坐相,但却毫无半分粗俗状,果然,长着一副耐看的脸,就是不吃亏。
徐璐笑道:“幸不辱命,我们前脚一走,顾夫人后脚就去了李家。就算不当场退婚,至少钉子也埋下了。顾夫人对李家应该无好印像了。”
凌峰歪在金线大蟒枕上,微微阖眼。
凌峰缓缓分析着:“以顾夫人的脾性,应该会直接质问李太太,应该不至于当场退婚。只是顾夫人走后,李夫人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在表姐头上。”
怎么她就没有想到这层呢?
徐璐赶紧说:“对呀,那李夫人可不是善茬,她肯定能够猜到是咱们在背后搞得鬼。就算一时猜不出来,至少也能断定这事儿与梦竹表姐有关。李夫人那样的人,可不会放过表姐。这可怎么办?我只是想恶心一下李夫人,替表姐出口气而已,顺便让她闺女嫁不去顾家,可没想过把表姐牵扯进去。”
凌峰看她一眼:“我猜你也想不到这么多,横竖你闹你的,我自然得替你收拾就是。”
徐璐就甜蜜蜜地摇着他的手,讨好地笑道:“就知道爷对我好,不然我也不会那样恶心顾夫人了,横竖有爷替我撑着。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凌峰说:“什么都不必做。李澄昕才从咱们家回去,就算李太太想整治表姐,李澄昕也会阻拦的。表姐今日应该是有惊无险的。”
“这倒也是呢。只是,王如海一事,爷要如何利用?”
这丫头一向能屈能伸,放得下身段,凌峰非常享受她的撒娇和讨好,不由笑道:“这事儿也简单,如今有了顾夫人这么一闹,砸实了李家霸占儿媳妇嫁妆的意图,自然有言官风闻上本,参李澄昕一本。”
“参他夺媳妇嫁妆?可是李澄昕并没有出面啊,这也能参?”徐璐迷惑不已,“更何况,媳妇是自己家的,媳妇的嫁妆本来就归婆家所有,言官会管这些事?”
徐璐只要面露迷惑时,眨着一双水汪汪的迷惑杏眼,再加上肉嘟嘟的粉颊,甭提有多可爱。
凌峰情不自禁地把她拉到怀中坐了,爱怜地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言官本就风闻奏本,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且李夫人确实霸占了表姐的嫁妆,这是事实。加上表姐在苑平的庄子,确实在李夫人手上,婆婆霸占媳妇嫁妆的罪名也成立。李夫人是李澄昕的夫人,言官犯不着与内宅妇人计较,自然要算在李澄昕头上。这是其一。李澄昕被这事儿一闹,回去肯定要收拾自己老婆。为了去掉这个把柄。必会逼着李夫人把嫁妆如数还给梦竹表姐。到时候,大姨母再去李家闹上一闹,说不定还能收获颇丰呢。”
徐璐说:“这倒是好主意。李家退还从梦竹表姐那霸占来的嫁妆。但,这样一来,李澄昕也就没把柄可抓了。”
“他的把柄多的是。”凌峰说,“言官前脚参李澄昕纵妇人霸占媳妇嫁妆,后脚就会有人状告李澄昕纵容姻亲仗势欺人,欺压百姓,与民争利,强抢民女。”
徐璐微微一想就明白了,“王如海?”
凌峰点头,“对。这李澄听倒是个人物,懂得能屈能伸,昨儿个你和母亲一番危言耸听,今日李澄昕就登门告罪。父亲已打发了他。”顿了顿,又面露嘲讽,“可惜,他来得晚了。表衷心也表迟了。”
徐璐好奇不已,“若是没有王如海一事,那爷准备要如何对付李澄听?”
凌峰笑道:“原本已搜集了李澄昕贪赃枉法,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证,只是还没找到契机呈到御前,就出了王如海这事儿。咱们就以王如海为导火线,完全可以把李澄昕拉下马来。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改明儿,可得好生赏赐那秋韵。”
徐璐说:“原来爷是想借王如海造势!”果然够厉害的。
只是她还有些没弄明白,“李澄听被弹劾,为了消除这桩影响,说不定还会压着王如海去向秋韵赔偿。另外,还会逼着李夫人把嫁妆如数还给梦竹表姐,真是一举两得。只是,光这两件事,还不至于把李澄昕拉下马吧?”
“猜得不错。”凌峰颇为赞赏,手把手教她怎样对付敌人,“有的事需细水长流慢慢儿筹划,有的事就得雷霆一击,迅猛之间,把事情闹开来,不给对手丝毫反抗之力。此事便是如此,先有李夫人霸占媳妇嫁妆,再有王如海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这时候,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再上奏本,称李澄昕怂恿姻亲,多有不法之举。如此双管齐下,圣上天纵英明,他不会偏听偏信,必会让人亲自去证实。李澄听本就屁股不干净,如此一来,圣止亦不会再眷顾他。那么他这个位置必得拱手让人了。”
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也亏得是凌峰出手,若是换作是自己,至多就是持了凌峰的贴子,去与那王如海来一场权利与权利的对碰,拼谁的官帽子大。但这事儿交到凌峰手上,凭着小小的一件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捭阖,眨眼间就能把对手打趴在地,端得威力强大。
想着秋韵的愤怒,徐璐感叹,百姓之难,可见一般。秋韵被欺负了,却是上告无门。就算告官,王如海自然有本事捂住。只怕还能会反打一耙。随便捏捏指头就可以解决她。可是此事落在凌峰手头,稍为策划运作,不但把王如海打入尘埃,连他的靠山也一并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