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在缠斗中的各人身上一推一拂,也不见怎么用力,原本难分难解的五人立时被推得连连倒退,几乎站不稳。
“师傅,我们……”
“闭嘴!”吕修白目光一厉,沈乔立时噤声。
他面带怒意地扫视众人,命令道:“还不坐回去,不成体统!”
几人不敢做声,迅速整理衣衫,做回自己的位置,唯有萧琮仍站在堂中。
吕修白问:“琮儿,怎么不去坐?”
萧琮愣住,看向室内唯一一把空出的椅子,东侧首座,那是仅次于主位的坐席,比沈乔这个大弟子还要位高一些。
在场众人无不满面惊疑,吕修白这话是何意?!
沈乔已经忍不住,大声抗议道:“师傅一直教导徒儿,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师门中的座次历来是有规矩的,她怎么能……怎么能坐那里!”
其余弟子虽然没有出声,但在心里也都隐隐觉得不妥。
吕修白却道:“这正是为师今日要与你们说的事。”
他向萧琮招招手,让她上前来,然后才道:“我收萧琮为徒,并不是要她做关门弟子。二十年前,我就已经认下了这个徒弟,如今不过是重逢,补上一杯拜师茶。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亲传大弟子,药师门首徒,由她来坐那个位置,有何不可啊?”
什么!
众人听闻此言,惊得说不出话。
且不论武功高下,一个连拜师茶都未敬过的弟子,如何就算是入了师门,又如何能理所当然的成为门中的大师姐啊?
向来温吞的老三周堂也不得不反对:“师傅这样的决定,恐怕不能服众。”
“对,弟子第一个不服!”老五要站起来,却被四弟子柳行一个眼色阻止,又看了眼沈乔,意思是,大师兄没说话,你争着做什么出头鸟。
老五向来听她这位四师兄的,也就老老实实坐着闭紧了嘴巴。
“你们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当为师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吗?”吕修白说着转头向沈乔,道,“乔儿,你先说。”
沈乔脸色煞白,咬着牙攥了攥拳头才道:“师傅心意已决,一心护着这个姓萧的,徒儿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吕修白道:“那你怎样才肯服气?”
沈乔就等他这一问,立刻道:“徒儿要同她比武,倘若她能赢了我,我……我沈乔往后唯她马首是瞻,绝无二话,若是赢不了,她今后就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众人一听,这事明摆着让沈乔占尽便宜,师傅若是答应了,萧琮内力已失,毫无胜算,若是不答应,师门之中人言可畏,萧琮更无法立足了。
吕修白以手支额,似乎也陷入沉思。
萧琮却已上前一步,坦然道:“就让我们比试一场吧。我虽感激师傅厚爱,可也不愿背着难以服众的名声做这个师姐。”说着伸手指那木椅,“这个位置,有能者居之,倘若徒儿技不如人,让与旁人又有何妨。”
“好,好,好。”吕修白连说了三个好字,赞赏地对萧琮微笑,道,“既然你有这般傲气,为师就应允了。不过,要等一个月。”
他将目光投向座下众人,正色道:“既是师门内的比试,那自然要用本门的武功。从明日起,为师就将心法口诀传授给萧琮,一个月后在此一决胜负,你们以为如何?”
沈乔点头道:“就听师傅的,弟子也不愿叫人说我胜之不武。”
其余弟子也纷纷赞同。
吕修白这才点点头,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茶盘,道:“那便行拜师礼吧。”
萧琮捧茶跪于吕修白身前,双手高举过头:“请师傅喝茶。”
吕修白伸手接过,浅呷一口放回茶盘,眉目含笑。
萧琮仰望他,才发现他不动怒时竟也是这般的柔和慈祥。如果不是正道与血阁之间无休无止的杀伐,这个男人原本也会有很好的归宿。
恍惚忆起母亲临终时将那半块玉玦握在手中摩挲的情形,尽管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感到悲哀。
这些年,太多生命和感情葬送,无论是白道人,还是血阁人。
不知从何时起,她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不再是誓要除去血阁的满腔热血,而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结束正邪两道的厮杀,即便艰难。
光阴飞逝,一晃过了半月。
沈乔脸色阴沉,由两名弟子陪同着去往练功房,对路过向自己行礼的后辈子弟也视若不见。
到僻静处,其中一名高个弟子小心揣摩着沈乔的心思道:“其实师傅不必忧心,弟子已经打听过,萧琮这半个月来进境很慢,本门心法也只突破了一重而已。”
另一人也附和道:“正是正是,修炼本门心法最忌速成,何况她经脉俱毁,到了第二重免不得全身剧痛,如被万虫噬咬,还能有什么进境呢?”
沈乔沉吟道:“话虽如此,我也不过是刚刚突破第三重,总是不安呐。”
高个弟子道:“师傅过虑了,自药师门建立以来,能达到师傅这般境地的已属少有,突破了七重的更就只得祖师一人罢了。”
另一人见沈乔仍愁眉不展,心思一动,低声道:“倘若师傅实在不放心,不如弟子……”说着弯身附在他耳边。
“这……”沈乔神情微变,犹豫道,“若是被师傅发现,可就不妙了。”
“师傅放心,那药吃不死人,权当给她个教训。”
沈乔动动嘴唇,再开口竟转了话题:“为师的玉佩不知哪里去了,你二人去找找,找到了再来练功房见我。”说罢径自离去。
他身后弟子却已心领神会,恭谨道:“弟子遵命。”
随后,两人沿着长廊一路去到萧琮所住的丹碧轩,趁四下无人闪身进了内院。
高个的人拍拍同伴,又指了指主屋,另一人点头,留他在外看守,自己捅破窗纸张望一番,从虚掩的侧门掠了进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知道吕修白会在每天这个时候唤萧琮过去亲自教导,是以屋内必定无人。
轻手轻脚摸到桌旁,一手掀开茶壶盖,一手自腰间摸出个玉瓶。
他倒出一丸药,正要溶进茶水里,却忽听耳边疾风刮过,再回神时右手已被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这名弟子大惊失色,抓着他的那只手端地是腕皓白指修长,强硬的力道却像要把他整个人按进桌子里去一样。
那人冷冷道:“不许喊叫,带我去见沈乔。”
沈乔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两位弟子归来,不耐之下,自己出了练功房,回住处歇息。
半途经过花园,竟远远地瞧见一名徒弟朝自己走来,当即快步赶上前去,正要责骂,已发觉不对。
那名弟子面露惊恐,四肢发抖,一只手正从后面扣着他的脖颈。
手向旁一甩,吓得几乎瘫软的人就被摔开,露出后面男人森冷的面孔。
“冷寂云?你……你要干什么?”沈乔做贼心虚。
冷寂云步步近逼,不怒反笑:“冷某得了样好东西,来请沈大侠掌掌眼。”
说着从袖里抖出那玉瓶,拧开盖子,倒出来几颗药丸。
“认不认得?”
沈乔后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那就尝尝。”冷寂云抓过他手掌,将药丸悉数放于他手心。
沈乔惊得抽回手就要丢掉,可甫一扬手即被对方拔剑抵住了心脏:“你敢扔?”
冷寂云前些日已经服下七月雪的解药,如今功力早恢复的七七八八,这一招又快又准,叫沈乔仓促间连拔剑都是不能。
他说:“吃下去。”
沈乔脸色刷地惨白,颤抖着语无伦次道:“不,不,我不要……”
冷寂云的剑尖划到他喉头:“你不要?”
沈乔几乎跪倒:“不……求求你……”
冷寂云的声音陡然一狠:“吃下去!”
沈乔唬了一跳,身体陡如筛糠,却一刻不敢停地把药丸囫囵吞了下去,跟着整个软在地上。
冷寂云这才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该庆幸不是毒药。即便是毒药,我今天也会让你全部吃下去。”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琮回到房间,看到冷寂云正坐在窗前,闲闲地翻着几页书。
男人回头见她一身大汗淋漓,便道:“湿衣服要换下来,别着凉。”
萧琮心情大好,笑笑地张开了双臂,无赖道:“来给为妻更衣。”
“得寸进尺。”冷寂云嘴角一抽,顺手抄起件长袍呼啦啦兜头盖去。
萧琮也不忙,边退边脱去了汗湿外袍,正好搭在屏风上,随即瞅准长袍飞来那一刻,将手臂探入袖中。
衣料熨帖,透着皂角清香。空气中却忽然荡起另一种味道,墨香。
萧琮抬眼就见支沾饱墨汁的毛笔迎面飞来,当即伸两指夹住了笔杆,足下一点,反向冷寂云掠去,探手向他腰间。
冷寂云哪肯让她得逞,一个侧身避过,单掌袭她右肩。
萧琮嘿嘿一笑,左手挡了他这一掌,右手抓着毛笔指向他眉宇间。
男人没料到她修炼这短短时日,身法较从前更快,轻敌之下险些中招,幸而惊觉得及时,向后折腰避过一击,却不防萧琮已趁机欺近,终是给抱了个满怀。
萧琮将人困在手臂间,执笔为他画眉,乐道:“这么急着考较武艺,是担心我赢不了沈乔?”
“放在从前,赢他也容易,但所剩时间不多,你修炼的心法还不能突破第二重,恐怕难以取胜。”感觉到眉间游走的笔尖上传来丝丝冰凉和微痒,冷寂云往后躲了躲,又被抱紧,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任她施为。
萧琮笑着:“我连你也赢了,你的功夫不是高他许多?”
冷寂云气得:“我跟你打是笑闹,他跟你打是拼命。”
萧琮满意地看他两道眉黑亮,这才搁下笔,正色了些,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听师傅讲,药师门心法共有七重,第一重是基础,我现已突破,到第二重就艰难许多,也是我损伤的经脉能否复原的关键。”
按照吕修白的说法,倘若萧琮能成功练成两重心法,就有可能重新得到一半失去的内功,那样和练到第三重的沈乔比试,也并不是全无胜算。
冷寂云点点头,道:“不如你把心法第二重的内容练一遍给我看,说不定能找到突破的法门。”
萧琮知道男人在武功修为上也是江湖一流的高手,若得他从旁协助,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走去榻边盘膝而坐,按照心法上的要诀催动起内息,不多时,头顶已腾起白雾。
冷寂云立在她左近专注地看着,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萧琮的脸颊竟反常地蒸起红晕,面孔越涨越红,额角滚圆的汗珠如雨水般淋下。
冷寂云大惊,却不敢动她,催动内功之时最是紧要,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啊——”只听萧琮突然大叫一声,支撑不住地倒向床内,她的表情极其痛苦,双手狠狠撕扯着身下被褥。
冷寂云见状不对,急问道:“萧琮,你怎么了?”
萧琮连气息都喘不匀,在被扯得稀烂的被褥间抖成一团,牙齿咬破了嘴唇,也丝毫无法减轻全身各处汹涌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