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的目光立刻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魏景再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钗荆裙布,只是极为简单寻常的打扮,偏生一种出水芙蓉之态。
司马静静的看着一个小孩子将一朵雪莲花递过去,胖大婶替宁卿别到了耳边。
她微微一笑,眼角如弯月,一室生春,雪莲竟也像有了生机,散发出同样柔和的光芒来。
清晖相映。
罕见的雪莲在魏家村因为适宜的气候和魏景的大力推广,变得寻常可见,在需要生活必需的盐醋的时候,魏景就会带着村人选上一些不那么出色的,以采药人的身份出去换些银子。
魏景的家在魏家村的最上面,整个村子拥抱着一处盆地,四处遍种各种花草果树,村民住家呈扇形分布,村长的家就在扇子的最下面。
所有通向各家的小道旁边都有从山顶引下的溪流,桃花树夹岸并列,中无杂树,树梢落着残留的积雪,虽是隆冬,仍可想象春日的落英缤纷。
路上常常可见摇头晃尾的黄狗和带着小鸡觅食的母鸡。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着在前面带路。
宁卿诧异的看了眼司马,对方眼中是同样的惊色,在这样烽火连天的乱世,竟然当真有这般世外桃源的世界。
她的步子不由自主放缓下来,连凌冽的空气似乎都带着安宁的味道,让人心安。
转过一处山壁,眼前忽的出现一片澄白如玉,仔细看去,却不是积雪,而是漫山遍野的雪莲花,宁卿啊的一声,难以置信的捂住嘴,急步上前,又蓦然停住。白玉铺地,冰魄为魂。
如此盛景,如同乱世瑰宝,美的触目惊心。
魏家村的人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笑看着宁卿和眼中同样带着惊色的司马。
两人走过缓坡,到了设宴的前院。
村长家早已设酒杀鸡,魏家村数十年不见外人,一下突然多了两人,自然是极为稀奇,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大家围着村长的篱笆翘首以盼,不肯先行入座。
村长年纪很大了,说是村长,更像是魏家的族长,他让儿子邀了两人上座,酒水上来,都是农家粗陋饮食,但是肉鲜菜美,泉水清冽。
魏景自然在下首作陪。
宁卿推脱不过,好歹还是喝了两杯果酒。美酒清甜,她的脸上便浮现出动人的红晕来。
只有司马一直吃的很慢,他吃东西向来警醒。
特别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一桌的人有点奇怪,上到那个白胡子老头,下到自己旁边的话痨魏景,都是吃口菜就张张嘴,看见他俩又开始傻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可是长剑早已遗落不知何方。
终于,连宁卿也看出不对劲来,她举筷的速度慢了下来,司马看了她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放下筷子。
“村长,我和,我,相公两人的命都是大家救回来的。魏家村的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宁卿真诚的说,“如果有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直说。”
村长一脸被揭穿的尴尬,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捋捋胡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了魏景一眼,魏景立刻嘿嘿一笑,接口道:“我们村里唯一会写字的老夫子十年前去世了。”
宁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会要自己留下来当夫子吧。
“我们这十年,也有不少新生的孩子,也有老人去世,所以,想着你们必定识字,想——请你帮我们修正一下族谱。”
宁卿心头的石头落下地来,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事情,又是新衣服,又是糖果,又是盛宴的。
这村子的人,也太实在了吧。
很快,宁卿发现,他们确实就是这么的实在!
魏家的祠堂在魏家村的中间,是整个魏家村最神圣的地方,里面还挂着几幅魏家先祖的画像。
几个村民争先恐后捧出了已经尘封多时的笔墨纸砚,看着宁卿浇水,研磨,润笔。大家神色虔诚。
司马无事,便一直参观着祠堂里面为数不多的几幅画像:一看就不是一个人的杰作,最开始还算像模像样,纤毫毕现,后来越来越退步,到最边上一幅画,基本就是简单勾勒了一个大致的形状,还歪歪扭扭,笔尖颤抖。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村长眼里,顿时让他眼前一亮。
“东方先生会丹青?”
于是,司马顺利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任务,给全村人画画。
呃……司马速度已经很快,但是一天下来也只是完成了二十副,想他平日在军中都是行军排阵机关索道需要画画,此刻竟然在一个荒山野村给一群大字不识的村民画肖像。
可是,好像也还是不错的感觉呢?
他坐在宁卿身旁,看她纤手执笔,认认真真的一个个誊写着已经破旧的族谱,加上新生孩子的生年,添上过世老人的卒年。
他们蘸着同样一个砚台,用着同样的毛笔,写在同样的纸上,为同样一群人书写历史,留下印记,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凌厉有淡淡的软化。
一个词悄然涌上心头,相敬如宾。
到了晚上歇息,宁卿借口自己生病,单独住在一间,魏景也不多想。每日早晨,他们走出房间,站在同样一个院子里面,心照不宣,彼此相视一笑。
宁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少了些警惕,多了几分熟悉之后,她便知道他并不像他给人的感觉那样,可能是自己太风声鹤唳了,总是将一切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在这个世外桃源,她甚至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似乎,生活一直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