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棋楠喉头呜呜,没有回头理他,抽搭得更厉害了。
卫昇心里头有些愧疚。他其实就是气不过抛绣球时吃了瘪,于是想方设法讨回面子,刻意指了断袖的苏扶桑去诊脉,为的是摆孟棋楠一道,扫她的颜面。没想到这回下手还是重了些,少女芳心错付,受不了这打击就跑河边来了,没准儿还想自尽!
这可使不得!若是这么有趣的孟棋楠死了,谁跟他斗法来着?谁还敢喊他表叔公?
卫昇心里想着“朕是明君,朕不能草菅人命”,拉下面子向孟棋楠赔罪:“朕也不是故意骗你,朕想告诉你的呀,是你自己说不稀罕……好了别哭了,朝中还有好些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子,要不你自己去挑一个?”
“泥不四说费沉宕咩?”(你不是说会沉塘吗)
孟棋楠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转过了脸来神情迷惘。卫昇一怔,突然冷冷拂开袖子,重重“哼”了一声。
原来她正在啃芥辣猪蹄,吃得满嘴油乎乎的,还辣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于是一边吃一边抹泪,从背后看起来就像在哭一样。
“表叔公你吃不吃?”孟棋楠吐出舌尖嘘嘘两下,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好吃得很哩。”
卫昇一把扇开她的手,怒其不争:“撑死你算了!”
没心没肺的死丫头!朕是气糊涂了才会心软!
深呼吸几口气,卫昇终于把火降了下来,用力把袍角一掸,毫不客气地挨着孟棋楠坐下来。
“表叔公你真的不吃?”孟棋楠丝毫不觉得他在生闷气,一个劲儿热情邀约,“才买的还热乎着,卤汁浇得厚,里面的蹄筋才好吃,你尝一个嘛!”
卫昇推辞不过,被她硬塞了肥腻腻的猪蹄子在手里,油花弄得他满袖子都是,而且那个没心肝的女人还顺道在袖口上揩了把手。
赔朕的苏杭丝锦缎子!
卫昇把手里的东西想象成是孟棋楠,恶狠狠咬了一口,表情顿时起了变化,眉眼都舒展开来,默不作声又悄悄咬下第二口。
孟棋楠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好吃吧?我没骗你吧?”
卫昇斜着眼冷冷看她,只是问:“你不难过?”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失恋以后不哭不闹不上吊不跳河,居然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还坐在河边大鱼大肉!
孟棋楠大方承认:“有一点点吧。”
卫昇冷笑:“苏扶桑就那么好?”
“他是好啊,一表人才心地善良温柔风趣……”孟棋楠扳着指头一一数来,“这种男人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吧?”
卫昇一听脸更黑了。孟棋楠赶紧补充:“当然!他再好也没表叔公你好,表叔公是最好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想到寡人也有迫于淫威阿谀奉承的一天,呜呜呜。
算你识相。卫昇的眼神流露些许满意,他玩味地微笑:“既然朕最好,你还难过个什么?”
封了你当妃子,你给朕装病不愿意,反而跟个断袖之癖的太医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你当朕死了啊!
“我难过是因为……”
孟棋楠欲言又止,抬起头仰望天空,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竟有几分怅惘。
“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上辈子的时候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拱月地长大,模样美脑筋好人也机敏,才十三岁就让天下英豪趋之若鹜,登基做了女皇之后更是艳压天下。宗亲喜欢她,臣民喜欢她,后宫的男人们更喜欢她。她从来没尝过不被人喜欢的滋味,活了这么久,从没有人胆敢忽视甚至厌恶她。
寡人是哪里做得不好吗?孟棋楠扪心自问,苦苦反省却想不明白。他们应该喜欢她的,应该……喜欢吧?
“你确定,”卫昇正色发问,“以前那些人是真的喜欢你?”
孟棋楠缓缓回过头来,眼里的迷雾还没散尽,就像迷路的小猫。
“不是真的喜欢?”
卫昇不理她,自顾自啃着猪蹄,大口嚼肉。这般进食的样子若让安盛瞧见了,绝不肯承认堂堂晋皇居然会如此粗鄙。
孟棋楠则陷入反思之中。
宗亲们的喜欢,讨好的成分多一点……
臣子们的喜欢,奉承的成分多一点……
至于后宫侍君的喜欢,说来讲去无非争宠二字……
“表叔公,”一直不肯承认事实的孟棋楠唉声叹气,顺势脑袋一歪,靠在了卫昇肩头上,“我现在真的有点难过了。”
卫昇背脊有些僵。他迟疑一会儿,慢慢扔了手里的骨头,抚上孟棋楠的脑袋:“朕……就把肩膀借给你靠一会儿吧。”
“嗯!”
孟棋楠把脸埋在长袖里狠狠点头,扯起袖口胡乱揩脸,也不知是不是在擦止不住的泪水。
卫昇默默心痛这身衣裳。
这种料子一年只织得出三匹,朕送了一匹给太后,一匹给表妹,好不容易留下一匹自己穿,却被你拿来擦眼泪鼻涕口水!你这个败家的女人!
他满肚子牢骚忍着没发,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安抚小猫小狗般拍着孟棋楠的头。
“表叔公!”
哪知道孟棋楠还不领情,突然大吼一声抬起头来,后脑勺直接撞上卫昇的下巴,痛得他差点昏过去。
孟棋楠眼角依旧是干的,脸上油花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她嘟着嘴使劲搓头发,迭迭埋怨:“你手那么脏还来摸人家头发!讨厌死了!”
卫昇低眉瞥见油腻脏污的袖子,顿时一口气上不来。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什么叫狗咬吕洞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