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将他口中的破铜拿起来仔细端详,铜质虎形,尾端缀着一半精雕细琢,另半边一片平坦光洁,翻到下面一看,骑缝上有刻铭。
这是……
她暗暗吃惊,将三块全收揽了放回锦囊里,仔细装入怀中,立即就要出门。
当时司马瑨离开监狱前对她说他如今只能信任她了,原来是指这个。
白栋这时才注意到她放在桌案上的包裹,连忙问:“阿姊要走吗?”
白檀拿了件披风披上,边系带子边道:“不走等着父亲来绑我回去么?”
“你不会是要去找那煞神吧。”
白檀手下一顿,没有作声。
要是以前白栋肯定会阻拦她,今日却没有说些什么。
此番白檀遇到了事情,他却明白了许多事情,如果还像以往那样胡打胡闹的过日子,一点也帮不上忙。
就连入狱去看望她都还要依靠谢如荞。
白栋忽然觉得他父亲的安排是对的,他该有自己的前程,至少此时若他自己有能力,他阿姊就不至于离开。
“阿姊路上若遇着难事就回来,不管去哪儿都好,记得给我来封信报个平安,待以后我有了建树,一定不会叫朝堂上那些小人这样欺负你。”
白栋说完这番话就跑出了门,真的是一溜小跑,追都追不上,叫白檀惊讶了许久才回神。
她白家是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这小子居然会说这番话出来。
无垢本来以为师尊是明早出发的,这会儿都快到中午了,哪里适合赶路,没想到她已经准备好,立马就要出门。
白檀走之前特地去司马瑨之前住的房间看了一遍,没什么东西,有也被祁峰和顾呈带走了吧。
走去院门口,无垢将包袱递给她,苦着一张脸。
白檀披上披风,将帷帽兜好,瞪她一眼:“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么悲戚干嘛,弄得为师好像很惨一样。”
无垢用两指在嘴角撑出个笑来:“师尊慢走。”
“这还差不多。”白檀举步出了门。
沿着狭窄的山道一直到了山腰处,白檀脚步忽的一停。
陈凝持着拂尘站在那里,还有她西厢房里的学生们,一个都不少。
“这么热闹,你们都来送我?”她笑着走过去。
陈凝呼了声“福生无量天尊”:“我来看看风景,你随意。”
白檀也不管他,视线扫了一圈学生们,唉,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就这么没了。
“都回去吧,瞒着你们家里人跑来,回去可少不得要被骂了。”
她得维持风度啊,走也要走得从容,尤其是在学生们面前。
学生们却没动,当中有人问:“师尊以后还回来吗?”
白檀抄手而立:“为师也没有说以后就不教书了,只是这段时日为师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也都知道,这样的名声实在不能再教你们。倘若他日案情得以昭雪,你们也还愿意认为师这个老师,那此处别院依旧为你们敞开。”
学生们立即纷纷表态——
“我们等着师尊。”
“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是!”
他们是真不想离开这儿,一群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学习,可比请先生单独在府上教导好过多了。
只不过……那案情能昭雪?他们觉得凌都王干得出来那种事啊!
白檀依旧稳稳地端着师表:“你们重情重义,说明为师教的还不错。这点可能你们的父母会觉得不好,可能会与你们的家族利益相悖,但以后待你们步入朝堂,却恰恰是最难能可贵的,你们要记得保有初心。”
说完这话她便要走,脚步一动,面前的学生们也不知谁领的头,一个个掀了衣摆,给她拜了大礼。
白檀站直身子,含笑颔首,而后沿着山道缓缓下山。
谁说她穷,这些学生不就是最宝贵的财富么?带着这份情义,别说吴郡,哪里都能去得。
出了东山往左走上官道,一路往南便可去吴郡。
白檀却没有往南直行,反而往司马瑨那支驻扎在都郊的兵马大营走去,她觉得司马瑨应该在附近。
一直走到午后才远远就能看到那矗立的营帐,祁峰和顾呈正好带着操练完的兵马回营,一路高声呼喝,想来是心情不好。
白檀也不意外,这种时候,谁能心情好呢?
正想着,脚下地面忽然一阵震颤,她赶紧往边上靠,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到了旁边的田沟里,踩了一脚的泥。
官道上一队身服铠甲的军人打马而过,速度奇快,刚才若是晚点,她准要被马踏着。
还好她是经历过逃难的人,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刚爬上官道继续走,前面那群人居然调转回头了,其中一人老远就在喊:“白檀留步,束手待擒,饶你不死!”
白檀大惊,调头狂奔,一边摸摸怀里。
本来觉得这一路不会有危险,但是现在揣着这东西可不一定了。
卫隽把这个给了她,未必能瞒天过海,难道是被人知道了?
不能跟这些人在大路上比速度,她跳入田里,想往军营方向跑,只要靠近了,祁峰和顾呈注意到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白檀在菜地里钻了一阵,转头一看,那些人全打着马朝她这边来了,好好的一块田都被踩得一塌糊涂了。
要亲命了!种地的知道了非得要她赔偿不可啊!
田地旁连着山,穿过去是一片湖水,再往前就是村郭。白檀恍然认出来,这片湖就是以前司马瑨救人的那个湖。
对方毕竟人多,她一个人是肯定躲不久的,她只能往山里跑了。
身后时不时有冷箭射来,但只是威慑,没有要她的命。到后来越来越少,毕竟马蹄陷在田地里很难稳定拉弓,她也是看准了这点才往田地跑的。
跑到田埂尽头再回头看看,那些人已经下了马朝这边跑来,忽然有几个一声不吭栽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白檀愣了愣,看到远处官道上立着一队人马,个个手持弓箭,为首的是个肤白高大的将领。
她蹲在菜地里,扒着菜叶眯眼看了看,瞧着有点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之前她父亲过寿时,她在太傅府见过他,他好像当时跟在历阳王身边,叫段鉴吧。
这个名字她自然是记得的,当时司马瑨还收到封信让他除了这个人呢。
究竟是敌是友也分不清,白檀没时间思索,趁着他们混战,赶紧钻入了山林。
她对山倒是熟悉,可是没有山道的山就难走了,她脱了被树枝勾坏的披风,拨开荆棘朝前走,身后脚步声又起,转头一看居然还有两三个军人在紧追不舍。
白檀掐了自己一把,一吃痛果然来了精神,原本拖不动的步子也快起来了。
小腿已经被荆棘刮伤了,但这会儿性命攸关,也顾不上疼了。
这山不同于东山,没人居住,越往里树木越密,白檀刚想找个浓密的藏身之所避一避,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在这儿!找到司马瑨了!”
她愣了愣,探头去看,其中一个追兵忽然胸膛中箭倒了下去。
手腕一紧,有人扯了她,白檀一转头就看到一手持弓的司马瑨:“走!”
白檀可没想过会是这么个见面法,可也来不及说什么,跟着他往林外而去,直奔湖边,她已经察觉不对,刚想阻止他,人就被携着跳了下去。
冷,真是冷透了!
白檀不会凫水,呛了一口,难受的要死。
司马瑨一手托着她,一边往前游,身后的追兵大概是被段鉴拖住了,没有再追来。
水面漾开波纹,岸上终于没了动静。
白檀几乎全身扒在司马瑨身上,惊慌失措地搂着他的脖子:“快快快,快上岸。”
司马瑨揽紧了她,正要向岸边游,一支船桨递了过来,二人同时抬头看去,一只渔船停在旁边,上面站着个女子,逆着光看不清相貌。
白檀伸手抓住那船桨,女子的身后走出个男子来帮忙,先将她拉了上去,再要拉司马瑨,他已经自己翻身上了船来。
递桨的女子立在船头,细细看了看二人的相貌,忽然面露诧异:“殿下?”
司马瑨抬眼,蹙了一下眉:“你认识我?”
白檀扶着脖子咳了几声,终于缓过来,这才去看那女子,大为惊讶:“采蓉?”
怎么也没想到会再相见,还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
“白女郎还记得我。”采蓉看一眼司马瑨,他却是还跟以前一样记不住人。
白檀很诧异,最诧异的是采蓉的变化,她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圆润了许多,比以前倒好看多了,待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白檀就明白了。
“你成亲了?”
采蓉点点头,指了一下旁边站着的男子:“这是我夫君,叫何田。”
那是个很结实的汉子,容貌周正,皮肤黝黑,看着就是个勤快能干的。听到采蓉的话,何田冲白檀笑了一下便转过头去了。毕竟她现在身上湿着,他不便多看。
天就快黑了,采蓉叫何田将船撑回去。
他们住的地方就在旁边的村郭,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落,角落里用篱笆圈了个鸡圈,几只鸡在里面直蹦哒。墙头上挂了几只晒干的鱼,屋子很小,但收拾的很干净。
白檀和司马瑨的衣服全湿了,采蓉找了自己和何田的衣裳来给他们换了,结果都有些显小,也只能勉强穿着了。
司马瑨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警惕,坐在桌旁,手旁卸下来的武器却一概没有收起来。
何田因此不敢接近,拉了采蓉去旁边询问到底是怎么认识这两个人的,好像看着不像什么善茬啊。
采蓉支吾着捏造了个理由,看看司马瑨那张冷冰冰的脸,也不好意思接近,就回房里去做针线了。
白檀将湿衣服拿出去晾了,回屋看到司马瑨穿着何田的衣裳不合身,竟觉得有些好笑。哪知司马瑨看了看她,竟先说出口来:“恩师这身衣服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你才是千年难得一见吧!
刚上路就受了惊吓,白檀坐在桌边灌了口凉茶,缓了一会儿,拧拧湿发,起身走去了里屋。
采蓉正在逢小孩子的衣裳,看到她抬了一下眼又垂了下去。
白檀知道眼下情形尴尬,但道个谢是必须的:“今日真是麻烦你们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眼下我们也不是做客的时候,待他日闲了再来拜会。”
采蓉低头穿针引线:“家里苦,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二位别嫌弃。”
她其实也听说了司马瑨的事,这次的事实在太大了,全天下大概没谁不知道了。
也是巧,物是人非,竟然还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