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俏管着威远侯府的中馈,又有林乾的尊敬爱护,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很是顺遂,可她开口闭口说得尽是不如意。
若她还不如意,那么这大半年易楚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自他回来,易楚从没在他面前叫过半声委屈,除了诉过担心牵挂之外,在她脸上就是明媚的温柔的笑。
笑里的爱慕与痴恋让他心酸,又教他迷醉,几乎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即便易楚不提,他也不想像以前那般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让易楚惶惶不安。
杜仲侧头看看躺在身边的小女子,即便是在睡梦里,唇角也微微上翘,带着笑意。
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奔波劳碌一天,推开家门,入目的便是含笑的妻和热气腾腾的饭菜。
杜仲伸手掂起她散乱的青丝,一缕缕地捋顺,归拢在枕畔,而后轻轻搂住她,吹熄了蜡烛。
易楚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月色朦胧,透过轻薄的绡纱帐子,照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两人的脸上俱都挂着甜蜜的笑容……
第二天杜仲仍是起得早,在外间的炕上看了会书,估摸着到了辰初才叫易楚起来。匆匆吃过早饭,便往晓望街赶。
因马车载了东西,两人只能走着。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感觉到易楚步伐的急促,杜仲有意放慢了步子。
易楚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无声地笑。
即便没有交谈,心里已是满足。
走过菜市,隔不多远就是济世堂。
时候还早,医馆应该尚未开门,易楚却讶异地发现从医馆走出来一个妇人,低着头,怀里抱着个婴孩,肩头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泣。
越走越近,易楚看清了她的打扮——半旧的湖色比甲,姜黄色襦裙,梳着圆髻,头上干干净净的,既未插簪,也没戴钗,连朵绢花都没有,极为素净。
及到近前,妇人抬起头。
易楚大吃一惊……
115|敏感
这是胡玫?
面色枯黄,神色黯淡,眉间两条浅浅的皱纹,眼底有掩不住的青紫。
两人本是相若的年纪,可胡玫看起来却像年近三十的妇人,半点少女该有的娇柔羞涩都没有。原本她的身材只是纤细,而现在,湖色比甲空荡荡地笼着,竟是枯瘦如骨。
胡玫也看到了易楚,眸子里绽放出片刻的光彩,转瞬归于死寂。
易楚胡乱点点头,正要擦肩而过,听到胡玫沙哑的声音,“阿楚。”
易楚顿住脚步。
“谢谢你去看我,让我得以保全这个孩子。”胡玫面无表情地说,顿一顿,又开口,“当初是我的错,一念之差害了顾瑶,也害了自己。我知错了。”
现在知错又有什么用?
想起躺在血泊中的顾瑶,易楚依旧恨意难平,可瞧着眼前凋零的枯叶般的胡玫,难听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沉默片刻,才开口:“你成亲了?”
胡玫唇角扯出个凄凉的笑容,没有回答,抱着孩子慢慢走了。
易楚忍不住回头,胡玫的身影佝偻着,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分外的孤单。
进了医馆,易郎中正起身要往后头走,易楚开口唤住他,“爹爹,胡玫来做什么?”
易郎中目中露出丝怜悯,“她的孩子有耳疾。”
“耳疾?”易楚疑惑地问,算起来她的孩子也只三四个月大,这么小的孩子……
易郎中叹一声,“许是怀胎时用了虎狼之药,耳朵受了损伤,听不到声音。”
易楚记得清楚,当初她去看胡玫时,胡二曾说过,胡婆娘先后寻了好几种方子想落胎终是没成。必定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症状。
想到此,不由恻然,问道:“可有得治?”
易郎中缓缓摇头,“她已经看过好几个郎中,都无计可施。这种胎里带来的病,基本没法治。”
易楚跟着叹息一声。
可怜那小小孩童,本就是奸生子,又生有残疾,幼时诸事不懂倒无所谓,等到长大懂事了,该怎么自处。
杜仲瞧着易楚有几分伤感,岔开话题,将林槐介绍给易郎中,“……一道去西北,受过重伤,请岳父瞧瞧,身子大好了没有?”
趁着易郎中把脉的工夫,易楚撩起通向后院的帘子,看到院中的热闹,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卫珂蹲在院子里杀鸡,他以前没干过这活儿,鸡头都砍掉了,鸡还在院子里扑腾溅得到处是血。
卫氏狠狠地虚点着他,“连杀只鸡都不会,还口口声声做大事,还长了能耐了?”眼角瞥见画屏提了桶滚水出来,急匆匆地接过来,“这种活不用你,快去歇着,”回过头仍是骂卫珂,“一点眼力都没有,还得让你姐提水。”
卫珂羞不是恼不是,拱手求饶,“娘,我已经认错了,您看阿楚都过来了,娘好歹在外甥女跟前给我留点面子。”
卫氏这才消了气,指着已经咽了气的鸡,“趁着热水赶紧把鸡毛拾掇干净了,”又抬头笑着招呼易楚,“快进来喝杯茶,子溪怎么没一道来?”
易楚笑道:“在医馆跟爹说话,待会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