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有点奇怪,这一大早的,前脚三妹送了桂花糕给我,后脚大姐又送了婆罗多国弄来的种子。”
“这叫投你所好。”静芯用帕子掩嘴笑,“有件事儿一直没跟二爷说,上次跟二老爷在老太太提休妻的事儿,被三妹妹听着了,大嫂子跟我说,她事后偷偷哭得很伤心。”
贾琏想起来了,那次贾政闹得挺凶,他和贾母为拦着他,的确还提过待嫁姑娘们的名声问题。不过贾政全程只念着嫁元春了事,探春那儿直接被他给忽略了。难不得探春伤心,因为他爹从始至终只考虑过她,她心情自然失落。
在姊妹们之中,探春向来是个最有主见、最懂争取。她眼见自己指望不上王夫人和贾政了,为求生存,转而来讨好贾琏夫妻,倒也在情理中。人为了生存,为了谋求更好,在合理的条件下去争取,其实是一件好事。至于元春,她和探春有几分相像,但处事手腕比探春更老道一些。
贾琏看着静芯。
静芯也看着贾琏,忽然笑了,“二爷的意思我懂,早点找个好人家把她二人的亲事定下。”
贾琏笑:“你厉害,我还没说就知道我心里话。”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怜见的,怎能因为趟上那样不负责的爹娘就毁了一辈子。瞧她们的苦,我便想到自己。我运气太好,出嫁前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出家后还有二爷这般好的夫君照顾我。我这么顺风顺水,自该要多做好事感激报答上苍才好。”静芯微微翘着嘴角,拍胸脯保证道,“二爷放心,您尽管在外头忙您的,家里的事儿全有我呢,保证办得顺当叫二爷满意。”
那边来人催了第二遍。
贾琏拉住静芯的手,叹了声“夫复何求”,便匆匆告辞。
静芯傻站在原地,半晌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林姑娘来了。”婆子又喊一遍。
黛玉是从贾母那里抄夹道而来,走得是正房东面的路。
静芯忙迎她进屋。黛玉笑着见礼后,抠抠耳朵,又抠抠耳朵。
静芯:“怎么,你耳朵痒?”
“本是不痒,许是听了不该听的话,羡慕地痒了吧。”
静芯忙顿住脚,拉住黛玉,假意捏着她耳朵问:“你胡说什么,你听见什么了?”
“别的没听见,就听见那最重要的一句,夫复何求。”黛玉眨眨眼。
静芯脸更红了,上去就给黛玉搔痒,“我叫你不规矩,乱听人讲话。”
黛玉最怕痒,被弄得笑个不停,直求饶:“可不是故意的,赶巧我从东边进院,偏又耳朵好使,还能怪我不成?”
静芯轻揪一下黛玉的耳朵,“那么小声也听得见,你是神仙耳朵?”
“保不齐我上辈子真是神仙呢。”黛玉笑。
静芯偏不饶她,继续弄黛玉痒痒。
屋里的元春、迎春等闻声都出来了。
黛玉见人忙喊救命,“二姐姐,快帮我。”
迎春立刻加入,同黛玉一块对付静芯。静芯不甘落后,也喊人帮忙。于是一团乱战,院里时不时传出姑娘们柔美的笑声。
宝玉要去读书,今儿个突然来兴致,特意想跟姊妹们告一声,远远地距离二嫂院子还有三五丈的距离。那守路的婆子们见着他跟见了鬼一样,忙冲过来,行礼后便站成一排,做了人墙挡住他的去路。
“今儿个林姑娘来了,邢姑娘也在。老爷太太们又都不在,只是平辈姑娘们小聚,宝二爷这样去恐怕不合适。”
“你们这些心思龌蹉的娘们,自个儿心里不干净,就把别人也想污了。我与姊妹们关系亲厚,俱是兄妹之情,清清白白,有什么不合适!”宝玉不忿道。
婆子们互看一眼,料到宝玉嘴皮子厉害,也不争辩这些,只道:“奴婢们都是遵从琏二爷的命令办事,宝二爷若有意见,回头找他告状评理去。若是琏二爷亲口同意了,奴婢们下次自然就放宝二爷进去。”
“不识抬举的东西!”宝玉恨骂一声,气得无话可说,跺跺脚,又嘟囔咒骂两句,在茗烟的催促下,没脸的走了。
琏二哥那里他断然不敢去求,只能忍下这口气,乖乖的去上学。
话说贾政得了风月宝鉴之后,便瘫在榻上起不得床。辗转反侧一夜,精气耗费过度,加之他本就年纪大精力不足,这一下子几乎掏空了他所有。所以第二日一早儿,他便浑浑噩噩的睁不开眼,眼皮都抬不起来。
往日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有丫鬟禀告王夫人,由王夫人打理人去工部送信请假。
但今日王夫人得知贾政起不得床后,什么话都没说,只闷声念着佛珠,只木然的跪在佛祖面前念经。多少日了,她不问世事,如行尸走肉般,吃斋念佛度日,每日在佛祖跟前忏悔。
大房纵然再风光无限,贾琏就是官拜丞相,王夫人的意气都不能被他们打倒。不管受到到多少屈辱,多少打击,她依旧可以挺身而出,为二房战斗。但除了休妻,自己的丈夫见死不救,毅然决然的抛弃自己,这是很致命最令人绝望的一击。
被休,这等奇耻大辱于她这位王家千金来说,不如去死。更叫人心寒的,是二十几年的夫妻情义被一朝抛弃,半点旧情不顾,说休就休。
面对如此绝情的贾政,王夫人又怎会去顾念他,他然无情,她自然无义。贾政爱怎么样怎么样,爱活活,爱死死,王夫人已不在乎了。
其实若在以前,贾政旷工一日,回头解释解释也没什么。偏偏今日,正好是他倒霉。
贾琏推行土地改革,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循序渐进。
农民们之所以没有土地,会变成租地住的佃户,究其根本原因是古代农业受不起丁点的折腾。一旦出现旱灾,多数靠几亩田养家的农户们就会陷于贫困,为了生存,他就只能卖地换粮。没地只好租地种,再遇见灾害,交不起租子,就只能破产流亡,朝夕不保。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生产力和抗旱救灾能力的低下,再加一项病虫害,这些是导致土地破产的主要原因。
发展水利事业,降低旱灾对农耕生产的影响,是当务之急。所以在进行推广土地改革之前,兴修水利是必行之举。
建坝修渠这种事儿,就需要工部的人出马了。
贾琏便奏请皇帝,建议从今春开始在全国范围的修渠引水,灌溉民田。“此举一方面可减少水灾,一方面可以抵抗旱灾。土地丰收,国库充盈,有钱粮养军,便可封疆扩土,如此循环,自然越来越好。”
“你此话不错!”皇帝十分赞同。
贾琏怕皇帝太性急,故而不能给他太高的期望。所以贾琏特意就强调这个良性循环是缓慢的,循序渐进的,逐步造福子孙。
皇帝点头,“春种秋收,花开花落,都要有一个过程,朕懂这个道理。有生之年,若能亲眼见到此举造福百姓,福泽万民,朕就知足了。贾爱卿,你这个修水利的事儿朕准了,具体要怎么办你心中可有数?”
“可先在距京二十里玉州先行试验,若是可行,再逐渐推广至全国。”贾琏解释道。
“只怕国库的钱未必会够。”
“钱不需要太多,有地就行。”贾琏跟皇帝道。
皇帝挑眉,突然精神不少,他猜贾琏一定是又有什么新鲜的法子要说了,十分感兴趣。
“工部营造工程,花费主要由两方面,一是物料,二是人力。修渠的活儿不难,但很耗费人工,故后者花费高于前者。以往在人力花费方面,负责建造的,监工的,以及供饭的,皆是耗费。如果考虑在人力这方面节省,佣金不用钱算用地,这不仅会让朝廷俭省,对于那些赚到钱也很难买到底的农民们来说也是一件天大好事。”
皇帝一惊,“听起来不错,你再细说说。”
“国库钱少但田多,用良田来换人力是个很好的办法。再有,雇人为朝廷干活,永远没有为自己干活来得认真细致。若以田地作为佣金,让那些出力的当地人根据自己的能力承包地方,不要求他们非要每天按时出工,只要能在规定时限前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便可得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田。朝廷这边只负责要出几个人按时验收,再不需其它多余的耗费了。”
“臣之所以选择在玉州先行试验此事,是因为玉州离京近,方便了解情况。考虑到今冬玉州出现不少流民,情况最严重。再有,前段日子玉州刚查抄了两名贪官,抄进国库几万亩良田,正好可以用此来做雇工酬金。”
“行吧,听着挺像样的,你就先做做看,不行了再告诉朕。”皇帝听贾琏解释的挺好,再说只是现在玉州推行一下,不行还可再议,所以皇帝没理由拒绝这件好事,“工部方面,就叫你二叔配合你如何?毕竟你们是一家子人,好说话。”
贾琏料到自己提到工部,皇帝会想到他的二叔贾政,遂道:“还要问他愿不愿应下此事。”
“这好事儿哪有不应的,朕这就替你问问,”皇帝乐道,“来人,宣贾政觐见。”
一炷香后,贾政还没来,皇帝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工部距离朕的皇宫不远啊,怎么这么久人还没来?”
太监忙跪地禀告道:“回皇上,贾大人今日并未去工部,故要派人去荣国府传旨。”
“什么,没来?是病了么?”皇帝听太监说不知,又问请假没有,听说连告假都没有,心里有几分不悦,便看向贾琏。
贾琏表示不知道,“不过昨日臣的属下曾在家见过二叔,那会子还很正常。”
皇帝呵呵笑,“我瞧你们叔侄的关系还可以。先前朕听闻你跟你的二叔关系并不好,还有点替你担心呢。”
贾琏躬身行礼,礼貌性的代贾政向皇帝告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必跟朕客气,朕不是傻子,你二叔的事儿真不会怪在你头上 。”皇帝扫一眼贾琏,默了会儿,便不耐烦的拍拍桌,突然生气了,“这贾政还如此胆大妄为,竟要朕如此等他!”
旨意传到荣府的时候,贾政还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酣睡,被下人强捞起来,穿上官服,领了旨意。传旨的太监对贾政的态度不甚满意,翻了好几个白眼。
贾政折腾到车上,在小厮树儿轮番念叨震吓,才突然清醒起来,晓得自己犯下大错,开始担忧前途了。
到了宫门外,冷汗已出了三层,他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进殿叩拜皇帝。
“好大的架子,你叫朕好等!”皇帝气恼道。
贾政吓得四肢发软,撅着屁股给皇帝连连磕头赔罪,解释自己是因昨夜看太多工部文书而导致晚起。
皇帝却不信这个借口:“你个小小文书的职责能有多忙,朕看你是偷懒耍滑,懒得做事。靖丞相还长你十几岁呢,每日晚睡早起,勤勤恳恳忙于公事,从不迟到。你个小小文书在家酣然大睡,竟还想找借口推脱!”
“臣该死,臣有罪,请皇上恕罪。”贾政慌慌张张的猛磕头,拼了命的,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他身体漱漱发抖至极,跪在地上两腿抖得尤为厉害,感觉他下一刻就会尿了裤子。
“朕本以为你在工部这二十几年兢业勤恳,是时候提拔重用你,可见你而今这样,当真是枉费了上皇当年对你的格外恩惠。贾存周,你就是荣府的耻辱!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模样,再好好瞧瞧你侄子的出息,你还有脸活么!”皇帝怒拍桌案,龙颜大怒。
贾政吓得一抖,整个人连心带肺都被皇帝那一声吼震得乱颤。巨大的恐惧感仿若泰山压过来,心口被压着,箍着,紧紧地连气也不能吐。此刻的他像一只被拴在滚烫油锅上的鸡,那种明知自己要死,却要等待的感觉,让他备受煎熬。
第82章 睡莲养得好
惹了圣怒的臣子,照常理来讲,必然没好果子吃。
皇帝愤愤然训斥完贾政之后,却没直接提什么惩罚贬黜之类的话。贾琏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在顾念这上皇的面子。贾政当年是在国公爷死后被上皇格外恩典提拔上来的。现今正是敏感时期,如果贾政今天被皇帝贬黜,即便理由正当,转头这事儿传到太上皇的耳朵里,一样可能变味了。
皇帝多疑,太上皇更多疑。所谓子随父,就是如此。
太上皇是年纪大了点,但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儿现今还不错。太上皇就好比那退休的老干部,闲暇的时候就免不了想起自己的当年为帝的风光,还想管管事儿,偶尔打探一下朝局。
月前,住在玉州的老勋贵祁家因贪污罪,被皇帝抄家了。此事后来被太上皇知道后,便有些不爽,气得饭未吃。太上皇什么话都没指责皇帝,但就不吃饭这一点,便足够叫皇帝觉得棘手了。
皇帝重孝,且以孝闻名天下,再加上而今太上皇虽已退位,但手中仍把握着不少老臣势力未放手。子对父,永远不占理。皇帝不能再因一个贾政,令他和上皇之间再生间隙,构陷危机,自添麻烦。
所以这个贾政,他得绕点弯对付。
可是刚才火发出去了,有点收不回来。皇帝觉得要是就这么突然改口,绕过了贾政,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安静了许久,皇帝瞟眼贾琏,示意他说两句。
贾琏愣了下,看着皇帝。皇帝动动眼珠子,瞅完贾琏就瞟向贾政,以此暗示贾琏。
贾琏还是发愣。
皇帝气得扶额,白两眼给贾琏,怨他太耿直,脑子竟不灵光。皇帝气得叹口气,偏头侧身坐在龙椅上,琢磨着给自己身边的大太监一个眼神儿,叫他来给贾政求情。可人家跟贾政非亲非故的,这情求得未免太不自然了。
唉,做皇帝真难啊,做个上头还有个活爹的皇帝更难。
“皇上,容臣偏私,为自家二叔说句话。”贾琏突然发声道。
皇帝听此话一愣,瞬间惊喜万分,嘴角差点没收住笑出来。他蹙眉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故作语气不善的对贾琏高声道:“你说!”
“从才进门开始,臣便见二叔脸色苍白,腿脚发抖,冷汗直流,似乎真有什么突发病症。圣上,您瞧他现在的样子,抖得厉害,眼看要晕厥了。”
贾政没料到贾琏会当着皇帝的面儿给自己求情,心里讶异、怀疑、感激等等情绪掺杂一起。一听说贾琏要他晕,他立马撅着屁股把头撞在地上,然后侧身一倒,很配合的装晕了。
“或许二叔今日旷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贾琏说罢,扭头看贾政,“圣上您瞧,他真的晕了!”
贾琏惊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炫耀意味,好笑得很。
噗——
皇帝紧闭双唇,差点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