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墨青让司马容安排了机关术的木头人过来?
我一想,觉得此计甚妙。
絮织的身体奇怪,术法气息在她身体里流失得极快,是以别人作用到她身上的术法,还没起作用便消失不见了,除非遇到墨青或有以前的我这种程度的修魔者或修仙者,气息强大到足以源源不断的给她造成极大的伤害。否则一般的,诸如而今在场的,还顾着颜面互相厮杀时没有使出看家本领的众人,基本对她没什么威胁。
法术对絮织没用,而给絮织带来的同样效果就是,她也极难修行法术,内息难以在体内运转,学个入门的御剑术都花了老大的功夫。
她到现在也不会瞬行术,所以才满场蹦来蹦去的蹦跶。
要让她与其他暗罗卫一起行动,魔气四溢,目标大了不说,她反而拖累暗罗卫们的行动。而这木头人不一样,它们只得和絮织一样用飞的。它们体内装置机关,也不需要太多魔气便能驱使,不容易引起仙门人的注意,方便突袭。
也果然如此,絮织打头阵大闹会场,而木头人来得悄无声息,杀仙门人一个措手不及。
木头人在这几派的纷争当中顶上,一时为千尘阁与玄玉堂的人分了不少压力,沈千锦也命观雨楼的姑娘们保护琴千弦。
南月教以前修机关术,现在他们被灭了教,唯一将这机关术练好了的,却是被他们剥夺了行走权利的司马容。让他们得以用这样的方式参与了这次十大仙门的会议,我一咂摸,这其中因果,也令人好生感慨。
在如此混乱当中,端着镜子的观雨楼弟子也不得不忙于奔波,镜中画面变得模糊颤抖,角度也晃来晃去,让人看不清楚。
而便是在这样的混乱当中,我倏尔见到那晃动模糊的天上,有几条黑影高悬,往下方一看,琴千弦对每一个攻向他的其他仙门弟子都手下留情,一个菩提印盖在他们额头上,让他们陷入昏迷,然而这种战斗的方式,磨叽又浪费时间。
我令絮织道:“让絮织带琴千弦离开。”
可我话音刚落,还没由得芷嫣开口,天上那几条黑影一动,正适时絮织正与天璇门的掌门战在在一起,天璇门内外兼修,除开术法外,武力大概算得上这十大仙门里数一数二的人了,絮织与他斗在一起,一时半会儿没有脱开身,我望向琴千弦,在晃动的镜中我看不清琴千弦的表情,但却见他身形一转,躲过从天而降的那几道雌剑。
可尚有另一把剑出其不意的向琴千弦杀来,避无可避,唯有一章将那雌剑击碎,琴千弦也果然如我所料要震碎那雌剑。
可便在这时!
柳沧岭本已晕死在地上的身体猛地被人操控起来了似的,倏尔一动!挡在了琴千弦与那雌剑之间!芷嫣惊得失声大喊:“沧岭哥哥!”
琴千弦倏尔收手,一掌生生从柳沧岭身前收回,内息撞回体内,他身体微微一颤,可这还不算完……
柳苏若竟操纵雌剑,从柳沧岭的后背穿入,毫不顾惜的从柳沧岭的身体里穿出,直取琴千弦的颈项!这一剑狠戾得让人想象不到!
而琴千弦方才为不伤柳沧岭,本就硬生生的收了掌,被自己气息所伤,而这一剑来得如此出其不意,他未来得及躲,但见那雌剑一剑钉入琴千弦的颈项。
剑尖没入,霎时便吸取了他的血液让整个剑身便红,而就在雌剑将穿透琴千弦的颈项之际,剑柄被人猛地握住。雌剑去势生生停住。
絮织双脚落在地上,将那雌剑往后一拖,势如力拔山兮,将那雌剑狠狠往地上一砸,剑刃霎时断为两截,已经吸取道的琴千弦的血洒了一地。
“谁敢动他!”絮织一叱,周遭一震,竟似有气息震荡而过。
我一挑眉,想来这些年,絮织在海外仙岛那些异样之地,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竟能短时间的操控气息了。
将周围人都震开,絮织转头望了琴千弦一眼,不知为何,她忽然皱了眉头,表情有些不开心的向琴千弦走了两步,站定在他身前,根本没管琴千弦愿不愿意,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脚尖一踮,张嘴便在他脖子上舔了一下,将他流出来的血液舔去。
看得出来,她舔得很是用力。
琴千弦错愕。
所有见了这幕的人皆是错愕。
只有我比较淡然。
我知道,絮织打我捡回来时就有个习惯,自己被刀剑划伤了,她喜欢舔一舔,像小动物一样,让伤口好得更快。有时候我去外面办事儿,回来手上有小伤口了,絮织偷着也要帮我舔一下。我全当这是小动物在撒娇。
收了顾晗光之后,身上的伤及时都有处理,绑了绷带,她舔不了便也罢了。
可有点棘手的是,絮织对“性别”这个概念十分模糊。她是我养大的,我不拘小节,她也不拘小节,等养到一定岁数后,我才发现她没有“男女有别”这个意识,而这时已经改不过来了。
不过反正她是东山主,也没人想着占她便宜,我便也随了她去。
所以她现在舔了琴千弦的脖子,她自己可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我让她护着琴千弦,她便要方方面面都护着,没护好,就是她的错。琴千弦受伤,也是她的错。可他已经受伤了,于是她就只有帮他舔一舔了。
沈千锦在一旁摸着下巴肃容道:“没想到此生有得见琴千弦被人轻薄了的一天。”
是啊,我之前还只是把这菩萨抓回来瞅呢,瞅了一晚上,在这宝相庄严的面孔下,都不会放肆的胡乱轻薄,这丫头倒好,上来就动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呀!”芷嫣很是着急,“得想办法救救沧岭哥哥……”
我一沉眉目:“让絮织带琴千弦走……”我这儿刚开口,那方被司马容操控的木头人便道:“十七,你带琴千弦先走,我断后。”
言罢,絮织倒是半分不客气,抱了琴千弦的腰,纵身一跃,跳上高空,蹬了剑便御剑而去。
琴千弦与絮织一走,这方无疑是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镜面晃动,最后一幕,但见一个木头人扛上了柳沧岭准备离开。
紧接着,像是镜子落在了地上,里面混乱的画面不复存在。
沈千锦的心腹忧心开口:“留下的姐妹们与其他人……”
沈千锦道:“这倒是无妨,琴千弦一走,他们各自凭着怒气打上一阵,可要争夺的人已经不在了,这几个仙门倒也不会真对同为仙门中人狠下杀手。唯一承担这怒火的便是万戮门人,可他们派的是一堆木头……”沈千锦一笑,“万戮门主倒是高明,不出一兵,不损一子,便分裂了十大仙门。”
我瞥了沈千锦一眼,撕裂十大仙门可不是墨青的错。
只要他们有人想用琴千弦的血复活洛明轩,十大仙门便会因为意见不同而分裂。能将一个他们从内部撕开的,只有人心。
不过,墨青确实做得很好……即便这场纷争当中,他并没有出面,可处处皆是他布子的印记……
魔王遗子啊,我当年到底救了一个多可怕的小孩啊。
到了晚上,木头人已经将柳沧岭带回来了,直接抬到了顾晗光这里来。芷嫣第一个冲了出去,见了柳沧岭的模样,她眼泪止不住的啪啪往下掉:“柳苏若怎么可以这样。”她呢喃嘀咕,“你是她亲人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利用你……”
柳沧岭被抬到了床上,顾晗光给他治伤的时候,转头嫌了芷嫣一句:“碍事。”
芷嫣也没生气,回了屋,让我上了她的身,随即她自己便成魂魄过去看。我穿着她的身体去了院里,但见那送柳沧岭回来的木头人已经不见了,我一琢磨,直接瞬行去了无恶殿。
有些时日没来,可无恶殿的守卫见了我还是恭恭敬敬的低头迎我,半分不拦。
我径直入了墨青的寝殿,但见方才那木头人正立在墨青面前,与他说着:“十七不知带着琴千弦去了哪儿,现在还找不到,不过今天看她这模样,应该是在海外仙岛历练不少,比以前更厉害了些,理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嗯。”墨青应了一声。他批复文件的手顿了顿,却不咸不淡的道了句:“本事长了,可却口无遮拦,欠些教训。”
哟嚯,听这意思,是他打算替我教育小十七啊?
这可不行。我进了屋去。
司马容的木头人轻声笑了一会儿,道:“她这次将琴千弦带回来后,你打算安排她去做些什么事?如今魔道内部基本已经平定,不再似之前那般有诸多反抗,十大仙门也已四分五裂,成不了什么气候,唯独那新山姜武,有些棘手,听闻他最近又联系了许多魔修,不少是先前曾被招摇放逐的,对万戮门怨恨极深……这些人聚在一起,怕是不妥,让十七去处理他们?”
“不。”
“哦?”司马容似觉颇为有趣道,“那你便将十七留在万戮门里……等她杀你?”
“新山姜武我自会解决,十七有更重要的事。”墨青一边说着,一边搁下了笔,一抬头目光望向了我,灯火摇曳间,竟似有入水温柔,“我要她竭力护住一人便足矣。”
我脚步一顿,心口又是一阵紧一阵暖,刚想开口问墨青的话,便这般轻而易举的尽数忘干净了去。
☆、第四十九章
我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墨青的目光,望向旁边的木头人。
而此时旁边的木头人也转头看我,司马容调笑的声音用一张麻木的木头脸传了出来:“啊,原来如此,这事确实比较重要。”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这西山主这么会挤兑人?
我轻咳一声,转了话题:“今日借着沈千锦的镜子,看见了西山主大发神威,西山主可是何时弄了这么多木头人?”
“前几日在师兄的帮助下,着人连夜赶出来的。”他道,“而今,我身子残缺,行动不便,用这机关术弄几个木头人,也算能为万戮门尽点余力。”
我心道如此也好,他不用离开他那小院,这边也能帮墨青分担许多,毕竟当了那么多年西山主,司马容的能力可不能小觑。
司马容解释了我的问题还不算完,又多嘴道:“正巧,这几天制的木头人也能将别处的画面传回来,但闻你今天可提了不少次先门主,以前只是听说先门主能入你梦,现在却是在白天也能与你交流了么?”
司马容你该拖出去腰斩啊!
我在心里对司马容恨得咬了一下牙,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嗯,大概她今天比较开心。”我心一横,想道,反正墨青现在知道我是路招摇了,我只要腰杆子挺直了死撑着,他不戳破,我就还能继续死撑着。
因为……点破并没有什么好处,反正我也还是要用芷嫣的身体才能与他们这些活人,继续交流下去。
墨青扫了我一眼,沉默着没说话,而便在这时,身后一条黑影一闪而过,跪在地上给墨青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人之前我便已经见过了,是墨青登上门主之位后新立的暗罗卫卫长。
只见他起身后便径直行到了墨青身边,与他附耳交代了几句话,声音又轻又小,我手上捏了个千里耳的诀打算偷听一下,还没施展出去,他便已经报告完了,退去了一边。
墨青脸色霎时变得有几分清冷:“先去查实。”
“是。”
我瞥了木头人一眼,本是打算让司马容开头去问句怎么了。可司马容稳得住,木着一张脸一声不吭,我只好自己吭了声:“怎么了?”
墨青垂头批文,十分自然道:“絮织与琴千弦回来的路上出了些茬子,倒是无妨,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赶我走?
我留了个心眼。
“好,我就是来看看师父,夸夸你布局厉害,也没别的事儿,这便先回南山主那处了。”
“嗯。”
我转身离开,在转出门口的时候,余光往屋里瞥了一眼,但见方才做了副要批复文件模样的墨青已经将笔搁置了下,面色沉凝,唇角微抿,带了三分凌厉杀气。
方才那来报的人,报的必定不是与小十七有关的消息,我往无恶殿外走了几步,望着尘稷山千百年未变过的澄澈夜空,不觉也稍稍被风吹凉了心口与眼眸。
我猜,多半也与洛明轩有关。
我瞬行回尘稷山的时候,正在与沈千锦私与的观雨楼使者,正好应证了我的猜测。我打院外过的时候,千里耳的诀甩在耳朵上,不用凑近,便足以听清使者与沈千锦来报的消息:
“仙门某地有祥瑞之光降临,天现金边祥云,许是金仙醒了。”
我脚步一顿。
望着面前这顾晗光的院子,看着院里点的灯,一眼望去,越望越深,却像是望到了那日凤山之上,洛明轩大喜之日,喜堂之上明晃晃的烛火。
我熄了他的喜烛,废了九把宝剑,终于将其中一把插|入了他的心房,倾我之力,封印了他浑身血脉、气息,冻结他每一寸经脉,我耗费了几乎半条命,终于使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当中。
只因我发过誓。
早在我被我姥爷从洛明轩的杀阵中救出之后,早在我一动不动的躺在山沟里,苟延残喘的熬过那几个月的时候,早在我爬出山沟,知晓姥爷死讯的时候……
我就发过无数遍的誓言。
你是金仙之身,你能永生不死,那我就要你,再无清醒之日,再无为人之时,我要你活着,却比死更悄无声息。
不算当年,便说而今。
我费了这么多功夫,花了这么多心思。毁了锦州城,撕裂十大仙门,大闹仙台山会议,要的就是洛明轩永世沉睡。
可现在却有人说,金仙或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