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一天,安宁照例选择了她所喜爱的冰饭,并装好一份,打算让玉容送过去,偏偏玉容又忙着向卫先生请教一种绣法。安宁现在正好没什么事情,也不打扰她,索性同桂圆一起送过去。
食盒不算重,她拎在手中倒是挺轻松的。桂圆倒是想给她拿,但安宁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便自己拿手中了。
自从大旱之后那场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后,开原县陆陆续续下过几次的阵雨,昨天夜晚的那场雨更是将荷花池里的荷花花苞给打下了不少。她所呼吸到的空气还带着微微的湿意,清风拂面,吹去了夏日的燥热。
安宁同桂圆慢慢走着,在距离蔚府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时,她看见对面同样走来一对主仆。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女,容貌清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很好地凸显了她窈窕的身段,她身后的丫鬟则是碧绿衣衫,梳着包包头。安宁眼尖地发现这小姐打扮的人身上穿的布料是一匹四五十两银子的素锦。
安宁本以为她们只是路过蔚府,却看见这对主仆同样停在蔚府门口。
那粉衣少女看着安宁手上的食盒——安宁此时也看见碧衣丫鬟手中同样拎着食盒了,粉衣少女眨了眨眼,声音轻柔:“请问是周乡君吗?”
安宁扬了扬眉,点点头,“你是?”开原县排的上名号的小姐她基本都有印象,这位从衣服来看,家境应该不差,她若是见过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那姑娘轻声细语道:“在下罗媚虹,之前听闻蔚少爷救了我哥哥,所以特地做点吃食,想聊表谢意。”
安宁嘴角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没想到蔚邵卿的桃花运倒是挺旺的,这罗小姐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即使要感谢,也应该是罗家出面,轮不到她一个未婚小姐。
安宁淡淡道:“表哥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我便做了点开胃的东西。”
罗媚虹语气带上了一丝的欣喜,“正好我也是,我担心蔚少爷可能苦夏,所以特地做了几道清爽的凉拌菜。”说到担心两个字的时候,她的两颊飞上了一抹的粉色,害羞带怯的神色无不含蓄地表露着自己的情意。
“不知道乡君又是做了些什么吃食?我听闻周家的美食最是可口,不免有些好奇。”
安宁直接道:“只是做了冰饭罢了。”
“冰饭?”
“一道冰凉的甜食。”
罗媚虹身后的丫鬟脱口而出:“甜食?可是蔚侯爷从不吃甜食的啊!不是说他不喜欢吃吗?”
罗媚虹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了一丝的得意,“冰饭,一听就是新奇美味的食物,只可惜蔚侯爷不吃甜食。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品尝一番呢?”
她看似是在安慰她,但语气怎么听都有几分的雀跃。
安宁怔了怔,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蔚邵卿不喜欢甜食?可是,她每次送来的冰饭他都有好好吃完啊。难道是玉容骗她的?不对,以玉容的性子,肯定不会隐瞒这种事的。她眼前忽地浮现出玉容第一次送冰饭时古怪的表情。
“周乡君。”
罗媚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安宁微微一笑,“罗姑娘有什么事吗?”
“周乡君也不必难过,即使这次蔚少爷不吃,作为他的表妹,下次你做别的,他肯定会吃的。”
安宁神色古怪地看着她——这人是从哪里看出她难过的?她明明只是在思考事情好吗?
“好好的,在门口发呆做什么?”清朗如皎皎明月的声音响起,蔚邵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神色平淡地看着她们,他这话明显是对安宁说的。
安宁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之前没见过罗小姐,所以多说了几句话。”
罗媚虹垂下头,恰好露出了自己一截洁白如玉的脖颈,声音细细的,落在人耳中,像是有根羽毛在亲情挠啊挠一样,“蔚少爷,我,我听说你救了我哥哥,特地做了几样小菜给你。”
蔚邵卿眼抬都不抬一下,转身的衣袖荡起了小小的花,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对安宁道:“还想晒太阳?”
罗媚虹闻言,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正要同丫鬟一起走进,蔚池却咳嗽了一声,说道:“少爷应该是对安宁小姐说的。”蔚池在人前,还是做足了礼遇的派头。
安宁说道:“我就不用了,本来是想送冰饭过来的。既然你不爱吃甜食,我还是自己拿回去好了。”
蔚邵卿面不改色道:“谁说我不喜欢吃?”
安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是罗小姐说你不吃的。”
“外人随便说说的,你也信吗?”
一个外人的字眼,刺得罗媚虹心隐隐作疼,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是之前做的甜点,你一样都不吃啊?”
她猛地转头看安宁,眼中闪过了一丝的不可置信。
蔚邵卿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继续闲庭信步地走着。
安宁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蔚池看着罗媚虹,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道:“罗小姐还是别费这心思的好,我家少爷即使是吃东西,也是要看对象的。罗家已经送了冰块过来,已经送上谢礼,并不用劳动罗小姐大驾。”
言外之意便是她做的蔚邵卿肯定是不会吃的。顺便向她表示了两家已经扯平了用不着再打着谢礼的名义上门。
罗媚虹涨红了脸,却仍然有些不甘心,想要争取一下,“蔚少爷对我哥哥是救命之恩,那些冰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哪里能代表我们的心意!”
蔚池没想到她看起来挺文静的一个人,还有如此的韧性,他轻笑一声,说道:“于我家少爷而言,救你哥哥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根本用不着放心上。”
罗家想攀附蔚邵卿的心思太明显,作为大周好下属,蔚池自然有这个义务帮他主子料理好一切。
他继续说道:“倘若罗家真有这心意,到时候不如将冰块运到表小姐家中好了。少爷原本也是因为表小姐想要一些冰才让我出面讨要的。”
罗媚虹听了这话,脸色白了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身后的丫鬟连忙扶住她,一脸的焦急。
蔚池觉得他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罗媚虹看着蔚府的大门,半响之后,她露出苦笑,“他之所以不爱吃甜食,只是因为那是我做的吗?我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她的丫鬟连忙道:“小姐是我们州府有名的美人,您这样都算面目可憎的话,那就没有哪个女子能看得过眼了。”
罗媚虹转过头,看自己的丫鬟,“我同那周安宁谁更好看?”
丫鬟顿时有些心虚:自家小姐虽然也算得上是美人,但是论长相,同那周乡君的确有差距,听说那周乡君先前也不过是一介农女,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这般出众的容貌。她灵机一动,说道:“那周乡君还是个没胸没屁股的小丫头,哪里比得过小姐?”
这话却是避开了她的问题。
罗媚虹没注意到这点,只是眼中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喃喃道:“是啊,我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小丫头呢?”
一定是她行动漏了痕迹,所以才惹来蔚少爷的不喜的。罗媚虹顿时又生起了一股豪情,蔚邵卿对她越是冷淡,她便越想让他眼中只有她一人。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清俊无双的人物,同蔚邵卿相比,州府其他的男子哪里配和她一起。
☆、第四十四章 都是蔚邵卿的错!
安宁自然是不知道蔚池和那罗媚虹的那番谈话,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她手中的食盒已经被桂圆接过了——应该说蔚邵卿那眼神往食盒和桂圆身上一瞥,桂圆就十分乖觉地接了过去,在安宁面前她都没这么听话过。
他们现在所在的蔚府虽然比不过京城的宅子,但也是五进带花园假山的宅子,风景也算怡人。穿过雕梁画柱,他们慢慢走到正厅中,桂圆将食盒放在桌上。
蔚邵卿刚坐下,便有一个相貌平凡的丫鬟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冰饭。也许是因为刚刚在外头同那罗媚虹耽搁了好一会儿,冰饭已经化了一点。
安宁想起那罗媚虹说过的话,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话,那就算了。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
玉容那丫头也真是的,居然看她笑话,都这么多天了,也没提醒过她一字半句,等她回去后必须没收她三天的甜点再说。
蔚邵卿却已经拿起了勺子,“不用,夏天吃这个也算解暑应景。”
他一个芝兰玉树的人,若是拿筷子吃冰也就算了,偏偏拿着勺子舀,即使吃东西的动作再闲云写意,也有一种反差萌的感觉。
他不快不慢地吃着冰饭,安宁坐在一旁看,肚子都要笑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的蔚邵卿还挺可爱的。她心道:难道玉容就是为了看他拿勺子吃冰饭,才故意不提醒她的吗?
这丫头真是被她给带坏了。明明一开始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还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姑娘的。
蔚邵卿还真没怎么勉强地把一整碗冰饭都给吃完了。
安宁又问:“我做的那几样,你更喜欢哪道?”虽然蔚邵卿给她面子,东西都吃完了,但是她还是得问清楚喜好才是。
蔚邵卿不疾不徐道:“你前些天做的那捞饭就挺好的。”
安宁眯了眯眼,“我也觉得捞饭好吃。嗯,到时候再做一份小鸡炖蘑菇好了。”这时候的鸡鸭都是纯天然不含任何激素的,肉质鲜美,蘑菇也是鲜到让人舌头都想要一起吞下去。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周家上上下下都爱吃,同红烧肉一起排在前三名中,地位十分稳固。
蔚邵卿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想来的这么多菜色的。”即使如他这样的侯门贵族,所知道的食谱都未必比她多。他想到某个可能性,垂下的眸光不自觉暗沉了几分。
安宁笑了笑,“我上辈子是厨神转世的嘛。”
她十分自然地将玻璃盘收到食盒之中,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容。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入,在安宁脸上笼罩出一圈淡淡的光华,轮廓精致。阳光下,她白玉般的皮肤似乎都可以看见上面些许的绒毛,耳垂上的翡翠坠子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的,像是一种无声的蛊惑。
蔚邵卿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快了几分,再眨眼,安宁正好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的迷惑。
嘴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原本没有想过的念头就这样脱口而出,“你九月初一,是否要一起看放天灯?”
“咦,你也知道宣州这里的风俗啊。”安宁问道。
这放天灯和烧王船皆是九月初一的活动,而且还是五年一次才有的,今年正好轮到举办的时间。据说只要顺着那舒塘江,将自己亲自做的灯放倒江里,第二天不灭的话,写在灯笼上的愿望就会实现。烧王船则是一种辟邪、避灾祈福的仪式。那王船代表的是那代天巡狩、奖赏罚恶,保佑风调雨顺的王爷,烧王船其实就是送这王爷入江。
虽然这是宣州有名的活动,但周家在安宁穿越过来以前,家境可不怎么样,哪里舍得出银子全家一起去州府那边参与这盛会,所以准确来说,即使是她这身体,估计也是头一回参加这活动。
蔚邵卿含笑道:“错过这次,恐怕还得再等下一个五年了。”
他不笑的时候冷淡如谪仙人,微笑的时候又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安宁看着他,声音有些不解,“我以为你忙完公事就得赶紧回到京城中交差去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留着不是为了公事?”蔚邵卿反唇回道。
安宁对他口中的公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头大如牛,“你还是别跟我说是什么公事了。”秘密这种东西,少知道一点比较安全。
她这避如蛇蝎的样子反倒逗笑了蔚邵卿,他脸上笑意加深,不自觉地想要逗弄起她,“若是我非要告诉你呢?”
他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比起平时的嗓音多了几分的沙哑,有种莫名磁性的性感味道,放现代的话语来形容就是听了后耳朵绝对会怀孕。
安宁像是炸毛的兔子一样,不自觉后退一步,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脸警惕,“其实你真的不用告诉我的。”
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桂圆和那丫鬟都已经出了屋子,这屋子明明挺大的,蔚邵卿一逼近,至少一百平方的正厅却给了她一种狭窄的感觉,说到底就是蔚邵卿本身的气场太足。
蔚邵卿看着她因为不悦而越发明亮的眼睛以及有些鼓起的腮帮子,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仓鼠,也是常常鼓着腮帮子,用无辜的眼神看人。
他靠近她,“其实我这趟过来,是陛下交代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被一双纤纤素手给堵了上去。
安宁气急之下,原本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在下一瞬间转而捂住了他的嘴唇,小小的手与他嘴唇相触,安宁之前手好歹拿过冰,所以也染上了一点冰的凉意。蔚邵卿别看气质冷淡,嘴唇却有些灼热,热与冰接触,两人似乎都感觉到碰触到的地方有种异样的感觉。
四目相对,她突然有种慌乱的感觉,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一不小心就沉浸在那双如最好的黑曜石雕刻出来的眼睛里。
安宁怔了怔。她这是晕头了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一定是这天气太热……
她下意识地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又被蔚邵卿的给覆住。他的掌心比她好大上一号,正好可以包住她的小手。
不用想象也可以猜出两人现在动作姿态一定暧昧到了极点。
“少爷,我听说——”蔚池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开门的动作。
蔚池抬眼一看,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眼睛都要跌出眼眶了。只见安宁的手覆在他家少爷的嘴上,他家少爷的手又覆在安宁手上,两人“含情脉脉”的样子。上一秒还在深情对望的两人下一秒又同时转头看他。大热天的他猛地打了个冷战,只想抽自己一顿。
进来之前不懂先敲门吗?居然就这样坏了少爷的好事!等等,原来这两人真的是这种关系啊?说好的清清白白呢?蔚池觉得自己过去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以后谁敢在对他说这两人没关系,他一定拿玻璃糊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