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如果忽略控制力的微妙差别,赵匡胤的嫡系实力至少是郭绍的两倍!
可是如今仓促之下,只能挑一些比较靠谱的人应对了。
……赵匡胤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吃了一大盆苍蝇似的!明明自己实力更强,而且计划和部署策略都已经完善,只待时机恰当就施行。却在关键时刻被搞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临时为了节省时间改变策略,完全没有最大化发挥出他的能量。他心里非常不服气,也感到非常憋屈!
娘的!关键时刻的一点点差错,能抵得上他四年经营的大半成果。
一行人分头行事,十分仓促地召集将帅去殿前司。因为事先没有开始实施,密谋还停留在蓄势待发的阶段,为了最大可能地不泄密,知道的人只有两个……又加上今天上午的时机不恰当武将们都是分散的,措手不及之下,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连赵匡胤自己办着办着都没啥信心了,只觉得目前的所作所为漏洞百出、凌乱不堪。
但对手是不会管他有没有信心的!没有信心更好,人家不是要公平的决斗,而是不择手段弄死他!所以有没有信心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发现了自己这边的很多疏漏。比如殿前司衙署防御不强,虎捷军已经控制了内城东部主要路口,幸好按兵不动。赵匡胤寻思:郭绍部可能是为了在前期尽量避免反抗和混乱,不敢主动进攻;但等他们腾出手来会怎么做就不清楚了。
对方连这种细节都布局得十分周密,粗暴的兵变下却有股子细腻的作风。这更让赵匡胤心里越来越冷。
……赵匡胤沉下心来,忽然想到:召集部将并没有和张永德商量,等部将们乱糟糟陆续到殿前司,张永德一看忽然不请自来那么多人,会不会多心?
于是他临时改变行程,只去了一处军营,就赶紧率先带人去殿前司。
赵匡胤回到衙署后,先去了大堂,只见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顿时问道:“张都检点呢?”一个将领道:“回赵将军,张都检点和袁将军去控鹤军军营了,说要派人进宫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赵匡胤听罢,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仿佛有一万只癞皮狗从心中奔过……这姓张的老狐狸!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派人一看就知道是虎捷军左厢兵变!只有那帮人才不伦不类地拿老虎当军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孤陋寡闻、认为虎捷军和老虎有什么关系。
都兵变了,还派人去宫里问?他问个屁!
第二百四十一章 皇城的战栗(五)
符金盏等一行人穿过宽敞、空旷、堂皇的大殿。
外面雨后天晴的光,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可能是在黯淡封闭的屋子里呆久了,眼睛还没有适应。她眯着眼看着外面自由阳光的世界,被耀眼的光辉闪亮得一阵眩晕。这堂皇的大殿中,除了他们、不再有一个人。此时此刻殿宇给人的错觉,好像已经废弃很久,只是一处古老的遗迹,默默地见证着人们的惊扰。
“母后,疼。”小皇子嚷嚷道。
符金盏忙深吸一口气,轻轻放松了他的小手,又好言安慰了一句。
她抬起头挺起胸,向门口迈出了第一步。
洞开的亮光,让她觉得像是正在走进一种崭新的世界中;恍惚之中,此时此景就好像在淮南重病时、昏迷中见到的那神秘的光。她仿佛正走过一道黯淡黑暗的长长隧道,像那未知的亮光而去。
止不住的脚步。
脑子里仿佛“嗡”地一声,和狭窄房屋内空间截然相反的景象立刻印入眼帘。
只见一道彩虹笼罩在宣德门旁边的空中,红黄绿彩色的光就像轻快美丽的绸带,给古朴壮观的城楼点缀上了壮阔的柔情和颜色。
阳光刺眼。
“隆隆隆……”马蹄声、脚步声在石阶下面响成一片。千军万马都在脚下的场面,骤然扑入眼帘,仿佛从天而降了这么多人,叫人猛地看到十分震撼。
人太多了,符金盏俯视下方,一时间没看到郭绍在哪里。只见铁甲洪流,刀枪如林、旌旗如云!
忽然有人大喊“皇后”,更多人的嚷嚷起来。片刻后,千军万马中纷纷呐喊,喊声逐渐整齐,汇成一声声响彻内外的吼声:“皇后主政,奉召讨逆!”
成千上万的人喊得十分娴熟,气势恢宏,惊天动地的呐喊在皇城之间回荡,喊声久久不息。
符金盏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激动的红晕,明澈的目光里出现了霸气自信的神色。她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直面风云涌动的大场面,仿佛是站在惊涛骇浪的浪头,柔美的身子平白多了几分高大威仪。
符金盏毫无惧色,反而一脸兴奋,短短时间内就一扫阴霾和怯弱,完全恢复了自身的气度、气质。连神色也表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叫人捉摸不透的莫样儿,周围人不觉得压抑、又心生畏惧……那种畏惧,就好像所有心眼都在她明净又有穿透力的目光下毫无隐藏。
旁边的宦官宫女不由自主地弯腰躬身拜她。有几个人膝盖一软,扑通跪伏在地。
“皇后主政,奉召讨逆!”激动人心的喊声尚未完全消停。万众瞩目台阶上的一行人,一个身穿黄色礼服的妇人携着一个小孩,在宦官宫女的围绕下亭亭玉立。规制霸气的金祥殿在她的背后,让她更增气势,好像是皇朝积威、大义在她后面!
一阵一阵的武装将士排列在广场上,马在阵列之见奔腾,看上去纷纷扰扰。但军队并没有乱,建制完善下,成队成列;稍微留意,可以看出大殿正门外的一股人马面向南面,应该是乔亢临时聚集的卫队。其它的全部面对金祥殿,看起来起码五六千人,也许有七八千,单是数百人的步兵大方阵一眼看去也不下十个。
负责守卫皇城南殿各门的乔亢,是临时从东三班直接提上来掌兵的,威信和经验都不足;他仓促出任此处统领的唯一原因,便是当时皇帝认为他最忠心。
乔亢以前的直属部下能够顺利调动,但仓促之下,守备皇城的别的部队他调动不灵,一时间只集结了几百人。等到虎捷军大军在广场上声势壮阔时,各门的守军都不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队重甲马军从大军阵营中向北径直而来。符金盏终于看到了当头那人……不是郭绍是谁?她猛地一下只觉得心里一阵痉挛,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呼吸也不太顺畅了。
强烈的感受,她的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终于还能见到!无数纷乱复杂的感受涌上她的心头,她来不及一一去感受、更来不及回头再想刚不久前面露死亡绝望孤独的心情,直觉里最清晰的感受:仿佛再次获得了新生!强烈、直接、简单,她只是认为刚从地狱里回来。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她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她努力克制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盯着上前来的绍哥儿。
……郭绍策马来到殿前禁卫阵前,阵前一骑班直武将也策马前来。但郭绍认为他级别太低,根本不予理会……若非顾着皇后的威仪,此时十几倍武装完备的兵力,分分钟把这帮人碾压成肉泥。
他见那武将出来,只是斜眼瞄了一下。心道:识相就赶紧倒戈,如果等一会再顽固就对不起了。
郭绍在马上欠身一拜,大喊道:“臣侍卫马步司都虞候郭绍,奉皇后懿旨,率军入宫救驾!臣来迟了,请皇后责罚!”
符金盏只是看着他,并不与他说话,只是微微侧目。
旁边的一个高壮宦官走上前来,尖声喊道:“皇帝口谕……”众人无不多了几分敬畏。
宦官大声道:“官家龙体有恙,闻京城局势不平,为防居心叵测者趁机作乱,下旨皇后监国!执掌玉玺、暂领朝政!待局面稍定,近日便召集朝廷大臣于御前,议定太子之选!
皇后抚养四皇子(柴宗训)监国,皇后懿旨,如同圣旨,不尊者治大不敬之罪!
皇后问官家,中枢单薄、欲调皇后亲军入内救驾可否。官家一连点头三次……”
符金盏又转头说了一句什么,宦官再次大声道:“皇后娘娘懿旨,密诏侍卫马步司都虞候郭绍、率虎捷军左厢入宫,接手皇城防卫,抗命者斩!”
郭绍拜道:“臣,郭绍谨遵懿旨!”
三言两语之间,郭绍兵变立刻变成合法,什么伪造懿旨之类的假的也成真了。
除非当场有人不认皇后的名分、指责她挟制皇帝谋反!不敢?不敢这么认为、那么皇帝近身宦官的话就是真的,皇后便是光明正大地执掌大权。
郭绍在马上指着前面的武将,声色俱厉喝道:“尔等敢以武力挟制皇帝皇后?!”
众军怔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郭绍从腰间拔出剑来,大喝道:“十弹指(秒)之后,不让开殿前,全部以谋反罪诛灭!”
顿时前面有人喊道:“乔将军,快下令撤罢!咱们还挡在这里作甚?”“战阵上死了还好,死在此地平白无故顶个谋反的罪名,何苦来的……”“谋反个鸟啊……”
不待那乔将军下令,顿时大半自发地向两边让开。
很快乔将军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还好剩下一些人或许是老部下和他在一块儿,不然当场变成光杆,那便更尴尬了。
乔将军这时说道:“末将是在御前奉了旨……”
郭绍拿剑指着他,粗暴直接地打断道:“就问你一句,让不让!”他实在不想在这里过多浪费时间。
身边的马军已经纷纷取弓、抬起樱枪,随时准备践踏了。后面马蹄声响起,一大股铁骑跟了上来。
不料那乔将军紧皱眉头,还在废话:“我并不是怕死……但既然皇后是遵了圣旨,那我也不能抗拒。刚才杨公公所言,近日便召大臣面圣,末将希望也能见到官家。”
郭绍皮笑肉不笑道:“好,当然会让大伙儿都面圣。”
他一时并没有去想面圣的事,反正只要乔将军现在散了兵、减少流血冲突,那便由不得他了。
乔将军一听挥手道:“让开!”
郭绍道:“乔将军忠心可嘉,暂且还望你严守皇城!之前你守得不好,咱们仓促之下只有皇后懿旨,便轻易破开了西华门。乔将军疏于防范、有负重任,光有愚忠有什么用?”
那乔将军顿时无言以对,看起来十分羞愧。
郭绍遂将剑向腰间一送,推进了剑鞘。抬手制止住部下,独身按剑拾阶而上。皇后站在上面,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他,一言不发。
郭绍走上石阶,在上面当着千军万马单膝跪倒在皇后的面前:“臣拜见皇后。”
初升不久的朝阳照射在壮阔的大殿前,好像是巨大的聚光灯,光线明媚、风景壮丽。那石阶上,一个美艳的穿着皇室黄色礼服的贵妇肩背笔直,气质雍容高贵,牵着一个几岁的小孩;一个武将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因为符金盏愣了一下……于是画面就短暂地停在此时,好像是一副壮观的图画,定格在了这个时代,恍若永恒。
而郭绍却猛地有种错觉,单膝跪女人的事儿、叫他想起了后世求婚的场面。在紧张、兴奋、担忧的情绪中,危机还没有消除,但柔情已悄悄潜入进来。
符金盏愣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敢触碰他,便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克制住颤抖的嗓音,故作镇定道:“郭将军护驾有功,平身。”
“臣谢皇后恩。”郭绍又是抱拳一拜。
第二百四十二章 很早就说过
大殿外面阳光灿烂、千军万马如潮。
之前当符金盏走入困境时,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重逢的喜悦、曾经无数次后悔过以前有机会却没有多说几句话的错误;可是终于有机会再见面了,她仍然无法放下现实的催促、无法不首先应对眼前的实际状况。
“郭将军,你去约束、部署将士,然后到殿上来见面。”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过复杂纷繁、波涛汹涌的情绪起伏,有说不尽的话……反正她当场的表现,仍旧高贵端庄得体,话照样很少。
她认为现在必须放下个人的感受,而应该抓紧时机完善事态的进展,好真正地让眼前的转机、奠定成为胜利的基石。无关大局的话,现在是浪费时间;因为无数将士、世人是不会管她什么感受的。
大概人就是这样,匆匆地被推上尘世,然后就追赶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和责任。就好像在驿道上赶路,不能太贪图驿馆上的风景,停留下来,行程就赶不上了;驿馆周围的风土再好,总是只能短暂逗留。
这时郭绍也抱拳应答道:“谨遵懿旨,臣先行告退。”
忽然符金盏颤声道:“郭绍!”
郭绍收住刚刚要后退迈出去的脚,便抬头看她。此时此刻,符金盏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见他停留下来,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喊住他。
不过就是这么一声,似乎情绪得到了微微的发泄;就在这样肆无忌惮不顾口气地喊一声,克制的情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很微妙的感觉。她只觉得脸上一热,心里头顿时舒服了……好像有一股暖流流过了身子。那种感觉如此真切,跟在浴桶里泡澡时水进了耳朵、然后侧过头让水流出耳道时的触觉非常相似,水流在耳朵里捂热了,滚碌碌地烫过敏感的耳道,很暖和、又痒丝丝的。她感觉到宽大的袍服里,双腿不由自主地绷紧、并拢了。
符金盏突然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她虽然平时的想法无拘无束,但实际上做的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回顾二十余年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于是被自己刚刚肆无忌惮的瞬间吓得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样短暂的尴尬难不倒符金盏,她立刻伸直脖子,脸蛋带着红晕,声音却威严而带着舒缓的节奏:“乔亢还是很尽忠职守的人,你可以派人协助他守备各门;定要约束将士,不得在皇城内乱动。”
郭绍看起来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抱拳道:“臣定当照样,严律军纪!”
符金盏看着他从石阶上走下去,这才转过身,带着一众宦官宫妇很快消失在大殿正门内。她进门后就放开了柴宗训的手,叫奶娘抱着他,免得他走太久了嚷嚷。
符金盏走过空旷的大殿,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御座,干脆地走了上去,在属于皇帝的龙椅宝座上直接坐了袭来。众人见状纷纷躬身一拜。
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皇后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十分得体,好像她本来就可以坐在那里。
如果一个不是皇帝的男人坐在那位置上,肯定会让人们觉得是晴天霹雳,但符金盏是个妇人、而且本来就是皇后,而今官家起不来,她坐在那里简直是顺理成章一般、仿佛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符金盏的胸口一阵起伏,倒不是这龙椅有什么稀奇,她在殿外稍稍失态的窒息紧张,现在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杨士良。”符金盏立刻开口道。
“奴家在。”宦官忙上前躬身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