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金盏摇头道:“不必了……只有郭将军能为哀家解忧。”
郭绍沉吟片刻,点头道:“要先下令,调韩令坤回京。据说韩令坤和赵匡胤是玩到大的发小,关系匪浅,若是一并除掉最好。”
符金盏沉吟未已。
郭绍又道:“东京先不要打草惊蛇,吓着韩令坤了,争取让他回来。他若不从,则反心毕露;咱们即刻在东京动手,后名正言顺调兵平叛,还可以借机威慑各地。”
“郭将军所言极是。”符金盏的声音愈发温柔,不经意间放下了平素的威严。
郭绍看了她一眼,镇定地说道:“太后若赞成这些部署,现在便能开始实施。但到了最后一步,太后一定要狠下心来,那时臣便帮不了您。”
符金盏眉头微皱想了许久,说道:“就按照你部署的事儿办罢,韩令坤若有消息了我会派人告诉你;河北一有结果,你就可以动手了。”她说罢拿过手边的一叠纸递过来:“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什么?”郭绍随口问道。
符金盏道:“核对了一部分赵匡胤安插在铁骑军的亲兵名单,以及他们的住址、值守时间。”
郭绍顿时有些惊讶,这才两天时间,她的效率也太快了!
他之前就注意观察了门外的情况,里面这道门靠东边,侍从们也都在东面侍立,没法从门口直接看到郭绍坐的位置。他伸手去接东西时,心下起意,便趁机握住了符金盏的手,顿时只觉得非常光滑细腻。
……符金盏本能地想缩回去,但没成功,脸唰一下就红了。她没再挣扎,急忙拿过郭绍送的册子,声音变样,颤声低低地说道:“郭将军的东西,还是拿回去罢,我已经记住了。”拿过册子便随手遮掩着外面。
她瞪眼看着郭绍,目光里带着埋怨。郭绍却不理会她,温暖粗糙的手掌在她手心手背上轻轻地摩挲。
符金盏的心里“砰砰”直跳,胸脯一阵起伏。感到十分担忧,生怕被人瞧见了……那外头的几个近侍虽然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若叫人知道她服丧期间就和别人这副样子,实在是十分丢脸难堪。
不过正因心头慌张,紧张到叫人窒息、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又隐隐觉得心坎这样猛跳的感觉似乎很舒服……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涌动,胸口也顿时觉得硌得难受,裙子里的双腿也下意识紧紧并拢了。
郭绍的“非礼”没一会儿,总算不动声色地放开她了。
符金盏脸蛋红扑扑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绍哥儿就是摸一下她的手、她也能有如此感受;可她就算是光着身子在浴池里叫宫女给揉捏身体也几乎毫无感觉。
大约不是因为触觉,而是心情。符金盏信任绍哥儿、有亲近他的愿望,然后他是个男子,单是想想被他亲近都能面红耳热……并不是他的手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符金盏轻咬着贝齿,提起笔在刚才那张纸上写道:真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写罢又觉得太露骨了,目光一阵闪烁,赶紧又用力一划,笔毫在那些字上留下了一竖重重的墨渍。她直起脖子冷冷道:“郭将军还有事要禀奏吗?”
郭绍看了一眼那张纸,抱拳道:“待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太后一定要在最后一步下定决心。臣告退。”
他当下便起身一拜,转身走出了宫室,到了外面见到一个宦官,便和宦官一道走。他佯作摩挲嘴上的浅胡须,把手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还留有清淡的余香,十分好闻。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要是将来能天天亲近她,一定是很欢乐的事。
第二百六十四章 釜底之火
驿道上,韩令坤等百余骑在飞奔,隆隆的马蹄声尘雾蔽天,百余战马跑起来阵仗也不得了。偶有旅人早早就让在道旁,等着这帮嚣张的武夫大摇大摆过去。
已经在路上走了几天,韩令坤大声喊道:“派人先行,看黄河上的有没有浮桥!”
枢密院令,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韩令坤即刻回京述职。韩令坤已知东京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自己和赵匡胤的关系,但权衡一番得失后还是不准备抗命。
如果不听枢密院的军令,要么逃走,要么公然抗命起兵。两样都不是什么好选择,连他现在都不知道赵匡胤在哪里,无处可去;就算知道,赵匡胤现在什么都没有,抛弃妻子跑过去有啥好处?韩令坤的妻儿都在东京。
起兵更不是上策,不用禁军动手,河北的符彦卿奉个召调集周围的军队就能把他给灭了……因为龙捷军左厢将士的家眷同样在东京,仓促起兵也没名义,估摸着大伙儿不太想为韩令坤一个人卖命,临阵倒戈算好的;部将会不会把他的脑袋拿去请功还两说。
奉命回去反而不太危险,韩令坤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朝廷不放心他带禁军在外、试探他,二是想借机贬出禁军到地方任节度使。直接拿他开刀的危险比较小,赵匡胤做了几年大将,禁军里的兄弟不少,上面不能独独拿他韩令坤开刀。
韩令坤决定先规矩点,回去瞧瞧状况再说。
又数日,他到达了东京,先去见了两个认识的武将见面谈了谈,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此时李重进已经彻底被削掉了禁军军职,头上顶着个大大的中书令头衔做着节度使,还在河东。侍卫马步司的韩通已经升任马步都指挥使,正式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韩令坤遂去侍卫司衙署向韩通报道。
韩通瞪着眼睛、用硬邦邦的口气叫他上奏河北边境的状况,便鸟都不鸟他了。韩令坤顿时轻松下来,当天傍晚又去见了另一个兄弟杨光义,俩人秉烛夜谈。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连家养的公鸡都没开始打鸣。东京外城北部,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里,铁骑军的一个都头李二根已准备去值守了。他披上甲胄,提了一把腰刀挂上,便见奴仆牵了三匹马过来。李二根把一条缰绳递给旁边的一个戴幞头穿袍服的大汉:“王指挥,昨夜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勿怪。”
被称作王指挥的高大壮汉道:“三年前你我都是兄弟,就算现在职位有高低,不过兄弟之情不分高低。”
李二根道:“好兄弟!可惜今天轮到我值守,不能再度痛饮。”
“正好与李兄一道出门。”王指挥道。
“请!”李二根说罢看了一眼王指挥身边的另一个大汉,又沉声道,“李兄上头的杨都使真说没事?”
王指挥道:“杨光义以前是赵都使的兄弟,上头还认识禁军大将,他说没事,那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事……再说了,咱们这级别的人,谁有空管?上头的人连咱们谁是谁都弄不清楚。就说那殿前都检点张永德,他在殿前司那么多年了,认识你我么?”
“那倒也是。”李二根道。
王指挥小声道:“咱们就是小卒出身,靠了主公赵都使才做上武将。赵都使一时是指靠不上了,不过他还有一些兄弟,以后谁上位了,咱们就跟谁。”
李二根立刻使劲点头道:“对,干武将这行一个人单干是不成的,咱们还得拧在一起,找个靠山。”
王指挥的声音愈低:“杨都使说,这世道一变天,就是咱们飞黄腾达之时;别看现在啥事都没有,大风大浪还在后头哩。谁做皇帝不关咱们的事,但要是太后和郭绍那帮人专权,肯定就没咱们好处;那帮人各自有自己的兄弟,连一碗汤的好处都不会分出来。”
李二根道:“谁要是振臂一呼,咱们这些兄弟手里头的人加起来还是不少。”
“别着急,得等等。现在要一个人出面来服众、这人还不知是谁,然后也要有机会,不能一盘散沙蛮干。就这么蛮干,连赵都使都不敢、径直跑了。”王指挥提醒道,“最近没事,给赏钱就拿着,小心做人。”
李二根叹道:“妇道人家有嘛好怕的,却叫她称王称霸……王兄说咱们主公赵都使干嘛一声不吭就跑了,他要是喊一声,兄弟们不替他争一争?”
王指挥道:“咱们兄弟是愿意,但铁骑军的将帅也不是个个都是兄弟,赵都使失手了罢。”
……八月初的大清早也冷飕飕的、很多人都没起,这院子外面有一条巷子,天不亮连一个人都没有。巷子外面是一条大街。
郭绍乘坐一辆马车,带着一行乘车的布衣随从缓缓地到了这巷口,在路边停靠下来,一行车马的戳灯灯笼全灭。
郭绍拿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李二根。
“要是你家丈夫早上出门后便没回来,有一个陌生人上门带信说、你丈夫有要事离家一阵子,你会生疑么?”郭绍小声说道。
坐在他旁边的京娘道:“肯定会生疑……我如果是那家的家眷,会先派人去平素有来往的好友家,问问情况,然后再找夫君的上峰。”
郭绍听罢若有所思:“如果有夫君的亲笔信和信物呢?”
“要是信写得好,还是会将信将疑,但会怕动静太大了挨骂,惊动上峰之前是会十分慎重。”京娘一本正经道。
郭绍又沉吟道:“一个都头偶尔没去值守,军营里几天内倒不会有动静。”
就在这时,卢成勇走到马车旁边小声问道:“时辰快到了,主公是否下令派人设伏?”
郭绍挑开帘子,叮嘱道:“铁骑军的武将都是青壮大汉,看清楚模样、打扮,别抓错了;如果随行的人超过三个,就取消行动,不能着急!”
“卑职明白。”卢成勇抱拳道。
郭绍回头对京娘道:“卢成勇是以前‘小底军’步卒,武艺有点荒疏,你叫上杨彪一起去,你们两个在我更放心。”
京娘道:“主人等我消息。”
郭绍打了个哈欠,起来太早了,平常这种时候只要不是大朝的日子,多半还在睡觉,可今天已经起床了一个时辰。他便在马车上闭上眼睛打个盹儿。
不料刚迷迷糊糊一下,就听得外面一阵响动,他赶紧挑开车帘一看,就见三个大汉被五花大绑堵着布团捉了来,正在巷子里面。后面的士卒还牵着马拿着一些兵器和杂物。当前一个被绑的大汉,脸上有道口子,好像是被刚划伤的,脸上血迹斑斑。
京娘道:“本来不想拔剑的,这厮不老实。”
郭绍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道:“带上马车,走了。”
不一会儿京娘上了郭绍这辆马车,外面传来了轮子叽咕叽咕的响声,微微颠簸起来。郭绍对京娘说道:“刑讯逼供,叫他们招供出其他人的名字。怕他记漏了,便拿铁骑军的都头(军使)、指挥使、副指挥使三级武将的名单一个个念。
明天早上另外想个法子、再选一个捉来,还是逼供。如果指认的名单不一样,断手断脚、敲牙酷刑都可以用……不行的话还可以拿他们的家眷威胁。”
京娘道:“我们太狠了……”
郭绍道:“这不是狠,只是输赢的问题……输了就要付出代价。赵匡胤党和太后争权,大权事关无数人的生死前程;既然那些人想荣华富贵,有胆子参与,就应该有胆子承担失败后输光一切的准备;哪有赌博连本钱都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京娘沉吟道:“反正都要死,叫他们吃点苦头也没什么。”
郭绍笑道:“就得这么想。本来就应该干的事,怎么想都要干,为何不想通了、非要与自己过不去?”
一向都爱冷冰冰的京娘看了他一眼,似乎对郭绍越来越有兴趣了。
郭绍道:“我早就想通了,既然做梦都想出人头地,就该面对这样的惨烈竞争……这边把赵匡胤的班底摸清楚;过两天大朝,我叫黄炳廉上奏赵三奸杀他兄嫂的案子,在文武百官面前给他宣扬宣扬;然后在城中各处张贴一下案情,把势造起来。”
“那件黄袍有什么用?”京娘问道。
郭绍道:“黄袍和活口赵普就能定赵匡胤的罪,暂时别动,咱们太凶了可能会叫别人意识到危险狗急跳墙……现在只是说赵三道德败坏无恶不作,并没有拿赵匡胤说事,赵三案就像先把水烧到温热的火;最后的杀手锏才在釜底添一把大火,真正把水给烧得沸腾起来!”
京娘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上次主人兵变,也是到最后一刻别人还不知道你要干嘛。我看这回同样如此。”
郭绍嘿嘿笑道:“这等事我干过一回,便有经验了,再干起来简直得心应手……咦,你一说我真觉得自己很熟练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招了?那便暂时别折腾他们了,好生对待。我们只是为了办事,不是存心想折磨人。”郭绍在西华门营署内一本正经地对京娘说。
京娘又递上来一封信,“抓到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家丁,另外两个都是名单上的人,一个指挥使、一个都头。这信是李二根按照我的意思写的,还要不要继续抓人?”
郭绍阅读这种书信仍旧有点吃力,前世二十几年的阅读习惯,不是现在几年时间随便看看书就能完全改变的;每次看到竖着写的字心里都有点犯嘀咕。但他还是拿过来逐字逐句亲自读了一遍。
这是李二根约一个同僚出来“商议要事”的亲笔信。按这种方式抓人,风险更低、做得更加不动声色。郭绍当即道:“抓吧,多一个人核对,能把名单做得更清楚完善,以免有疏漏。”
他发现酷刑通常都很好用,完全颠覆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怎么用刑都不招的见识,或许后世道听途说的事要么是杜撰、要么是那些人受过专门的教育和反间谍训练。不过在这里,有些昏庸的州官县官断案,断不下去就屈打成招,犯人明知道承认了自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受不了酷刑仍要招供;何况被郭绍逮捕的武将只是出卖别人。
……开封府的黄炳廉已经把赵三案做成了铁案。上朝时,卷宗拿到朝里传视,无人能够反驳。这世道像黄炳廉这么专业的断案官员很稀缺,大部分朝臣对这等事都稀里糊涂。
文武百官束手无策,纷纷面向高高在上的人,等待上位者的态度。
高高的台阶上,宝座上坐着一个穿孝服的小孩子,他没什么话说,说什么也没用、谁会理会一个几岁的孩子说的话,只要没哭就好了。一旁半透明的帷幔里,还有个女子。
这时传来了威严又清幽的声音:“既然死者浑身有伤,那是谁隐瞒了她的死因,谁把她从枯井内打捞上来,谁称死者是病故、包庇凶犯?”
众臣听罢,纷纷弯下腰,满朝无人能奏对。黄炳廉跪伏道:“启禀太后,臣未能查实,不知。”
一桩命案捅出去后就没了下文,也没人追究责任,只是在东京被人说三道四。特别是那些市井间的姑、婆,对这等坏事特别有兴趣,少不得到处说;正因有了她们的无偿传播,才有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的常言。
……国丧一月终于结束,内外无大事。据各地边境奏报,辽国毫无动静、上京似乎又发生了内乱,北汉蠢蠢欲动但没有辽国支持、又被河东几路周朝地方军监视,也没敢轻举妄动;南唐国发生了政变,现在自顾不暇。
这阵子周朝发生变故,天下各国也不轻松。
宫中脱下丧服的当天,太后下诏,要校检在京的各禁军兵马。为了不惊扰京城,并不调集禁军全部主力,而是在各军的军营就地巡视;以三天为期,半月内对四大主力、诸班直一共五股禁军分别校检。枢密院进行了部署,以铁骑军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最先安排。
铁骑军总兵力三万余,一半处于解散状态,值守人马一万五千人;但无论是否当值,都头以上武将被要求全部参与。内城东北部“左一防区”校场能布下一两万人,三日内铁骑军一万余众将调动至校场等候宫中校检。
铁骑军军都虞候以上武将到殿前司衙署议事,查验了枢密院的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