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晚忙推了下秦御,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他的身旁,秦御也没再管她,再度看向了那边已经腿软的刘先生。
这会子功夫,三个山长也已经过来了,秦御将那把被动了手脚的琴交给维东山长,维东山长连连冲秦御和顾卿晚赔礼道歉。
秦御冷笑着一指刘先生,道:“这个人本王要亲自审问,山长没有意见吧。”
维东山长忙道:“岂敢,岂敢,此等害群之马已然败坏了我静云女学的名声,殿下还请务必查明此事。”
秦御摆手,便有王府侍卫上前直接带走了刘先生。
秦御又拿过顾卿晚手中的琴,检查了下,发现毫无问题,这才将琴还给顾卿晚,转身跟着去了。
维东山长赔笑冲顾卿晚道:“发生这样的事儿,老夫甚是抱歉,随后再郑重登门致歉,只是如今太后还等着,顾姨娘看是不是先开始比试?此事容后再说。”
顾卿晚闻言也没难为维东山长,笑着点头,抱着琴,终于进了场。
因这次琴艺的比试是大家一起弹奏不同的曲目,谁先受到干扰,弹错了曲子,便先淘汰。
再按照先前的位置便不行了,那样明显处于周边位置的姑娘所受干扰会小一些,故此,琴艺比试,所有姑娘围坐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让负责听音的先生们站在中间。
顾卿晚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最后那张空着的琴案前,她略弯身将琴放下,接着撩衣而坐,动作落落大方,清雅之极。
感受到四下看来的目光,她抬眸冲众人微微含笑点头,因方才顾卿晚已经说清楚了自己奉太后懿旨参加比试的原因,再加上她方才差点被陷害,这会子姑娘们倒是对她少了敌人,好几个姑娘甚至还含笑冲她点了点头,其中便包括冯梓月。
顾卿晚发现,凑巧坐在她对面的云瑶郡主面色是真有些不好看了。
她扬眉一笑,很快维东山长宣布比试开始。
姑娘们纷纷抬手,一道道琴声顿时便响彻在耳边。
不管是多么美妙的琴声,混在一起,都不会好听了。姑娘们像是都怕从一开始就被别人压住了琴声,以至于更难坚持到最后,故此,个个都卯足了劲儿的想在起势是就稳稳压过旁边人,结果琴声都显得有些尖锐急躁。
顾卿晚却并没着急弹琴,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眸,半响才太动作舒缓的抬起了手臂,青葱十指落在琴弦上,微微抚摸了下,这才轻挑了两下,顿时琴弦上便犹如溪水落涧,流水一抹,琴音袅袅升腾,虽然这声音夹杂在噪声中,极微弱,像一根极细弱的细线,马上就要断掉。
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顾卿晚,却好像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只专注于自己的指端,随着心中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拨弄着琴弦。
渐渐的她的十指拨弄的快了,乐声也一点点拔高,丝丝缕缕像是终于汇聚成了一道洪流,琴声不知不觉的便死死压住了旁边几个正额头冒汗,苦苦维系着不受干扰,千万别跟着别人琴音乱跑的姑娘们那显得有些薄弱急躁的琴声。
没多少疑问,很快她旁边的两个姑娘便跟着她的琴声跑了,她们被淘汰出局。
好的琴音是能感染人的,受影响,便只能说明自己的琴艺不佳,被人压住了,被淘汰的姑娘们倒也没不高兴,反倒都默默坐在原地,仔细聆听剩下的琴音。
渐渐的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五个姑娘,其中便有顾卿晚,云瑶郡主,冯梓月,还有陈意如。
五个姑娘琴音都不弱,交错响起,倒少了方才的聒噪,听着也别有一番趣味。顾卿晚弹完一首,自然而然切换了一首曲子,她完全沉浸在琴音中,没有睁开眼眸。
很快,冯梓月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方才那件事儿的惊吓,琴声突然便跟着隔了两个席位的姑娘跑了调。
她动作一顿,自行停了下来,摇头无奈一笑,退出了比试。
旁边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得意了,脸上的笑意还没扩散开,指下也紧跟着出了错。
一时间就只剩下顾卿晚,云瑶郡主和陈意如。三人的顾卿晚和陈意如中间隔着三个席位,而云瑶郡主却在遥遥的对面。
很明显,云瑶郡主的运气要更好一些,她此刻受到的干扰,明显要比顾卿晚和陈意如要少的多。
陈意如是很想赢得这场比试的,因为她是娄闽宁的未婚妻,刚刚便已经输给了顾卿晚,再加上方才娄闽宁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顾卿晚出了头,她这一场若是再输给了顾卿晚,她就再难抬起头来了。
可这个比试,比的就是心平气和,不平心静气,就没法让自己彻底沉浸在乐曲中,陈意如心理压力太大了,她到底没有顾卿晚抗打压,这姑娘越想赢,越发现自己的琴声难以将顾卿晚的琴音压下去,越想压,反倒越乱。
很快,她指断发出一道尖锐的破音,顿时脸色煞白,闭眼萎了停直的背脊。这一刻,她能感受到四周投射过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她垂落下来的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苍白的脸颊又瞬间涨的通红。
显然在心理素质上,云瑶郡主比陈意如要好的多,她也像顾卿晚一样,微微闭着眼眸,只专注于自己的琴音。
云瑶郡主这会子弹的是一曲《神兵迷谱》,这首琴曲乃是大丰朝的儒将周知川在一次绝地逢生后,谱写于战场,曲子便也应情而生,极为激荡,有些类似乎《十面埋伏》,渲染力极强。
云瑶郡主弹的很好,指法华丽流畅不说,还弹奏出了琴曲中的兵临城下,风起云涌,战马崩腾,血腥厮杀之感。
而顾卿晚这会子弹奏的却是一曲相对来说寡淡的《落雁平沙》,曲调悠扬流畅,通过时隐时现的雁鸣,展现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
琴曲因取清秋寥落之意,故此时断时继的,这样的曲调是很容易被激昂的琴音带跑和压制住的,然而众人却发现,顾卿晚竟然没被云瑶郡主给彻底盖住琴音。
每每在他们的心绪被云瑶郡主的琴音牵走时,顾卿晚的《落雁平沙》曲就能突然冒出绵绵的音来,瞬间将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一会是战场厮杀,畅快淋漓,一时间又是秋高气爽,风静沙平,竟然出奇的也能厮杀起来,让人放肆置身冰火两重天。
“我看这次顾姨娘是要输了,云瑶郡主的琴曲马上要到最激荡的地方,可这顾姨娘的琴曲却刚好弹到琴音静美的第三段,这是一定要被压制住的啊!”
有姑娘禁不住面露担忧和惋惜,瞧了顾卿晚一眼。
能参加比试的姑娘都是多少爱琴之人,顾卿晚凭借这么首明显劣势的曲子,还能和云瑶郡主一直厮杀着,不被压制,这份琴艺,她们是服的。
故此,竟不知不觉有些期待惋惜起来。
这姑娘的话明显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很快云瑶郡主十指飞走,果然就弹奏到了战场厮杀酣畅,将军怒发冲冠,以少胜多之处,她的琴音层层拔高,手指飞走,音调猛转,琴音简直要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一时间众人齐齐有些失色,被这琴音所震慑。
可当云瑶郡主的琴音已至云霄时,却突然有一道琴音横空劈下,宛若天际飞鸣,绵长又顽固的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又给拉了回来。
这会子大家才注意到,顾卿晚的琴音竟然还没有断,那琴声竟然还不紧不慢的在涂抹出一片云程万里,鸿雁高鸣!
“竟然没有被压制过去,这怎么可能!”
“顾姨娘的琴艺当真厉害,这份静淡的心性更是令人惊叹啊!”
有姑娘禁不住扬声说道,能弹奏出这《落雁平沙》曲的真谛来,可见是个真有心胸,且心性沉稳淡泊的姑娘。
从琴音可听人的心境,不少姑娘跟着点头称赞。
云瑶郡主本也以为自己赢定了,谁知道顾卿晚竟这样顽固,又听四周响起一片赞赏声,她的心绪便有些不稳了。
刚好又到了琴曲中,酣战之后,战士疲惫之时,她的琴音渐渐落了下来。
可顾卿晚那边,却弹到了鸿鹄回翔瞻顾,上下颉颃,翔而后集的一段,琴音愈发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动中有静。
“嘎——”
“怎么会有大雁的叫声?琴曲里头没这个啊!”
“难道是顾姨娘自己弹错了?”
“不对,你们看,你们快看啊!”
不知那个姑娘惊叫了一声,众人齐齐抬头,顿时目瞪口呆,就见一行大雁竟从后头的山谷中飞出,正一边鸣叫,一边往这边飞了过来!
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以至于惊呼声越来越大,连观看席和评判楼那边都给惊动了,众人纷纷起身,仰着头,瞪视着越飞越近的雁群。
本来云瑶郡主便正心绪起伏,不自觉跟着众人一抬头,也看到了飞过来的雁群,她顿时面色大变,琴音顿时就彻底乱了。
她输掉了!
云瑶郡主脸色难看,差点没忍住直接砸了手下的琴。
可惜的是她这会子面色再狰狞,也没有人关注她,大家的目光都在那群已经飞落在顾卿晚身边的雁群身上。
“天,它们竟然真是被琴声吸引来的!”
“这个时节早就没有雁群了,这些大雁一定是被琴音召唤回来的!”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早便听说有人琴音能招来百鸟,只以为是传说野史,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见到这一幕!”
“太可惜了!刚刚云瑶郡主的琴曲太吵了,人家都没能好好欣赏这能召来雁群的神曲!”
不知哪位姑娘震惊之下,跺脚大声抱怨了一句。
云瑶郡主脸色顿时黑成了一块炭,死死盯着那厢还在闭着眼眸,静静弹着琴曲的顾卿晚。
当众人都在为顾卿晚的琴音竟然召唤来雁群而震惊时,文晴却站在远处的人群中,突然抬头捂住了自己发红的脸。
妈呀,她觉得自己好罪恶。这些大雁本来就挺可怜了,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跟随雁群到南方去,成了落单的大雁。结果还被人抓了来,被她关了大半个月,生生饿着,天天只在顾卿晚弹这首落雁平沙的时候,才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来,然后在顾卿晚的左右抛洒草籽,喂食大雁。
玩弄了人家大雁大半个月,现在还这么利用可怜单纯的大雁们,难道没人发现大雁们在焦急的绕着自家姑娘找吃的吗,天呀,太卑鄙,太羞耻了。
文晴揉了揉发红的脸,又往人群中缩了缩。
☆、223 魁首
评判楼上,太后死死捏着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突了出来,她听到楼下的评判们惊呼的声音响起。
“看,她竟然引来了雁群!”
“闻得今日一曲,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确实,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此琴艺一局,魁首当之无愧。”
……
楼下评判们显得很是激动,声音很大,都落尽了太后的耳朵中,太后死死盯着那些环绕在顾卿晚身边,久久不肯离开的雁群,只觉胸口堵着一团闷火,弄的她七窍都快冒烟了,却又死活发不出火来,只能再将烟吞回去,熏得她眼睛都一团团火热的发疼。
镇国公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自己挑选的儿媳妇到底还是彻底输给了被退亲的前儿媳,明晃晃的打脸啊,简直没有更加让人难堪的事儿了。
她闭了闭眼睛,还没缓过神儿来,礼亲王嚣张的笑声便传来过来。
却不知什么时候,礼亲王已经站起身来,几步到了栏杆处,此刻他正凭栏而望,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好像是还嫌看的不够清楚一般,一边儿使劲的拍着围栏,一边朗声笑着道:“好!好!想不到顾侧妃竟然还有这一手,这琴声便是本王一个糙爷们都听的如痴如醉嘛,莫怪能吸引来这么些大雁。”
他言罢,又猛然转过身来,看向了太后,道:“如今这顾氏已经赢得了三场比试,本王可以称她顾侧妃,这没错的吧?”
太后瞧着礼亲王那副迫不及待,好像整个礼亲王府就只剩下一个顾卿晚撑场面的样子,眼眸中闪过阴鸷和嘲笑之色,却缓缓开口,道:“比试结果还没出来,还是得听评判们的,等顾氏真赢了,哀家会记得下懿旨的,彼时王爷再改称呼也还来得及,不然,王爷可就又要被弹劾家风不正了。这倒还是小事儿,左右王爷是皇上的皇叔,皇上自不会让御史们怎样皇叔的,但是若这家风影响之下,再惯出一个刘侧妃来,这可就不好了。”
王妃中毒闹的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但紧跟着刘侧妃便暴毙了,而刘侧妃所出的两个儿子也被禁足在王府中,再也没有在大众的视线中出现,这些说明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礼亲王因为此事又被弹劾过,但他一个摄政王,这些小打小闹的弹劾,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太后现在又拿此事来讽刺礼亲王,却让礼亲王有些恼火,他的脸上沉了一沉。
就算觉得惯着一个妾室不对,就算觉得一个侧室这样出风头,确实是有些问题,可造成这一幕的也是太后。若非太后提什么比试,哪里会有今日的事儿。
礼亲王冷哼了一声,道:“顾氏救了王妃的性命,就冲这一点,她提侧妃就是理所应当。太后却非要弄这么一场比试,当时提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不合适呢,现如今顾氏赢了,倒觉得这样不合适了?”
太后没想到礼亲王会当众将话说的这么简单粗暴,直接打她的脸,顿时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狰狞着神情,怒视着礼亲王,“你!”
见她快被气爆了,一直悠然坐在旁边,面带笑容的礼亲王妃含笑打圆场,道:“皇嫂还不知道我们王爷,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爱胡言乱语的。太后莫放在心上才好,竟日顾氏能连赢三场,也是托福皇嫂,我相信,对于我的救命恩人,皇嫂也是感念在心的,也是一心为她好,想让顾氏名正言顺的坐上侧妃之位,这才提出今日这比试的。皇嫂一定是早便知道顾氏有此才华,定然能赢三场,才会有此提议的吧?”
太后这会子能怎么说?
若是不承认,那岂不是就等于承认了礼亲王的质问,专门给礼亲王府难堪,为难礼亲王妃的救命恩人?
再闹出她因顾卿晚救了礼亲王妃的性命,而对顾卿晚不满的传闻来,下一步只怕有些人就要猜测,也许给礼亲王妃下毒的人就是皇帝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