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听这话,赶紧揉揉眼睛仔细去看——可不么!一身纯白长裙,长发垂肩,鬓上还带了朵白花。面色也憔悴不堪,苍白得可怕。
想容就不理解了,“大姐姐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气得权杖砰砰地往地上敲:“沉鱼!你穿成这个样子是要干什么去?”
沉鱼款步上前,微行了礼,这才道:“孙女自然是随祖母去给步家吊唁尚书大人啊!”
“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去理丧当然要穿白色!”沉鱼答得理所当然,“那日尚书大人去世,沉鱼是亲眼看见的,这些日子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当日的场面,心惊难耐,夜不能眠。沉鱼就想着,如果不好好吊唁下步大人,只怕……心病难去啊!”
她这么一说,老太太便不好再开口怪罪了。
想想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眼睁睁的看到一个人死在面前,那得是什么样的惊吓呀!
老太太原本还气恼沉鱼,可一转眼就变成了同情与怜惜,不由得上前两步抓住沉鱼的手轻拍了两下,“乖孙女,不怕不怕,今日过去给那步尚书上柱香就没事了,啊!”声音轻柔,真就像个慈祥的奶奶。
凤羽珩看在眼里鄙夷在心,这老太太贪财贪物,从来没个正经主意,她与凤瑾元是一条心,都巴望着沉鱼能出人投地,坐上那个她们梦寐多年的宝座上去。
凤羽珩拉着想容转身往府门外走,两辆马车已经离在外头等候。一辆是普通常用的车,一辆是沉鱼专用的紫檀马车。
她拉着想容坐上那辆普通的,随后,沉鱼也与老太太相扶而出,就听沉鱼向老太太发出邀请:“祖母到孙女的车上坐吧。”
这本是巴结之意,可听在老太太耳朵里却特别不是滋味。她才是这个家里最尊贵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好的马车不是她的?
可这罪她却并不归到沉鱼身上,而是在心中咒骂起了沈氏。
眼见老太太面色不好,沉鱼立即明白过来,于是一边扶着老太太一边道:“这辆马车是当年母亲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孙女这些年一直都没怎么舍得用。一来这木料贵重,二来也总想着这等好物实在不是沉鱼小小年纪就受得起的,总想着哪一日可以送给祖母,由祖母专用才是最为得当。若祖母不嫌弃,就收下吧,今日沉鱼是沾了祖母的光才能一同乘坐呢!”
打从沈氏死后,老太太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好处,今日一听说沉鱼要把这辆马车送她,立马就来了精神。脸上也见了笑,褶子都难到了一起,连声道:“好!好!还是沉鱼最有孝心!”
沉鱼抿着嘴笑着低头,心里却将老太太咒骂了一番。
凤家两辆马车,载着四人一路往步府行去。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住,帘子掀起来时,就听到一阵诵经声嗡嗡传来,一座比凤家还要气派的宅邸现在眼前。
步家大丧,府门挂满白布灵幡,还请了十余名和尚诵经超度。
黄泉在扶凤羽珩时,小声在她耳边道:“步家的人都在门外,像是在等人。”
凤羽珩留意观察,果然,步家一众人等都迎出府门,包括她认得的步霓裳在内,一个个神态恭敬又焦急。
不待她多做思量,凤老太太就已走上前来,身后跟着沉鱼。步家人看了她们一眼,除去一名与凤瑾元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上前两步外,其它人都带着明显的敌意。
那男子冲着凤老太太施了一礼,主动道:“凤老夫人能亲自到访,实乃步家大幸。”
这话一出口,后面步家人堆里就传出几声轻哼,明显的不屑。男子面上挂不住,回身往后瞪了一眼,步家人到是有几分怕他,一个个低下头来。
凤羽珩心里有了数,只怕这位便是与姚家有些交情的步贵妃的亲大哥、步霓裳和步聪的父亲步白棋了。
她这样想着,那步白棋到也向她这边看过来,一看之下目光中生出几许感慨,却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凤羽珩行了一礼,就听老太太道:“步尚书去得突然,着实令人唏嘘。今日老身带着三个孙女一齐来给尚书大人上柱香,待瑾元下了朝也会往这边来的。”
步白棋赶紧躬身道谢,瞥眼间,看到沉鱼一身全白衣裙,特别是鬓上那朵白花,更是勾起了他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他重新对着沉鱼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凤大小姐。”
沉鱼亦还了一礼,随即道:“步大人客气了,这是应该的。今日步家大丧,这比任何事都重要,诸位还是请回府吧,不必劳师动众出府迎接。”
步白棋一愣,没明白沉鱼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怔在当场。
凤老太太也跟沉鱼一个想法,顺着接话道:“对,快快回到灵堂去。”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步家人堆儿里传来几声嗤笑。凤老太太脸微沉,还不待发作,就听到身后大道上有个尖锐的声音喊了起来——“贵妃娘娘到!”
这一下,凤羽珩和想容都乐了。
老太太和沉鱼的自作多情真是达到了一定境界啊!
众人齐转身,正对着府门前的官道,就看到自西边行来一辆气派宫车,宫车上站着两名白衣宫女,下面还跟着个太监,刚刚那一声就是那太监喊出来的。
步家人以及前来吊唁还没能入府的众人齐齐下跪,凤老太太也拉着沉鱼跪了下来,同时向凤羽珩使了个眼色。
凤羽珩从来不会在这种形式上多做计较,随着想容一起跪到地上,然后微抬了眼,就见那宫车停住,从里面出来的竟是一幅担架。
担架上躺着重伤的贵妃步白萍,由两个大力太监抬着,从宫车上缓步下来。
步白萍被天武帝摔得那一下极重,虽然有她爹给垫了个背,却还是伤到了全身的骨头,以至于出宫来给父亲理丧也只能被担架抬着。
步家人一见这场面全都黑了脸,步白棋心疼妹妹,随着众人行礼问安之后就起了身,几步奔到步白萍担架前,眼泪巴巴地道:“娘娘。”
步白萍见到家人也是几番感慨,眼泪漱漱地落,只道:“哥哥,是我对不起父亲。”
“别说这样的话。”步白棋打断她,“事已至此,步家谁也不怪。”
步白萍亦是一身白衣,头上还扎着孝带,可她哥哥一句“谁也不怪”却刺激到她的神经。只见她猛地扭过头,不顾身上疼痛,强咬着牙将身子撑起一点,目光直朝着凤羽珩就射了过去。
步白棋暗道不好,就要说点什么将话茬扯开,就听步白萍的声音已经凄厉而去——“她!杀了她!杀了她!”叫得声嘶力竭。
她这一激动,牵扯着身上的伤,疼得步白萍直冒冷汗。
“娘娘不要激动!保重身子要紧啊!”步家人齐围上来,一边劝着一边也用眼睛瞪向凤羽珩。
那日宫宴的事谁都知道,起因是凤羽珩箭术赢了步霓裳,做为亲姑姑的贵妃娘娘气不过,借题发挥打了花妃,结果“吓”走了就要现身的云妃。听起来乱七八糟的关系,可归根到底,因还是在凤羽珩身上。
所以,步家人在步霓裳的添油加醋下,一至认为凤羽珩就是害死尚书大人的罪魁祸首。如今贵妃娘娘又被气成这样,小辈们哪里能忍得住,立即有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冲了过去就要动手去打凤羽珩。而那步霓裳也张着恶毒的眼睛对步白萍道:“姑姑,祖父的仇咱们一定得报。”
那几个少年冲过来时可把凤老太太吓坏了,却又不敢上前去拦,直叫着——“阿珩小心!”
凤羽珩却动都没动,只盯盯地看着步白棋,眼神里带着不屑。
步白棋满面羞得通红,连声喝斥——“都给我回来!你们要干什么?”
他是步尚书唯一的儿子,尚书一去,这个家里自然由他掌管,这一声力度很大,几个少年于凤羽珩面前生生止步。
就听凤羽珩扬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听话好,听话不吃亏。我敢保证,你们这样的,再来十个八个,也伤不了我分毫。”
老太太也怒了:“你们步家这是要干什么?”她看向步贵妃,不解地道:“敢问贵妃娘娘,步尚书的死与我们家阿珩有什么关系?”老太太头一次这语气与大人物讲话,说不害怕那是吹,但还是有几分过瘾的。不是她胆子变大了,也不是她知道偏袒凤羽珩了,而是她记得这步贵妃是被皇上亲手扔出来把尚书给砸死的,而她们家阿珩可是被皇上准许叫了父皇,这样的关系下,她自然知道谁的后台更硬气。
步白萍死瞪着凤羽珩,根本就没把凤老太太放在眼里,“关系?本宫说有就是有!”
步霓裳也在边上帮腔:“父亲,难道我们不该给祖父报仇么?”
“哥哥!害死父亲的人就在眼前,你还在等什么?”
步白棋被这两人逼得没办法,贵妃不能骂,那就只能骂自己的女儿。他狠命地拉了步霓裳一把,直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却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幽幽的传了来——“是啊!尚书大人被贵妃娘娘砸死了,步家若不报这个仇,尚书大人在九泉之下该如何安息啊?”
第141章 珩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这话音一出,所有人都往凤羽珩这边看过来。只见她早已起身,从容地站着,向步贵妃直视过去,目光中竟是带了些愤愤不平之色——“尚书大人半生为国,为大顺尽心尽力,到老了不但不能安享晚年,竟还被自己的女儿给砸死,真是……令人唏嘘。”
她说这话时,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步家人一个个的愣在当场,有一些不太明事的小孩子被凤羽珩这么一说,心里也开始合计起来。
他们根本也不明白为什么步霓裳和步贵妃要将尚书大人的死怪在凤家这个女儿身上,就像人家说的,尚书大人是被步贵妃砸死的,而扔出贵妃娘娘的人,是当今圣上,难不成还要他们去跟皇上评理?
眼见步家人的情绪有变,步贵妃气得五脏六腹都疼,“凤羽珩!”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牙尖嘴利的丫头,事情究竟起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步霓裳也狠狠地道:“你不要太嚣张!”
步白棋不敢说贵妃,只能又喝斥起自己的女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凤羽珩却冲着步霓裳和步贵妃点点头,道:“还真说对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步姑娘找我比箭术,我拒绝多次,她却始终咄咄逼人。直到我赢了箭术,贵妃娘娘心中闷着气,这才开罪花妃,惹了云妃与皇上盛怒。”她说着话,突然盯盯地看着步白棋,再伸手指向贵妃和步霓裳,板起脸来正色道:“罪魁祸首都在此,步郎中你还等什么?”
步家人倒吸了一口所了,从前只听说凤家的这个女儿是被送到山村里不闻不问的,外面都叫她山野千金。可是一场宫宴,凤羽珩的惊鸿三箭让所有人都改变了对这位山野千金的看法。特别是今日,步家人算是领教了她的语言水平,只道不愧是丞相府的女儿,气势压人,让他们连喘息都觉得压抑了。
凤羽珩的话把步白棋也给堵在当场,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个事怪不得凤家,但让他开罪于贵妃、开罪于自己的女儿,他是办不到的啊!一时间尴尬万分,无法收场。
就在所有人都没了话,且前来吊唁被堵在府口门的人越来越多时,就听得步府门里有个苍老低沉略显沙哑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了来——“够了!”只两个字,步家人均转过身,冲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躬下身去,就连贵妃步白萍都闭了嘴,向那处看去,神色恭敬。
凤羽珩扭头去看,就见府门里踱步而出的是位老太太,年纪比她祖母大上五六岁的样子,一身全白丧服,头上缠了一圈白棉布条,面色凄哀,但眼珠子锃亮,手里也拄着根权杖,走起路来沉重有力,气势一下子就把凤老太太给盖了过去。
步白棋冲着老人叫了声:“母亲。”
就见步家老太太站定之后,狠狠地看了一眼凤羽珩,而后再回过眼来沉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步家人竟能乱成这样,你们对得起谁?”
老太太大怒,步家人谁也不敢再吱声。
凤老太太似乎被对方气势吓到,有点不太自然。凤羽珩凑到她身边小声道:“祖母,您是一品大员的母亲,就算这步老太太有诰命在身,您也无需在她面前低头的。”
凤老太太一想也对,对方因为有个女儿当了贵妃,给她求了个诰命,但到底她儿子是一品大员,比那死去的尚书高一阶呢,为何要放低姿态?
想通这一点,凤老太太的头又抬高了几分。
那步家老太太到也不以诰命自居,主动冲着凤老太太弯了弯身:“凤家能来吊唁亡夫,实乃步家之幸。”
一直没言语的贵妃终于又忍不住了,瞪着凤羽珩道:“想进去吊唁可以,你给本宫跪下来,一步一头磕到灵堂!”
她说这话时用了十足的力,嗓子都喊劈了,贵妃的气势一下子摆了出来,到也吓人。
可一步一头磕到灵堂,如此大礼,而以加在一个外姓小姑娘身上?
一时间,前来吊唁的人群里议论纷纷,均指步贵妃以势压人,步家在这件事上完全不占理。
贵妃身边的大太监突然高喝——“肃静!”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凤羽珩。”步贵妃撑不住,重新躺回担架上,“本宫贵为皇妃,怎么,让你跪都跪不得吗?”
凤老太太觉得十分难做,她是长辈,看不见也就算了,但今日既然跟着来了,总不好任由着旁边人欺负自家孙女。
老太太就想说几句维护的话,衣袖却突然被身边一只小手给紧紧抓住。她一扭头,见是沉鱼。
“祖母,二妹妹向来聪颖,自会有办法,您若参与进去,只怕事情又要上牵扯上家族锁事了。”
老太太听了沉鱼的提醒,张开的嘴立即又闭了回去。是啊!凤羽珩什么时候吃过亏?她这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怕是步家更要不依不饶。
贵妃压迫就在眼前,在场人都吊着心想看结果,步白棋万般无奈,只好轻声求助步老太太:“母亲,您劝劝贵妃娘娘,今天是父亲大丧,以和为善吧!”
步老太太却将头别到了一边,理都没理步白棋。
凤羽珩却在这时上前了几步,走到步老太太面前,看了步家众人一圈,然后道:“贵妃娘娘是贵人,也是长辈,让阿珩跪,那阿珩自然得跪。只是阿珩有一事不明,还想跟步大人和步老夫人讨教一二。”
步白棋赶紧道:“请讲。”
凤羽珩面上浮现几分诧异,“阿珩就是不明白,如果当朝丞相的亲生女儿要给二品的尚书行如此大礼,那当初我母亲去世,步家的小辈可有一步一头的磕到凤府里的灵堂去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