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王将话题引到那场大火中,端木聪的脸色即刻就变了,握着酒盏的五指猛然收拢,手臂轻颤,连双眼都放了火光,咬牙切齿地道:“此仇,端木家必报!”
莲王“噗嗤”一下就笑了,“报?”她摇摇手指,“怕是报不了啊!本王来听说那把火是大顺的那位郡主放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结果你们都统府上那么多人都没把她给抓住,反到是让人家给解决掉将一半的兵力。就这点本事还想报仇?”
在谈话这门艺术中,就怕揭短,好好唠嗑怎么都行,可以揭短,人家就不爱听了。却偏偏这莲王不走寻常路,专门挑端木家短处、痛处往上戳,一戳一个眼儿,那个准称啊!
端木聪被她给气的差点儿没神经失常,总算还能保持一点清醒,却也失了大半理短。原本不敢招惹这莲王的人此时也开始与之对垒,揭短吗?他也会——“哼!当初千周派出神射前往大顺劫持那郡主的弟弟,想以此威胁那郡主。结果呢?不也搭进去所有精卫和神射手的命,就只留了那孩子一根手指头吗?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莲王掩口而笑,半晌道:“本来就是一群笨东西,却妄想跟几百年基业的大顺去抗衡,不吃几次亏,哪能记住教训。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没本事跟那九皇子和济安郡主斗,却对个孩子下手,没出息。”
“莲王殿下到是心宽得很。”端木安国听到这边的对话插了一句,“难道殿下忘了当初济安郡主是如何对待千周的公主茹嘉了吗?”
莲王挑眉看他,十分不解地道:“茹嘉是皇兄的亲外甥女,又不是本王的,本王跟着操什么心哪!再说,就茹嘉那性子康颐都敢往大顺带,分明就是想她女儿去送命的。她亲娘想要她的命,我怎么管得着。”
端木安国看了莲王一会儿,没再说话。端木聪却又道:“依我说,千周只要了济安郡主那弟弟的一根手指头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应该把那小子给剁了,和成饺子馅儿。”
莲王一咧嘴,一副恶心状却又惊讶地道:“原来都统大人的儿子喜欢吃这种人肉饺子啊?那敢情好,前儿个都统府里烧死的那些人正好剁巴剁巴给你吃,还烤过,味道更好呢。”
端木青深刻地体会到放狠话不在一个层次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挫败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暗自下了决心再也不要跟莲王多说一句话。
午时一刻,那往傅家去送银子再到仙姿阁去取画像的人回了来,跪到端木安国面前回禀道:“属下去了那傅家,查明的确有一女儿名唤傅雅,且在幻馆招募时被挑选中。”他说着,将手中三份卷轴托举过头顶,“这是存放在仙资阁的画像,请大人过目。”
端木安国点了点头,示意下人把画像拿过来。凤羽珩抬起头,似有意将自己真容暴露在外,让端木安国瞧个清楚。
三幅画像分别由三个下人打开展现在端木安国眼前,画里的姑娘眉清目秀表情平淡自然,不笑,不悲,好像一切都与之无关。好看是好看,却不是那种明丽娇艳的美,到像是一朵冰花,骨子里透着霜寒。
他再扭了头去看站在莲王身后的凤羽珩,几乎一样的容貌,只是比画像上多了几分灵动,也多了几分生气。但这本就是真人与画像之间最根本的差别,到没什么不正常。
端木安国攒了眉,虽然从画像上来看那女孩确是傅雅没错,可为何他怎么看都像是那日放火的那位?他问那办差回来的侍卫:“这画像确是仙姿阁存着的?”
那侍卫点头:“没错,是仙资阁三年内画下的傅家姑娘画像,属下亲眼看着画师们从阁楼里取下来的,上头还标着日期。”
端木安国往日期处瞄了一眼,便不再问。他看得出,这画像是真的没错,若是现画的,墨迹断不可能是这般模样。难不成,是他多心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这场百家宴一直吃到未时三刻,当端木安国终于宣布宴会结束时,凤羽珩伸手捅了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莲王,皱着眉叫她:“喂,醒醒。”
提冰花灯的两个侍女看了她一会儿,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其中一人将手中冰花灯往莲王近前一凑,灯上自带的寒气以及熏香味道一下就把莲王给唤醒过来。
那女人深吸了两口气,很是舒坦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理都不理端木安国,拉着凤羽珩就往场外走。
自打端木安国向千周表了态要归顺,千周便在这松州设了驿馆,此番莲王来访,便住在千周的驿馆里。
凤羽珩跟着莲王一起回到驿馆,临出冬宫前她没再看到班走,不知道是因为换岗还是那家伙又找到了新的差事。凤羽珩想,她在冬宫里的一切经历班走应该都是知道的吧,那么,此时此刻,在身边某个暗处,是不是班走就隐藏在那?就像从前一样,做她的影子?
“这件斗篷刚才被端木安国碰过了,拿去烧掉。”莲王进了驿馆后,直接就把自己的披风给摘了下来扔给下人,“端木安国那老匹夫身上有一股子股味儿,闻着恶心。”
凤羽珩对这话深以为然。
驿馆里分了一间屋子给她,莲王也没提让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好像待遇也跟平常的下人不太一样。
凤羽珩回了屋子后直接就躺到床榻上闭目养神,昨日幻馆急训,几乎一夜没睡,再加上这些日子也没少折腾,现在到还真是有些困了。
可惜,才眯了没多一会儿,人都没睡着呢,就听到房门处有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就有人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虽然脚步声已经尽可能地放低,但听在凤羽珩耳朵里却还是大得很。
她轻叹一声,无奈地道:“真是连个好觉都不让睡啊!”说完,“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摸进来的人被她这突然来的一句给吓了个半死,惊呼一声,捂着心口不停地叫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凤羽珩翻了个白眼,“莲王殿下,你有什么事吗?”
“哎呀一点都不好玩。”来人正是那莲王,这人似乎十分偏爱红衣,虽然衣裳明显的换过了,却依然是扎眼的红色,衬着她一直都发白的面色,显得十分突兀。“你就假装一下会死啊?”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捧着的红枣茶给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凤羽珩:“你也尝尝,很好喝的,补气血,养颜。”
凤羽珩摇头,“我还小,不需要这玩意。”她对莲王有好感,而且不只是一点点,但她必须控制这种好感的蔓延和好感度的上升,因为对方是千周人,而且还是千周皇室,她与千周皇室有大仇,这一生,她就没打算放过一个姓封的,以及那些姓封的养出来的走狗。
凤羽珩把身子往后退了退,不愿离这莲王过近,虽说都是女人,但对方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阴柔却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莲王到也没不乐意,只是自顾地开口同她说:“我叫人给你备了吃的,在冬宫里站了一天,肯定是又累又饿的。端木安国那个老匹夫,净会整那些个没用的玩意,唱歌跳舞都能这么久,烦都烦死了。”
凤羽珩没接受她的好意,“我不饿,我饱得很。”
“恩?”莲王不解,“你什么时候吃的?”
“你在百家宴上睡觉的时候,我吃完了你的鱼。”凤羽珩实话实说,那条鱼着实美味,直到现在都令她回味无穷。
莲王张大了嘴巴,一脸崇拜的样子看向凤羽珩:“我勒个乖乖,你还真行啊!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把自个儿主子的鱼给吃了。不过,哎!你给我讲讲,你吃鱼的时候端木安国那个老匹夫是怎么个脸色?”
凤羽珩仔细回想当时端木安国的表情,半晌却是摇起头来:“记不得了,我光顾着吃,压根儿就没看他。”
莲王有些失望,“唉,你一定是错过了本年度最精彩表情。我跟你讲,端木安国对这些鱼的注意程度那可是比活人强多了,你没看那两条鱼端上来的时候他那个样儿吗?真是的,当时你就应该多瞅两眼,或者把我叫醒,能看那老匹夫吃蹩,可是大快人心的美事。”
凤羽珩不解,“你跟端木安国到底有什么仇?还有,你为什么要把我要过来?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莲王摆摆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坏人让我摊上,我瞅你不像,那你就肯定不是。至于我跟端木安国的仇,哼!”她说着话,面色冷凝起来,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之前还嘻皮笑脸的样子突然就覆盖起千年冰霜,就像人变鬼,化妖,就像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流传下来的鬼怪故事中讲到最可怕之处时的那种转变,让人只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即便是凤羽珩都平地打了个哆嗦,试探地问:“你怎么了?”
第三卷:兵来将挡,风雨同行 第577章 不要走,陪陪我
一句问话,到像是把莲王的魂重新又给招了回来,她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又换上那种如花笑颜:“没事儿。”天下无双的美艳,却在这时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凤羽珩其实很了解自己,她明白对于长得好看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当然,如果对方作到凤沉鱼那个地步,就可以刨除在外了。
所以,此时此刻,莲王这个小表情一露,特别是那句明明有事偏偏要说没事儿的话一出,她的小心肝儿立时就颤了,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就来了一句:“有事儿你就说,能摆平就摆平,摆不平咱们再想想办法。”
这美得连天地都几近失色的女人猛地一拍大腿——“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往前凑了凑,“雅雅,有件事情打从几年之前我就在琢磨着了,你不知道,端木安国那座冬宫里头简直就是一座宝库,传说他们端木家族世世代代的财产都放在冬宫里,富可敌国。我总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抢上一把,可惜就是没伴儿。你有没有动心?咱俩今晚去干上一票怎么样?”
凤羽珩呆呆地看着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过了好久,久到莲王都开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她这才猛地从床榻上蹦了起来,然后光脚下地直接就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殿下恕罪,奴婢刚刚突然间就鬼上身了,脑子浑浑噩噩的,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如有冒犯殿下的地方,请殿下一定要宽恕奴婢呀!”
“呃……”莲王下意识地发出一个音阶,盯着凤羽珩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对视了老半天,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相视而去的目光中却分明地透出这样几句信息来——“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
“你鬼上身了吧?”
“对啊,我是鬼上身了。”
终于,莲王败了,她苦着一张脸离开床榻,直接蹲到了凤羽珩面前。蹲得那叫一个实在,以至于凤羽珩立即产生了一种莲王在上厕所的即视感。
“雅雅,你不知道,端木安国他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徒。我的家乡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山脉,祖先说,山脉下面有宝贝,脉却有一小半在端木国安这地界上。当家做主的堂弟说一定要给收回来,可是端木安国表面应允,实际上却是狼子野心,他并非想把那一小半还给我们,而是想要把我们手里的那一大半一并夺了去。雅雅,端木安国是坏人,他想霸占我们的家,莲儿很快就要没有家了,莲儿好可怜,呜——”说着说着,竟伏在凤羽珩肩头哭了起来。
这美人失声痛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凤羽珩就在想,历史上那些不爱江山偏爱美人的帝王,多半也是抵不过这一抹似水柔情吧。就像她,此时此刻也不自觉地就把手抚上了莲王的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然后同她说:“不怕,不怕。”
特么的,不怕个毛线?凤羽珩真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在历经玄天冥和玄天华这俩极品男子的双重磨练之后,她对男人的抵抗力是有了,可谁成想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栽到女人手里?
莲王被她这么一拍,哭得更厉害了,然后哭着哭着,她就上床了!
凤羽珩就觉着什么地方有点不太对劲,再仔细想想……“你上的是我的床!”
莲王用被角子擦了擦眼泪,“你初来乍到,挺孤单的,我姑且就陪你一宿,上来,咱俩一块儿睡吧!”
凤羽珩想抓头,“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觉。”这话说得有点儿违心,于是换了个说法,“我不习惯跟女的一起睡觉。”
“那你当我是男的也成。”莲王说得特别认真,“来吧!”
“这事儿没得商量。”凤羽珩往后退了退,干脆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床榻边,然后一脸严肃地问那莲王:“你刚才说,端木安国的目标是千周?”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莲王一撇嘴,“难不成他还是真的归顺千周,然后等着千周划分给他北界三省啊?这北界三省本来就是他的,大顺皇帝这么多年根本就不咋管,他脱裤子放屁费那个二遍事干什么?”
凤羽珩捂脸,“做为一个绝世大美女,你说话就不能稍微的文明那么一点点吗?”
“哎呀,这屋子里又没旁人!”莲王一脸的不屑,“再说,就算有人,谁敢有疑义?老子灭了他九族。”
凤羽珩不想再跟她说话了,可莲王却说上了瘾:“我告诉你,端木安国就是借投靠千周一事来挑起大顺跟千周之间的战争,等这两边打得热火朝天之际,他就收个渔翁之利,一举将千周给拿下。什么?你要问我他为什么不把大顺一举拿下?你傻啊?大顺那么那么大,抵得上好几个千周,他端木安国有多大胃口,硬吞还不得把自己给撑死!”
凤羽珩翻了个白眼,谁问你了,你才傻呢。
谁知,那莲王却突然情绪一转,又流露出浓浓的哀伤,她说:“原本千周他也拿不下的,可据说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想办法破解我们家埋在他地界范围内的那个宝藏地点,好像已经琢磨得差不多了。一旦让他得到那份宝藏,拿下千周便是指日可待。唉,雅雅,莲儿就快没有家了。”
凤羽珩眼瞅着这女人的眼圈说红就红,吓得她赶紧起身把人给扑倒在床,“你不是困了么,赶紧睡觉。睡到晚上要是饿了就起来吃饭,要是不饿,你明天早上再睁眼吧。”
她说完就想走,手腕却被莲王一把抓住:“不要走,陪陪我,莲儿怕黑。”
她抽抽嘴角:“天还没黑呢。”
“哦。”再想想,“那莲儿想听故事,没有故事听就睡不着。”
“听故事?”凤羽珩点点头,“好,这个我还真会,古今中外,从三皇五帝到聊斋志异,我能给你讲出一万多个鬼,你想听哪种?”
莲王不负所望地白了脸,打了个哆嗦道:“本王突然困意来袭,你这丫头速速退下吧!”
凤羽珩哼着小曲儿出了房间,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于唇角挑起一丝冷笑来。
端木安国,你想要千周吗?却不知,姑奶奶我图的,也是千周。咱们且来比比看,看谁能最终得手,若是我赢了,千周皇室封家一个不留,你端木家族也必须从这世界上给我彻底消失。还有,莲王,你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注定一时片刻想不明白,她跟下人问了莲王原本住的屋子,十分不客气地住了进去。那两个提灯的下人虽说有点不高兴,但也拿她没有办法。
这一次,终于能从下午睡到半夜,再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就觉着床榻边坐了一个人。凤羽珩伸手往上抓了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摇了两下道:“班走,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被抓了袖子的人很不乐意地把袖子给抽了回来,不满地道:“还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在千周人的地盘上还能睡这么死,就不怕半夜有杀手进来砍掉你的脑袋?”
凤羽珩扯着班走的胳膊坐起身,再揉了揉眼,无奈地道:“我要是连觉都不能好好睡,那我还要你干什么啊?明明你就躲在暗处保护着我,我肯定放心睡啊!”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暗处?”这回换班走诧异了,“不是睡得稀里糊涂的吗?都流口水了。”
凤羽珩摆了摆手,“不可能!我不可能流口水。”然后翻了个白眼告诉班走,“女人的第六感懂吗?我就是感觉到你在,那你肯定就在。”
班走觉得他跟这女人简直无法勾通,干脆公事公办,“我就是提醒你一下要时刻警觉,那千周的莲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别看人家长得好看就被迷惑,心志一定要坚定起来,知道吗?”
凤羽珩点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被美色所惑。”
班走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问她:“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出城?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她告诉班走:“留下,静观其变,顺便等等玄天冥,等他来了我再出去,亦或者就在这城里面帮他打开城门。”
班走留下了一个“你si不si傻”的表情,一闪身,不见了。
凤羽珩挠挠头,倒头继续睡。
她决定留在松州,这一留,就留了十日。而在这十日间,冬宫百家宴上,“幻术表演时,大都统相中的女子傅雅被千周莲王给抢了去”这个故事,已然在松州城内传成了一段佳话。
整整一个大年,傅家大门紧闭,对外宣称傅夫人重病不宜见客,也不宜太过热闹。可府门里,傅老爷傅恒和夫人蒋氏,以及傅雅本人都在相互告诫着:“那位顶替咱们的姑娘是恩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瞒住。”
然而,就在正月十一这一天,蒋氏平日里喝的一味补气血的平常药断了一味药材,傅雅没办法,只得戴了斗笠,脸也用棉领子挡住大半,小心翼翼地出了门。她怕常去的那家药材铺里的人把她给认出来,不得不绕过半个松州城,去了一家从来没去过的铺子抓药。
却不想,街上风雪极大,纵是她万分小心,还是在一个拐弯处被风雪掀翻了斗笠。虽然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斗笠重新戴了起来,却不想,这一幕被街上的两名女子看在眼里,其中一个轻“咦”了声,站住脚,满带疑惑地跟身边同伴说了句:“刚刚那女孩,怎么看着那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