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真的。”慕容泫正色,“这世上你总是要得罪那么几个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
秦萱看到慕容泫一本正经的模样,伸出手在他的下巴上小小的摸了一下,“这话甚是霸气。”
秦萱指头上都是干涸掉了的血迹,触摸在下巴上有点轻微的刺痛。慕容泫抓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按着她的掌心,掌心和指腹上一层因为常年习武而练出来的老茧。
他握着她的手,摩挲良久,秦萱也坐在那里,任由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战事之中所有人都忙,只有这么一小会的时间,他们才能够亲昵一下。
“日后小心点。”慕容泫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他抿了抿唇,这话说的有些不情不愿,他想要她日后可以自保,哪怕是面对慕容煦,她都有让他忌惮的本钱,但这本钱也必须秦萱自己去用命挣来。
他不可能完全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秦萱另外一只手掏掏耳朵,做出一副不耐烦的申请。她见着慕容泫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她放下手来,“我答应你就是了。”
慕容泫这才笑了笑。他笑容迷人,不过眼下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夜里攻城的时候用的是火攻,烟火冲天的,不仅仅是那些攻城的士兵们被熏到了。就是慕容泫进城只有也被这铺天盖地的烟给熏了一身。
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谁也别嫌弃谁。
慕容泫和秦萱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看见两人各自身上的狼狈,不禁笑了一回。
秦萱笑着就想起了刚才的事,“我这样你也能下得去嘴,真是佩服你。”
“那是你,又不是别人。”慕容泫笑道,到了他这里,看上的就不是那层皮相。红颜枯骨,就算皮相再好,看个一两年也会厌烦,他想要的是这个人。
“……”秦萱看着慕容泫的双眼,那双眼睛看的她从脚底开始一股酥麻升起来。她其实也素了好些时候,但是眼下是真的不可能有个什么亲密接触啦!军营里头是真的脏,男人扎堆的地方,又不很讲究卫生!就算特意保持清洁也就那样。
她还真的不想因为欲~望冲脑就干出什么事来。秦萱立刻低头装作没看到。
慕容泫见着秦萱转过头去,他也拿过一个橘子给秦萱剥起来。这东西都是从太守府里头搜出来的,装着财物的府库自然要封起来,但是这些吃的东西就没有藏起来的必要了。
橘子产于淮南,北方少见。一定是从那边运过来的,慕容泫都几年都难吃到一回,剥皮也不那么利索。秦萱见着慕容泫难得这么笨手笨脚,伸手把他手里剥得惨不忍睹的橘子拿过来,给剥的干干净净。
外头的那层白膜给撕干净之后,分了一半给他。
另外一半自然是落到她的肚子里头去了。
橘子甘甜,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辽东寒冷,是不产这些东西的,就算能够从南边运过来,价钱也高的吓人,不是她能够吃的起的。
今天拖了慕容泫的福,竟然能够吃到这个。
慕容泫见着秦萱吃的开心,他也把手里的半边橘子给塞进了嘴里。不同于青枣的甜腻和芳香让人从内心里觉得舒服。
**
燕军进城后,因为上面之前就有军令,进城之后不能和之前那样烧杀抢掠。之前不压着他们抢东西,城池是别人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的,不抢白不抢。但现在竟然要入关,而不是抢了东西就跑,做法自然不一样。
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灭火,汉人对羯人积攒下来的怒火一旦爆发,简直吓人。那些羯人的官署给烧得只剩下个屋架子。索性装简牍的地方没有被殃及到,那些做事的汉人官吏也没有跑的太多。
灭火的灭火,找人的找人。等到过了几日,等到城中平静一点之后,燕军们把五花大绑的太守给推了出来。
石赵治国,从心底里对汉人不信任,掌管一方大权的太守,自然都是石家人。那人在城破之时没有逃脱成功,反而被燕军活捉。等到这会也该是拿出来亮相了。
石氏羯人的罪名根本不用人多想,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有时候还写不过来。
不过围观的汉人比燕军们还要气愤,看着那个石太守的时候,眼睛通红,几乎都淌着血。若不是有人拦着,恐怕已经扑上去从他身上活活撕下一块肉来。
燕军对于这个太守自然是斩首,一刀下去,脑袋就飞了起来,从没了头颅的脖颈里头喷溅出来的血霎时就飞溅上了旁边的一刻粗壮的大树上。
尸体和死狗一样瘫倒在地,燕军们才收拾,那些个汉人一拥而上,拿出自己能够带着的尖利东西从尸体上撕下肉来。那场景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看着都要把自己肚子里头的东西全给吐出来。
等到众人散去的时候,尸体就剩下一滩血了。那些汉人要吃了这个太守的肉,才能解恨。
慕容泫闻言,笑了好一会,“没有想到这羯人这么遭汉人痛恨。”
“这就是天神厌弃了他。”几个鲜卑将领笑道,“羯人失势了,自然是我们鲜卑人该得天下。”
“羯人失势,和天神厌弃没有太大的关系。”秦萱不知道这些个鲜卑武将到底脑子里头在想什么,“之前石虎压榨汉人太多,下令征召民间女子,又令平民将家中马匹上交。”
妻女被抢,家中财物被夺,回头还要被赶着去做口粮,被逼到没办法了,自然是振臂一呼天下响应。
“你是想说你之前想出的那个办法很有用?”孛儿帖看不起秦萱这种看上去秀美的男人,哪怕知道他也只是看上去秀气罢了,杀人起来照样让人胆寒。可是孛儿帖还是忍不住说。
“绥边将军上回的计策的确有用。”慕容泫点点头,眼睛里还带着笑意。
孛儿帖听了这话,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上面的慕容泫。
慕容泫根本不在意孛儿帖心里怎么想,“不管何种办法,只要能够有用就好。若是还能够事倍功半,那么就再好不过。大兵压境固然有用,但一味的用强,恐怕这时候还不能攻下这里。”
羯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鲜卑人嘴上说着羯人如何不堪一击,但是真的和羯人面对面打过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尤其守城原本就有利,如果城中粮草足够,甚至守上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慕容泫都这么说了,其他人都不敢说甚么。慕容泫脾气看起来挺好,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攻城战,草原上的那一套可不适用,学学汉人的法子是好的。”
话语落下,那些鲜卑武将也想起了骑兵对上高大城墙的无力,最后能够冲上城墙的还是用的汉人的云梯和冲车。
孛儿帖的脸色红红白白变了好几个来回,秦萱瞧着他的脸色变幻,都有些他担心他身体受不受的住。
“将军说的甚是。”孛儿帖对上慕容泫似笑非笑的眼睛,一口气只能吞了下去。只不过在俯首的时候,侧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秦萱。
秦萱真是觉得自个没做事儿都要被人记恨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树大招风?
☆、第116章 杀胡令
不为人妒是庸才,不过嫉恨自己的是背后有人的鲜卑将领。秦萱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一点,爬的更高,到时候对方才会有忌惮。至于讨好对方……
秦萱觉得还真是难,不说她不想拉下这张脸,就算愿意,恐怕依照孛儿帖这种鼻孔都恨不得顶上天的家伙来说,讨好他,简直不是一般的难。还别说看不惯她这个汉人飞快窜上来的有许多鲜卑人,要是她一个个讨好过去,都不要做正事了!
她还是好好的想想怎么继续往上爬吧。
秦萱知道自己能到这个位置,一个是自己的表现,另外一个是慕容泫的提拔。而慕容泫的提拔在眼下多少还是有限,他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有些事还是得靠她自己,只要她敢拼,机会总是有的。
孛儿帖对这个汉人将领老是看不惯,在他印象中的汉人,不是温顺的和一只羊一样,就是面上沉默,其实狡诈的和狐狸一样。龙城里头的那些世家就是如此,对谁都笑呵呵的,但是和他们玩心眼,简直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
汉人们在军中有,但是并不多,尤其像这样还爬上了将军位置的。更可恶的是,他的年纪很年轻,才十多岁,这样的年纪就算在鲜卑人里头也才是刚刚成人罢了。
“你别得意,”孛儿帖在营帐中遇见秦萱,面上冷笑着凑近,在她耳边压低声量,“柔弱的羊根本没法和老虎相斗,你迟早会死在猛虎的利牙之下。”
秦萱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还真不喜欢鲜卑人的这种说话方式,打比方和草原上的动物脱不了关系,不是狼就是羊,能不能换点别的,听着也觉得新鲜点。
“那么孛儿帖将军认为自己是狼还是羊?”秦萱想起慕容泫上回说过的话,慕容泫虽然是鲜卑人,但他自己却对鲜卑并不推崇。在他看来,手下的鲜卑武将,有机智的少,绝大多数只是脑子一根筋的武夫。要说他们有什么太大的威胁,恐怕慕容泫都要笑出声来。
“……你甚么意思?”孛儿帖这话说出来是挑衅,结果秦萱来了一句,他倒是不知道秦萱甚么意思了。
“将军说我是羊,不过将军有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也是那头羊?而之前你认为的老虎,只不过只是披着虎皮的兔子呢?”秦萱对孛儿帖笑笑,然后再也不搭理他,径自走了。
也不管孛儿帖有没有听明白。
秦萱之前还有些担心自己会被人记恨,到了这会发现自个明明没干啥都要被人嫉妒,干脆破坛子破摔,要恨要嫉妒随便他们去,反正又不是她低调了,这些人就不针对她了。
反正只要她在这位置上呆着,继续向上爬,这种事根本少不了。既然如此,她还是一门心思的想想怎么把自个将军之前的名号给换一换。
杂号将军做久了还是很想继续往上爬的。
幽州的一座城池已经被攻下,攻下之后,燕军一改过去进城就烧杀抢掠的作风,下了严令,全军上下入城之后不得轻举妄动,另外城中府库立刻封闭,不准外人入内,除了那些羯人之外,城中掌管文书的汉人官吏不变。
秦萱也在攻城战中,获得不少的军功。军功这东西就是拿命去挣,只要肯拼命,而且有那个运气的话,那么到手的人头不少。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安达木厮杀过久,手里的马槊险些握不住,露出了破绽,被对面的羯人一刀砍过来。
安达木下意识的闭上眼,但还没等到被劈开的疼痛,一股腥热迎头泼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瞧见那个提刀的羯人口里不断的冒出鲜血,肚子上一把马槊把他刺个对穿。那边秦萱手上的马槊已经没有了,她迅速抽出腰后的环首刀。
“你还在发甚么呆!”胡归把面前一个羯人砍倒,回头见着安达木还呆愣愣的站在那里,顿时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这时候竟然还在发呆!
“哦哦哦!”安达木立刻反应过来,跟上秦萱。
一场仗打完,秦萱和手下的那些士兵们都浑身浴血,坐在地上喘气。
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地上的土会把裤子给磨出个大洞来,反正一场战打下来,衣服都是一副要丢掉的样子。衣料上吸饱了血,上下都飘着一股腥味。秦萱伸直双腿在那里休息。身边两个亲兵也是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样。
这场仗自然是打赢了。慕容泫自从第一次出征以来,从无败绩。跟着这么一个大将军,连秦萱手下的小兵都冒着一股得意劲儿。看的秦萱真是好生眼热,她也想哪一天和慕容泫这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常胜将军,简直让敌人闻之丧胆有木有。不过做常胜将军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她冲锋杀敌可以,但是真的要布兵摆阵,甚至设套,没有霍去病那样的天赋的话,少不得还要学上很久。
“……”安达木休息了一回,等到一口气缓过来了,他偷偷的看着秦萱有些不太好意思。战场之上差点丢了性命,还得秦萱把人给救回来
两人的交情放在那里,但是作为男人他不应该是被女人保护,而且他眼下的身份是亲兵,应当保护主将,而不是被主将保护。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可真的没法做人了。
秦萱根本就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战场之上谁会预料到所有的状况?她根本就没有想起这件事来。
“待会找个地方好好的吃一顿。”秦萱休息够了和身边的两个亲兵说,打完仗不是满脑子的想着找女人就是嗷嗷着要吃。
秦萱不会和其他鲜卑将领一样,带着手下人屁颠颠的在城中转悠,看有没有可以下手的女人。她只会带着一群人跑去吃,吃的肚子大起来,也没多少力气想着找女人了。吃饱之后就犯困,巴不得找个地方睡觉呢,还女人。
“将军,要不您再选一个人做亲兵?”胡归看了一眼安达木,说道。
安达木脸上烫的都要烧起来了,他垂下头去。
“为甚么?”秦萱听了这话有些奇怪。
“人多热闹,也好办事不是。”胡归到底不会再秦萱的面前直接说觉得安达木在沙场上不够强,挑了些别的话来说。
“人多才不好吧。”秦萱都想不出来胡归这话里头的意思,亲兵的开销都是她自个来的,两个人还好,要是再来一个人还要负责一个人的吃喝拉撒。养得起众多亲兵的,那都是鲜卑贵族。
“怎么会不好呢,到时候将军你冲锋陷阵,那么多人跟着你,看起来也威风不是。”胡归笑道。
“那么多人,恐怕是追着我打吧?”在战场上最忌讳让人看出自个的身份,尤其是看上去与众不同的,上面的将领死了,对下头的那些兵士的士气打击几乎是巨大的。所以秦萱这会看上去,和周遭的士兵也没多少不同。
“怎么会呢!”胡归觉得就算是追着自己的将军打,也是那群羯人白白把命送掉,他都不记得秦萱杀了多少羯人。每次他去割人头计算战功,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些是秦萱杀的。这位年轻将军杀人,甚么好使用甚么,也不折磨人,但有时候一刀削掉脑袋的事,也是时常发生。脑袋不见了,拿着无头尸首有个屁用,只好去找些模样看着死的还算是好看的拖出来。
自家将军如此生猛,那些宵小赶上来,也是白白送命。
秦萱一脸欲言又止,亲兵多了她养不起啊!她的那些赏赐和抢掠所得,都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用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托人带回到家里去。她家里还有人要养,尤其她的妹妹在一天天长大,长大后的女孩子需要置办各种东西,尤其是衣服和梳妆打扮要用到的。这两样简直烧钱,一来二去的,她还真的没有多少给自己留下来的。
“算了,这件事日后再说。现在你们估计也饿了,找地方吃饭去!”秦萱不想继续和胡归说这个问题。她站起来拍拍屁股,待会吃完了还要好好的洗一洗,这个模样已经没办法见人了。
胡归和安达木两个也立刻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秦萱带着两个迅速奔着伙头兵所在的地方而去。
进城了能够从当地的粮仓里头找到现成的粮食,所以胡饼做的也比之前要厚实的多,秦萱拿了两个厚厚的胡饼坐在一边吃。打仗相当耗费体力,她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有的是人饿的两眼和狼一样。
按照惯例,打了胜战,胡饼里头多多少少要放点肉。于是比较各人的胡饼里头的肉末多少就成了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
秦萱把胡饼掰开,露出里头的肉馅来,比德真和乌矮真几个也拿着自己的那份过来,和秦萱坐在一块吃。
秦萱把手里一半的胡饼给比德真看,“怎么样,够多吧!”、
伙头兵做饭的时候,不可能把每只胡饼的肉都填均匀了,有多有少再正常不过,今天秦萱拿到的那只肉就是满满的。
“……”比德真绿着两只眼,看到秦萱把香喷喷油乎乎的胡饼拿到面前嘚瑟,顿时恶从心来,大口一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嗷呜一口咬在胡饼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