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钱氏一脸惊诧:“哎哟,侄女儿,你认得字?”
桐月头也不抬地答道:“表哥教的。认得几个。”
桐月说着话,已经把婚书看完了,上面写得很简单,执笔人也不是啥有学问的人,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勉强能看清。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林家把女儿卖给了贺家当童养媳。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等等。下面还有两家大人的手印。
“看完了?”贺钱氏迫不及待地问道。
“看完了。”桐月答道。
“这婚书给你了,钱该给我了吧?”
这时,林老实快急疯了,大声威胁道:“我看你敢给,我他娘的还没死呢。”
桐月直接忽略掉他这个人,继续跟贺钱氏对话。
“你这个人有些反复无常,上次明明答应了,最后又反悔,我不敢相信你了怎么办?”
贺钱氏假笑几声:“怎么会哟。我们贺家在贺家村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桐月假装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你再写一纸契约。就说原来的婚书作废,现在你愿意把梅月归还林家,我们林家愿意付出五两银子的赔偿金。从此以后,男女各自婚嫁,再无干涉。”
贺钱氏一脸迟疑,她看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呆,也帮不到她什么。
贺钱氏道:“可是俺们都不识字咋办?”
桐月早替她想好了:“没关系,我们村子里有识字的,你可以让他帮着你看看。”贺钱氏心说,那也是你们村的啊。
桐月等了一会儿,突然把婚书还给她,把装银子的布包收回来,说道:“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我把这银子还回去。毕竟,你们家反悔惯了,到时拿了钱,再要我们家要人怎么办?口说无凭的,我心里到底没底。”
贺钱氏看着快到手的银子要飞了,那叫一个肉痛。她此时真后悔没叫一个识字的跟来。
她悄悄跟两个儿子商量了一会儿,两个儿子力气虽大,但脑子没一个灵光的,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主意。罢了,她也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贺钱氏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道:“行,我就应了你。不过,你可不准骗我。我们贺家可不是好惹的。”
桐月笑道:“我怎敢骗你。”
两人正在商量着,白氏和杏月也凑了过来。白氏几次欲言又止,桐月看着她说道:“你要是我们的亲娘,就什么也别说。你能忍心看着她去送死?”白氏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把话咽回去。
桐月又看向杏月,杏月连忙说:“三妹,我、我没有不舍得。只是……”她一边说话一边瞟向林老实那边。
林老实这会儿已经忍无可忍,可他怎么也甩不开荷月,他也纳闷,她一个小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最后急眼了,狠下心,使劲想把荷月踢开,谁也没料到,一件诡异的事发生了,他的手脚又开始像上次那样疲软无力。
“我的娘哎。”林老实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桐月趁机把他架回床上,往里间的床上一扔,任凭林老实怎么叫她,也不予理会。
她返回堂屋,接着跟贺钱氏商量刚才的事情。
商量完毕,她开始着手写婚书,她家有白佑林送的笔墨,再加上她穿越前练过几年书法,所以写笔字不成问题。桐月亲自执笔写契约书。她不知道具体格式,只能按照刚才的婚书格式仿写。内容就是她跟贺钱氏说的那些,原来的婚书作废,林家赔偿银子云云。下面是年月日,再就是双方按手印。一式两份。
写完,等墨吹干之后,她先按了两下手印,接着便轮到了贺钱氏,贺钱氏长了个心眼,说要让人看看再说。桐月笑着同意了。
贺钱氏带着两个儿子出去找人,她能找谁?本来满村就没几个识字的,就算有,今天也不一定就在现场。
三人转了一会儿,终于就近找到了一个,就是隔壁的杨东子。
她看了看杨东子,看面相是个老实孩子,应该可信。眼下也没办法,她也只能找他看看了。
贺钱氏笑着上前搭讪:“小兄弟,你帮着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啥?”
杨东子接过来看了一下,给她逐字地念,贺钱氏十分认真地听着,上面写的确实跟桐月说得一模一样,中间,她还着重问了一句:“上面说的是给五两银子?”
杨东子眯了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定道:“是的。”
贺钱氏这才放心地按了手印。双方开始交割钱物。
仍跟刚才一样,贺钱氏一手抓住布包的角,一手捏着婚书,桐月也是这样,白氏和杏月以及贺家的两个儿子也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上前帮助自家老娘。
桐月伸手去拿婚书,不料抓得太急,只听得撕地一声,那张纸被撕碎了一半。
贺钱氏哎哟一声,不过,她想着反正银子也到手了,这东西也没啥用了,她就用心地把另一半婚书丢给了桐月,自己则双手紧抱着布包,还是那个深蓝布包,她又掂了一掂还是刚才那样沉。
桐月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她接过两半婚书后,当下撕得粉碎,然后对贺钱氏说道:“好了,咱们两家的帐清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呵呵,我们家里也忙,这就走。”贺钱氏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布包,她的两个儿子也凑上去查看包里的银子。
他们这边欢天喜地,白氏那边却是唉声叹气。林老实气得在里屋破口大骂。
贺家母子三人,先是满脸笑意,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布包打开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刚才亮灿灿的银子,而是一包碎石,不,也不全是碎石头,里面还有五个铜子,可怜巴巴的五个铜子。
“你这是咋回事,说好的五两哪?”贺钱氏的尖嗓门刺破屋宇,连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贺家的两个儿子,贺聪明和贺聪慧也一起粗声质问:“你们敢骗俺们!”
☆、第五十二章 斗智斗勇(下)
白氏和杏月也上前去看,两人不由得暗自惊讶,这布包跟刚才那个明明一模一样,这里面的银子啥时候被掉包了?杏月想了想,猜测可能就是三妹回屋拿笔墨的时候掉包的。
杏月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自家可以不用背债了,担忧的是贺家能善罢甘休吗?
白氏跟杏月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桐月冷眼看着贺钱氏闹腾,抱臂冷笑道:“谁骗你们了?你们自个看啊,新契书上写的明明就是五文。”
贺钱氏眉毛倒竖,一双三角眼喷着火,直喷到桐月脸上:“吓,啥五文,你明明说的是五两。”
桐月一脸嫌恶的用手挥挥那股难闻的气息,不慌不忙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咱看的是字据。”
贺钱氏不识字,怎么去看字据?她左想右想,只好拿着契书冲到院外,尖着嗓门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快来看哟,林老实家的三闺女仗着自个识几个字,就骗俺们,硬把五两说成五文,你们谁有识字的来帮俺瞧瞧。”
她问了一圈,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个略识几个字的,那人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上面确确实实写的是五文钱。”
贺钱氏不信,又到处问人,能问的人几乎都问遍了,人人都说是五文。
贺钱氏这才终于不再问了,她去找刚才那个帮她看契书的人,杨东子自知心虚,连家也没回,到别人家串门去了。
贺钱氏岂能善罢干休,她扑通一声往地上一坐,抱着脚开始哭天抢地,她的两个儿子也站在她旁边对桐月一家怒目而视。
围观的众人已经大体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自然也知道这贺家的不是个东西,大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祸,夸赞桐月聪明灵活。
贺钱氏拍着腿,开始嚎叫:“你说你小小年纪,心地咋那么毒辣,你仗着比我们多认得几个字,竟敢欺骗俺们。……人在做天在看。”
桐月在旁边冷笑着接道:“我不怕天看,就怕天不看。省得它漏掉你这种该遭天谴的人。你好意思说我心地毒辣?我毒得过你?你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你的心不是肉长的啊,我四妹一个那么乖巧的小女孩被你虐待成什么样了?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还差,大冬天的没一件厚衣服,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小孩子身上有三盆火,不怕冻,照这么说你儿子身上也该有三盆火,你怎么还给他穿棉衣?你怎么不让他们冻着?”
贺钱氏早见惯了这阵仗,针锋相对地跟桐月争吵:“你别跟我扯这些旁的,咱就事说事,——你就是骗我钱,你先把银子拿来!”
桐月继续说道:“是事必有因,是草就有根。咱先把原因掰扯清楚了。半个月前,你来接我四妹的那次,我是说过要给你五两银子来着,那是你自个不要的,现在我四妹病得还没命了,你倒给送来了。我现在只肯给五文,就这么简单。”
贺钱氏手指着桐月大声骂道:“你只肯给五文,你倒是提前说清啊,你提前说清楚,我就是让人死在家里,也不会给你送过来。老天爷啊,你睁眼瞧瞧吧。这让人怎么活哟……”
桐月指指她手中的契书:“我说清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贺钱氏在地上打滚撒泼,又哭又嚎。围观的众人对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她的两个儿子又窘迫又愤怒,几次想发火,几次又忍住。因为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要是在他们贺家村,这架早打了几回了。
贺钱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吵嚷:“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你给我等着,我要去告你。
桐月一脸的气定神闲:“你去啊。”
……
贺钱氏最后拿出一个杀手锏:“你要是不给我钱,我今儿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桐月一点也不怕她的胡搅蛮缠:“有本事你吊啊,我给你拿绳。”
……
众人哄然大笑,连个劝的都没有。这些人就是这样,平常也未必跟同村的人多好,该吵的照吵,但一旦别村的跟本村的发生争执,他们往往会站在本村的这边。
这边闹得正酣,荷月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了,“四姐,醒。”
桐月心中一喜,也顾不上贺钱氏,当下便跟着荷月回屋。
她一走,贺钱氏便缠上了白氏和杏月。桐月也不担心,这是在她家门口,贺钱氏不敢轻易动手。
梅月果然醒了。
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脸上挂着欣喜激动的笑意:“三姐,我就知道你会想到办法接我回来的。”
桐月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看着她说道:“你是故意的?”
梅月点头:“对,我是故意的。”
桐月看她有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得不打断她:“你先别说话,省点气力,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嗯。”梅月有气无力地点头。
桐月跑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碗鸡汤面疙瘩汤。她端进来,梅月趁热吃下去,精神果然恢复不少。
她有了气力,便忍不住一吐为快:“回贺家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我本来打算忍到年后再实施这个计划的。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一刻也不想等了。在家里跟你们过上一段那样幸福温馨的日子后,我再也不想过贺家的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个死老太婆也发现我心不在她家,她竟然、竟然让我们提前圆房。”
桐月听得心头大怒,提前圆房,梅月今年才十一岁啊,都没有发育。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太婆!
梅月的身子抖了一抖,接着低声说道:“我是死也不从,他们母子俩就一起打我。我第一次还了手,我以前从来不敢还手的,因为我知道我要是还了手,只会被打得更狠,可是那天我就敢了……后来,我就不吃不喝,绝食七八天,任凭他们怎么往我嘴里灌东西,我咬紧牙关就是不吃。他们以为我要死了,又怕我真死在他们家,他们最后人财两空,才匆匆把我送回来想赚一笔。”
桐月听罢一言不发,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梅月小声呼唤道:“三姐,三姐……”
桐月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沉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她关上房门,荷月仍旧像只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
桐月站在院中,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
她的胸口有一股熊熊怒火在燃烧着,越烧越旺。这股火从货郎传来梅月被打的消息时就有了,到了贺家燃得更旺,却被她硬生生按压下去。
现在,四妹人回来了,婚书作废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还等什么?不在沉默在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她不想变态只能爆发。
桐月抄起一根扁担就往院外奔去,荷月一看就知道又要打架了,她兴奋地在后面大嚷大叫:“打,打,打。”
桐月提着扁担直奔院外,贺钱氏仍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大哭大闹,白氏被她拉扯着脱身不开。
她的两个儿子眼里喷着怒火,明显已到了崩溃边缘。
桐月奔到贺钱氏面前,指着她大骂道:“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我这会儿才知道,我四妹是被你打伤和饿病的,就因为她干活干得慢点,你就罚她八天不吃饭,你还是人吗?我今天要是不教训你,老天都看不过眼。”
桐月没有提贺钱氏逼着梅月提前圆房的事,毕竟这事说出来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