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闭眼,闻昭续道,“让她吃点苦头便把解药给她吧……姑娘家的脸极重要,不要毁了她一辈子。”
闻熠也知道这个道理,心下也是这般打算的,只是当这话从他的昭昭口里道出来时,他还是心下一酸,“可她,想毁了你一辈子啊……”
闻昭的唇边竟然露出一个弧度极小却意味深长的笑来,“她不是想毁了我,她只是不希望我与陆大人牵扯上罢了。想毁了我的,是她背后的那个人。”
上一辈子,就是那个人毁了她。
闻熠一叹,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带了不忍,“你可知道,她那日竟然将府里的丫鬟引开,然后安排了容许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又将母亲几个引过来。”
闻昭从阿竹那里了解了一些,却仍是不清楚她们全部的计划,此时听三哥这般讲出来,整个人便怔愣在案前,没了言语。
一片静默里,三哥轻轻抱住她,羽翼一样轻柔地环着她,好似要将那颗冷掉的心捂暖。
陆然听到闻熠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竟是了然的笑,“早知道她会心软。”
她若是真的能狠下心毁了堂妹的下半生,那便不是她了。只是……他倒希望她能再狠一点,哪怕是亲人,只要对她不利,都能狠下心去除掉。
毕竟,这样的人,才是活得最长久的。
翌日,府门口有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老伯,自称是名江湖游医,专治疑难杂症。
若在平日里,这样的人早被门房的轰走了,可现在却不同,门房虽则心下不太信任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却仍是立即禀了上头。晏氏现在是什么都要试一番,任何希望都不放过了,听说这是个江湖游医,立马就要请进来。都说术有专攻,京内的大夫擅长治病调理,那江湖游医说不定就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症状有办法。
那游医给听兰开了几颗药丸,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每日一颗,过个三四天就能痊愈。”
晏氏经过这两天的煎熬绝望,这下竟有人跟她说“痊愈”二字,当下眼眶就是一热,直抓着他的衣袖问,“当真?当真能痊愈?”
那游医有些不耐烦她,甩开她的手,皱眉道,“怎的,你到底是希不希望她痊愈啊?”
晏氏也顾不得他的态度,上去就抱着听兰,“兰儿你很快就好了,没事了……”
听兰的眼里蓄了泪,她都要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痒下去,要么挣脱绳子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要么忍受不了想办法了结自己。
现在竟有第三条路摆在她面前,且前头还光明坦荡。
晏氏好半天收整了情绪,连连向游医道谢,亲自将他送出府。
站在府门口的时候,晏氏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太激动难抑才未想到这茬,现在才想起……这游医怎的知道府里有个得了疑难杂症的姑娘,还正巧会治呢?!难不成,他与那背后之人是一伙的?
晏氏顾不得男女之别,在府门口就一把抓住那游医的手,问他,“你怎的知道兰儿的事?不说清楚就别走了!”
那游医被她抓着胳膊,便停下脚步,笑得有些恶劣,“你们家姑娘的事都传开了,还怪我听到了不成?救了人还遭你怀疑,我是何苦哟,早晓得就不来啦,都怪我想赚你们府几个银子……”
晏氏脑子里嗡嗡的。他说什么?传开了?
“怎的,不信?你去街上随便逮一个人说不定都晓得。哎哟喂我说,快放手啊!拉拉扯扯的,啧啧,世风日下啊……”
晏氏怔怔的,由着那游医从她手里头挣脱袖管。
淮安伯府里头,伯夫人摇头叹息,“可惜了,那般称心的儿媳人选……”
王崇站在下头,听了母亲的决定,心里头空落落的。他有些喜欢那个姑娘,可如今她身染恶疾,容貌也毁了,母亲会打消这个念头也是极正常的。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毁了容的妻子。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愿接受啊……
那个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人的时候专注又温柔。她作画的时候,抚琴的时候,低垂着头的样子,温婉又娇羞。自从那次春宴之后,他便不住地想,他的后半辈子会和这样美好的姑娘一起度过,他们会有几个儿子女儿,他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儿子,叫阿承,女儿呢,就叫阿诺。
这日闻昭和柔表姐正在房里吃瓜。这段时日府里事情不少,弄得表姑母和柔表姐也有些尴尬,一不小心就听了一耳朵的秘史,什么三年前早产啊,听兰的病是人为的啊……
“今日二表嫂还来不来?”苏穆宛嫁过来之后时常找闻昭玩耍闲聊,连带地与纪向柔也渐渐熟悉起来。
“应当不会了吧,今日二哥休沐呢。”
“也是,二表哥二表嫂真是恩爱呢。”纪向柔仿佛想起来什么,脸上的笑容染了霞,这霞色里又有些微苦涩。
两人说话的当口,扶摇从外边儿进来,笑着说,“姑娘,庄公子来了,还送了只小猫崽呢。”
她这一说,闻昭才想起这茬来,馒头月前就产了仔,现在的小猫崽应当有一个月大了。闻昭心里存了几分期待,却没起身,倒是纪向柔拉了闻昭的手就要去前院,“走,去看看猫崽啊。”
闻昭本是想着馒头的崽崽反正都要被送过来的,就是现在不去前院也行,还不用见到庄起,但纪向柔却是很想见到他……
小猫身上的白毛已经长得有些浓密了,小小白白的一小团,趴在庄起的袖管上。
纪向柔像是没有看见庄起这个人一样,上前就摸起了猫毛,极喜爱的样子。
这姑娘挨得有些近,香气直往鼻子里头钻。美人在前,庄起却想避开,只是碍于风度才没有离远些罢了。
庄起看向一旁的闻昭,她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可……这只猫是送给她的啊,为何连一个外人都比她开心呢?
看见了纪向柔,庄起便想起上回寿宴上闻昭的那个眼神,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肉里似的,让人猝不及防地刺痛。
纪向柔摸了好一会儿,仿佛是无意间一抬头,却看见了眼前男子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纪向柔的心猛地往下落,面上却带着不好意思的笑,“这小家伙太可爱了,都让阿柔失礼了……”
庄起的注意力被她的话语拉了回来,冲她淡淡一笑,“无碍。”他像是在闻昭面前特意展示他对旁的女子无甚特别,可这样的冷淡对爱慕他的女子而言却无疑是会心一击。
送只猫大可以叫下人送过来,他何苦自己跑一趟,还不是想看看她。她一天比一天迷人,却一次比一次疏远。
“阿柔还没有谢过庄公子的救命之恩呢。”纪向柔这句话让三人都想起那日的情形。她湿漉漉的,身上披了庄起的衣衫。
此刻的庄起有些尴尬,连忙看向闻昭,却叫她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好似这事与她丝毫关系都没有……
这事的确与她无关,但那日的她眼里神色那般复杂,虽叫庄起揪心,却说明闻昭表妹还是在乎他的,今日却不知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庄起觉得胸口闷闷的,只随意敷衍了纪向柔几句。看着袖管上乖巧趴着的小猫,庄起觉得他的追妻路漫漫,可是世之奇伟瑰怪常在于险远,越是难追的,越是好的。
“表妹,来给它取个名字吧。”庄起压下心里头的酸涩,冲闻昭笑着道。
闻昭这才走过来,小猫也在这时将脸转过来,鸡蛋大的小脸上镶着两颗蓝宝石,透澈又深邃,像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有一日会变成汪洋的大海。
就叫……阿蓝?不行,这样也可能被三婶算作犯了听兰的名讳。
“既然它的母亲叫馒头,它就叫包子吧……”
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名字,却叫庄起的双眸一瞬间柔软似水。
闻昭抱着包子回春澜院,纪向柔也跟了过去。到房里的时候,纪向柔咬咬牙问她,“闻昭,你觉得你庄表哥怎么样?”
还是来了。
闻昭轻轻放下包子,看向纪向柔。纪向柔被这透澈纯粹的眸子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的探问都有些居心叵测似的。
“我是……是喜欢他。可我对他了解不多,所以听听你的看法。”
庄起他……“他不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固然他风度翩翩姿容出众,家世也清贵。
闻昭是不愿意背后说人坏话的,可她若是不说,眼前这姑娘一定会一条路走到黑,就算她说了,也不知会起几分作用。
纪向柔微微睁大眼,“闻昭为何这样说……”
闻昭又不好把前世的话说与她听,只好道,“他太渴望权力了,为了这个,他可以牺牲一切吧……”
纪向柔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男儿不都渴望权力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是就甘心做个小官,那才是不上进吧。”
闻昭轻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纪向柔看着沉默不语的闻昭,心下微微有些慌,闻昭她……不会是喜欢庄起,所以才这么与她说的吧……
纵然她也不想这般恶意揣测闻昭。但是女子遇上了感情上的事,确实容易变成一只守护领地的凶兽,做出她从前做不出的事……
纪向柔陡然想起,她施计落水那次,闻昭看见他们的眼神,竟是痛心的。
她极少在闻昭面前看到这样情绪化的表情,闻昭一向比别的姑娘冷静些,那次却不加掩饰地露出惊讶,了然,痛心……种种情绪揉在一起,让一个本该处在无忧无虑年纪的姑娘,像是历经了沧桑。
☆、第47章 庆功宴
听兰脸上的抓伤还在,于是这些日子便没有出门。晏氏为了不让她留疤,去寻了最昂贵的玉肌膏,连宫里头的贵人都舍不得多用的药,她一层一层糊在女儿脸上,生怕涂得不够多。
这些日子姜三姑娘的销声匿迹仿佛印证了外头传的那句“身染恶疾,容貌也毁了”,晏氏就是再气也没法子,只有先沉住这口气,待日后听兰的脸好了,这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然而,到底是谁传的这些可恶的谣言想要毁了听兰的名声,晏氏不作他想。府上与三房结怨最深的可不就是春澜院那位么!
这夜,闻昭躺在榻上,想着白日里听到的消息,淮安伯夫人与威远侯夫人来往甚密,像是有结亲的意思。
这两家确实门当户对,却与前世完全偏离了。这一世如果也有个叫阿承的孩子,一定不是前一世的那个了……
这些事是秦氏以闲聊的口吻说出,落到闻昭耳里却是惊雷。说好不再管她日后如何,可听到这些,心里还是不好受。害了她的人与幸福擦肩而过,她却一点快慰的感觉都没有。
而另一件事秦氏却没有说给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
太子的书房里头熄了灯,此时一片黑暗。
“你说,父皇他为何会这样下我的面子呢……”
前几日,他的舅舅永定侯将一个烟花女子接进了府,舅母大哭大闹不让他纳妾,可他却在那清倌面前训斥了舅母,将舅母气晕了过去。这事虽不像话,却是家宅里头的事。可他的父皇却以此为由将他的外家降了爵。这么一件宅院里头的糟心事,就让永定侯变成了永定伯。
父皇还说,这是没给太子做好榜样。这般一说,连他也不好求情了。他虽不赞同舅舅的做法,可那毕竟是他外家,是同气连枝的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降了舅舅的爵位就相当于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朝中有些老臣站出来说父皇惩罚得重了些,且永定侯还是太子的外家……父皇却是摆摆手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他显得那么冷漠又随意,丝毫不留情面,直叫太子心中透凉。
“因为道隐。”
“是道隐在背后搬弄是非?”
“不,是道隐的长生丸。”
对面这人一说,太子仿佛懂了些什么,当下怔怔的,“父皇……他要放弃我么……”
是啊,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能在那把龙椅上千秋万代地坐下去,那么广阔的河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陆然的语气认真又平静,“殿下与皇上终究要走到对立面,殿下不可再犹豫下去了。”
一声低沉的叹气,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外头的月色也越发暗淡。
翌日闻昭从扶摇的口里也知晓了这事。扶摇正给她整理衣裳,嘴里直叹堂堂一个侯爷行事也这般荒唐。这事前世也是有的,闻昭经历过了后头那些事,却是知道这次降爵相当于皇上对太子开的第一刀。
要说父子情,哪里比得上皇上的千秋万代呢,且这个太子还是皇上对文武百官交的差,能有几分感情?
暑气消退,华夏朝迎来了整治运河之后的第一个丰收,农户的粮食出粜便利,京内的粮价也下调了五成不止,相比之前的斗米近千钱的状况好上太多。今年冬天,注定能过一个好年了。
与此同时,民间有不少歌功颂德的歌谣传出,传到皇上耳朵里,直叫他拊掌大笑。自古以来,无论哪个皇帝都喜欢百姓的爱戴,他也不例外。
道隐也笑道,“皇上,这功德善缘可是长生必不可少的法门啊!”
皇上深以为然,顿时觉得自己离长生好似又近了一步,“传令下去,明日设庆功宴,好好犒赏那些功臣!”
说到这庆功,自然是由薛相来领这头功,只是薛相的地位以及无法再进一步,且他也不缺什么,皇上也不晓得要怎么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