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呆了呆,皱起鼻子,咽了口唾沫:“旅行?那么他什么时候回来?”
“索非斯大人没说。”
“不可能!你骗人!”小艾德文立刻虎起脸来,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哭叫起来,“让他回来!立刻回来!我要他回来!”
听到哭闹声,照顾艾德文的老嬷嬷立即进来,低着头向埃莉诺行礼:“我这就带少爷下去。”老妇说着一把抱起小艾德文,连声嘘他:“别吵,别哭!哭了大家都不喜欢你这个小混蛋了!闭嘴……”
嬷嬷力气意外地大,任小艾德文在她怀里怎么撒泼扭动,都没能挣脱。
门被带上,孩子的哭叫随之渐渐淡去。
埃莉诺和乔治都是半晌无言。
“您最好尽快给艾德文少爷换个嬷嬷。”
“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
埃莉诺原本该问乔治为何在这里,但刚才小艾德文的话让人仿佛芒刺在背。
“在您来前,我已经和艾德文少爷聊了一会儿,”乔治显然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古怪,“他也问过我阿曼达小姐和大学士在哪。他对索非斯大人的崇敬和喜爱程度……请您原谅我的措辞,与对父亲的敬爱无异。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您,他一次都没有问起艾德文大人。”
埃莉诺记得初次与阿曼达见面时,小艾德文被母亲一把推进生父怀里,却胆怯地抬头,勉强地弱声叫了父亲。
那小心拘谨的模样,与刚才向埃莉诺问好时相差无几。
“不瞒您说,之前我试图说服阿曼达小姐放弃被魔鬼蛊惑的说法,但我失败了。她坚决不愿背叛大学士,甚至数次表明她相信索非斯。”
乔治不急不缓地陈述着,黑眼睛里暗光闪烁:“索非斯大人向神殿供出的动机……不谈也罢,他始终没有解释为何要为阿曼达做到那种地步……”
埃莉诺不禁绷紧了唇线。
一个离奇可笑的猜想正逐渐成型。
“您之后有安排吗?”乔治主动发问。
埃莉诺朝窗外看了一眼。她与卡斯蒂利亚的附庸们谈妥事宜后才到了这里,眼下离傍晚已经近了。但她不准备观看阿曼达就刑。
“没有。”
“我想去贤者塔看一看。”
婉拒的话在舌尖一滑而过,最后埃莉诺颔首。
神殿搜查后的贤者塔满目狼藉,书卷和器皿散落在地,几乎难以通行。乔治首先清理出一条路径来,侧身一让:“您先请。”
埃莉诺却没立即入内,反而俯身拾起一本眼熟的厚脊书来。造访索非斯那一次她随手拿起了这本儿童祈祷书,却没细看。她翻过描绘着各色神奇生物与圣像的纸页,一张羊皮纸片从书页间飘落。
乔治先一步将纸片捡起,向埃莉诺摊开掌心:
纸片正反面都歪歪扭扭抄着祈祷书中的段落,显然是孩童的书法练习。而一看就出自老手的优美流畅的红字挤在黑墨水间,逐词逐句认真批改。
像是迫不及待要应证那离奇猜想有多正确,在书房中还有更多教导孩子用的书籍:启蒙读物、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浅显的歌谣集……
“如果他认可了阿曼达的女主人身份,教导小艾德文也不奇怪。”埃莉诺很谨慎,“但……”
“但他为什么会认可阿曼达?”
两人都是片刻无言。
“我敢发誓,小艾德文的确是艾德文的孩子。”放下又一本地图册,乔治突然冒出一句。
埃莉诺笑了笑:“并不只有生父才是父亲。”
骑士微微一怔,随即涩然一笑:“的确。”
乔治·马歇尔就视威海姆侯爵为父亲。
埃莉诺忽然恐惧起来。她以为索非斯一头栽进她的陷阱是因为贪念、要归功于阿默斯的甜言蜜语,可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兴许大学士本就有赌上名誉与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阿默斯只是正好出现、给了他所需的力量。
而阿曼达被煽动起的恨意与妒忌,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对艾德文的爱意?她对索非斯无条件的信赖,最后甚至慌不择路地试图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这背后又有多少隐情?
并非一切都如埃莉诺所料,卡斯蒂利亚还埋藏着更隐秘的过去,她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她只是运气很好,一切恰好如她所愿。而下一次,她未必还会被幸运女神眷顾。
埃莉诺沉默不语,乔治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继续翻动房中的物件。
书桌侧的矮柜上摆了整整一排的祈祷书。乔治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指腹在书脊上滑动,最后在其中一册上停下:“这一册磨损得特别厉害。”
他抽出这本祈祷书,才翻开就意外地眯起了眼。埃莉诺定定神,走过去。
日落的钟声毫无征兆地敲响。
渡鸦厉叫着乱飞过窗际,黑色的羽翼是死神的影子。
仿佛被这行刑的号令惊动,乔治的手一震,正中镂空的书页里随之飘出一缕头发。
--乌黑卷曲的秀发。
“有没有一个人,你咽气的时候,会第一个也最后一个想到他。而且你知道,他也会在死时反反复复地想起你、想起的只有你?”
“我有这么一个人哦。”
群鸦黑羽的扑簌声中仿佛有谁这么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