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反驳道:“虽则有一,未必有二。就像我这一盆水,泼你第二次,就难得多了,又泼你做什么呢?不如——”他话没说完,耶律延休饿虎扑食一样飞扑过来,一拳头直接就挥上来了。
王药养了这么久,身上的鞭伤大半已经退了痂,身体也矫健灵活一如往常,但平常步幅缓慢,一步一摇的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此刻,他却反应如旧,拳头一来,伸手一带,化解了拳风,嘴里还嘲道:“下一拳应当是攻肚腹,脚里钩下盘——上次摔跤,就是这样的——果然是拘泥不化。”
耶律延休的动作滞了滞,明显是硬生生换了拳头的方向,这下王药更容易抵挡,两个人就在太后的毡包里比划开了。完颜绰先也不说话,直到扭打的两人把战火烧到她脚下,把那放各色东西的案几打翻了,才板下脸来说:“出去打!”
王药抱拳道:“不用打了,打架我认输,毕竟我不是武将出身的,练点强健身子的五禽戏,也不是用来跟你正儿八经打架的。只不过刚刚一架,你稍被一激就怒不可遏,打开了就顾不得此处乃是太后营帐,也顾不得周围的案桌文牍,只管出气而后快。这样的脾气,统领军队尚且要小心为上,若是叫你统领百姓的城池,我看不是被胥吏骗倒,就是恶脾气发作,无法安定民心。”
将军被他说得一钱不值,胸口起伏不断,额角暴起一道道青筋,指着帐门说:“少废话!太后说了,‘出去打’,咱们就出去打!你要是男人,就别整这些没用的话逃避!”
王药道:“出去我也不一定输。上次你赢,不过仗着我身上有伤,胜之不武。这次我也不跟你出去打,要赢你,原不在拳脚上。倒是要太后知晓耶律将军不能节度并州的第三点:并州在两国边界,与晋国隔水田遥望,若不是长袖善舞的人,只怕日后也和李维励一样,空有抱负,却不能守土。太后,这是大事,请太后三思。”
完颜绰冷哼一声道:“王药,你想说,你不拘泥,脾气好,也长袖善舞,所以我理应让你这个被贬为奴隶的枢密使去节度你故国的领地?你说我能信你吗?”
王药面色一冷,旋即笑道:“你不信我也不要紧,横竖不宜让耶律将军去。”
完颜绰冷笑道:“这事不用谈了,就是耶律延休去并州。你以奴隶而妄议朝政,之前的我就既往不咎了,再说废话,我又要抽你了!”
耶律延休大声道:“臣请求当这个行刑手!”
王药回头狠狠一瞥他,耶律延休亦狠狠回瞪过来。完颜绰觉得俩男人斗鸡似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忍住笑厉声道:“都闭嘴!国政的事,我说了算!”
王药胸口起伏,最后说:“还有第四点。为州郡官,要能辨识人才,知道人与人之间明的暗的关系。耶律将军好像也懵懂得很。”
他虽然贬斥到这地步,但曾经是什么,日后又会是什么,耶律延休只知皮毛,不知内情。完颜绰见他吃醋的模样,倒觉得好玩起来,对气哼哼的耶律延休道:“今日不劳将军亲自动手,我帐下的奴才,我来教训。延休,你把我的鞭子取来就行。”
耶律延休这才觉得出气,把完颜绰的小鞭子取过来奉上,又道:“抽人是个力气活儿,还是臣来吧。”完颜绰接过鞭子道:“对了,西边斡鲁朵拔营的时候要把骆驼身上的粮食袋子备好。那些懒货经常丢三落四的,烦劳你去吩咐一声。若是好容易得来的粮食都撒了,也是可惜呢。”打发走了耶律延休。
帐门闭上,外头不相干的人也都走了。完颜绰笑着用鞭杆挑着王药的下巴:“给你三天好脸色,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吧?”
王药一甩头甩开她的鞭杆:“没忘。你的气还没消,少不得我这身皮肉给你出气。”
完颜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衣裳脱了,准备受鞭。”
王药盯视了她一会儿,“呵呵”笑了两声,开始解左衽的衣带:“你应该叫耶律延休动鞭子,他力气大,甩得开,声音响,一定特别过瘾……”
完颜绰冷冷望着他,等上衣一件件解开了,露出精悍的胸腹,一道道肌肉虽不特别凸显,却也纹理分明,各成块垒,几处和耶律延休打架时留下的青紫伤,现在也只剩一点点痕迹,大半湮没掉了。完颜绰控制自己用力往肺里吸进空气,以弥补呼吸顿时一滞带来的眩晕感。
“还有裤子。”她吩咐道。
王药给她激怒了:“阿雁,你不可以辱我!”
完颜绰见他又犯犟,手上的小皮鞭便勾了过去,在他腰上缠了一圈,眼睛闪动妩媚,嘟着玫瑰花似的嘴唇说:“真个不脱?”
王药报之以一声“哼”。
完颜绰道:“那你可别后悔!”双手一用力,拉着鞭子把他的腰带了过来就势一转,王药新旧伤痕叠加的脊背袒露在她面前。
☆、11.11
完颜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心底深处发出无声的喟叹。王药皮肤白皙,微带蜜色的背细腻光致,而新伤带着粉红, 旧伤带着浅褐, 纵横交错,却也不觉得难看或狰狞。
王药收紧着肌肉, 无奈地等待着这只暴戾的小母狼或会给他带来的新的疼痛,但只感觉她温热的手指一点点划过来划过去。大约要在他放松的时候予以重重一击?王药暗想:耶律延休那个手劲他都挺过来了,今日总不至于更糟?
然而他想错了。
她的手指蓦然离开, 紧跟着一点热辣袭上背上的皮肤。王药周身一战, 刚长出的迟钝的新肤竟有些没有分清这样的热辣来自什么。当那一点热辣微微离开时,柔软的触感跟着离开, 其实也就电光火石的刹那, 但他像隔了很久才了悟过来,并且后悔不迭——她在用唇吻他。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 柔软而热辣的嘴唇又贴了上来,在新伤上格外轻柔而用心地磋磨着, 过于娇嫩的新生皮肤其实仍有些热辣辣的疼痛,但更多是痒酥酥的感觉往心坎里钻,又往四肢百骸里渗,最后顺着血脉集中到他小腹里,像团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
感觉到王药的起伏呼吸和战栗,完颜绰紧了紧手里的鞭子,缠勒着他腰上的汗巾。嘴唇仍旧在他背上,说话的声音“瓮瓮”的,像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的,然而娇憨妩媚,仍然是她一如既往的调调:“挨罚都不老实!”牙齿寻了一块没有伤痕的皮肤,轻轻咬了一小口,惹得身前那人闷闷地哼了一声。
新的鞭痕从上横贯到下,最后隐没在他窄窄腰间系着的宝蓝色绉纱汗巾上。而她热辣辣湿乎乎的吻,亦是从上横贯到下,细致而毫无缺漏地顺着一道道伤痕吻下来,中途见他起伏得厉害,呼吸得急促,她停顿了片时,叹息道:“却疾,这次都没有给你上药,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你!今日就算我补偿你罢。”然后,又把热吻贴了上去。
如果每一鞭都能换来这样带着些微痛楚的甜蜜亲吻,王药倒真不介意再多挨几鞭。此刻只觉得浑身热得几乎爆炸,而热源却被汗巾子牢牢地锁着,释放不开。
果然所有的美好都有限。完颜绰到了他腰际,就停了下来。缠在王药腰间的鞭子也松开了,人也慵慵地到了一旁的矮榻上卧下:“罚好了。既然你不肯解你那宝贵的汗巾,不肯为了你的尊严听我的话,那就这样吧。你可以穿上衣服走了。”
他再一次在爆炸的边缘被她一盆冷水泼了,那兜头的冷水简直要在他脑袋上腾出蒸汽来。完颜绰一脸无辜地俯卧支颐,玩弄着鞭梢,仰着头看着他深深地喘着气,好像要过来抓住她法办的模样,她对外头大喊:“忽络离,瞧瞧耶律将军在不在!”
王药僵在那儿,简直想抢过鞭子在她翘在那儿的浑圆臀上狠狠抽两下。但是外头传来太后帐中的贴身宦官的脆声儿:“回太后,在西头吩咐事情呢,可要叫耶律将军过来听吩咐?”
完颜绰低声对王药笑道:“你自己出去,还是等他来?”
这不仅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还是能不能落下难听话柄的问题。王药只能仰天苦笑了两声,低声骂了一句“小妖精!”,然后到一旁的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慢一件件穿起来。完颜绰这才扬声对外头道:“不必叫他来了,让他慢慢忙。不过要是离开你视线了,你就叫他一声,说太后要他随时伺候呢!”
她俯卧着盯着他穿衣服,时不时地偏偏头,撑着下巴,一脸欠揍的淘气样子。他一件件脱下来时模样耐看,现在一件件穿上去,动作利索洒落,也很耐看。
王药大约还是有些生气的,离开的时候示威般的用力甩开帘子,完颜绰只觉得好笑。
漫漫午后,既然不拔营,就不妨歇歇脚。她躺在榻上,自在地翻滚了一圈,鼻尖宛如还有他的气息——墨香里冰片的凉冽苦香,愉悦的感觉一点点从趾尖袭上来,然后是突然又生出的不满足,身体空落落的,眼前全是他的影子。完颜绰的一颗心在这样微痛的甜蜜中,尽情地享受掌控的快意。
大军开拔回上京,最后还是遣耶律延休留守并州。在毡包里没有外人的时候,完颜绰倒过来抚慰王药:“你放心,我已经和耶律延休说了,并州原是汉人的地界,用汉人治汉,再熟悉没有。他当甩手掌柜,只管做好军防和税收,他虽然耿直,也并不笨,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王药笑了笑:“你是太后,你都决定了,我能怎么样?汉人治汉,原是国策,但是并州局面复杂,汉人里头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如今,也只希望耶律将军能够不遇到岔子,踏踏实实把这几年管顺了,日后也就顺溜了。”
完颜绰点点头,随即指挥道:“我的首饰匣子,你帮我搬到御辇上去。”
她外出捺钵,一切都很朴素,所用的首饰不过几件简单的钗环、皮帽、小金冠,王药检视了一下她的妆奁箱子,独独拿出一个红雕漆盒子,皱着眉说:“这个,也和你其他贵重东西摆一起?”
完颜绰伸头一望,立刻猜明白王药这别扭的脸色是怎么回事,她格外要逗弄他,拿过红雕漆盒子捧住在自己怀里,珍爱地说:“这是他送给我的,怎么能摆在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里面?我单独拿着。”然后瞥眼看王药脖子上的青筋和故作平淡的脸色。
王药不言声,答了一声“是”,转头把她其他东西一起装好,放在车辇后面。
契丹皇室用的御辇又称“奚车”,宽敞阔大,轮子又大又灵活,特别适宜行路。车篷也是毡制的,与汉家的御辇比起来,装饰精简而更实用,张开毡帐前面的帘门,便可以当做简易的朝堂,大臣们盘坐车下,便可以问政。
小皇帝每天早晨,必被抱坐在车上,与养母完颜绰一起听大臣讲述朝政,对这辆车也相当熟悉,大家忙着收拾行装回上京,他是万乘之尊,又没啥杂事,缠着王药讲故事。王药心情不好,敷衍了他几句,小皇帝见他又上上下下把太后帐中的重要物品往车上搬,嘟着嘴说:“仲父,这些事不能叫下头奴才做么?”
王药说不出口自己现在也是完颜绰帐下奴隶,只能苦笑道:“有些事情打发打发,反倒充实,不会胡思乱想。”
萧邑沣歪着头:“仲父会乱想什么呀?”
王药语塞,只好抚抚萧邑沣柔软的头发,笑笑道:“想上京的样子啊。隔了那么久,思念上京南边的汉城,里头有小酒馆、杨柳树,还有一条弯弯的小河。”
萧邑沣懂事似的点点头:“哦!那朕也想上京了!”他悄悄附耳对王药说:“我书房外头的屋檐下,有一对燕子!我叫人不许把燕子窝捅掉,让燕子春天还可以飞回来生蛋。都离开上京那么久啦!我的燕子该飞回来了吧?”
王药只觉得这小儿郎烂漫得可爱,心里憋闷的气一点点散开,摸着他后脑的头发说:“陛下仁爱,是天生的!”
难得难得!
萧邑沣被他特别信赖的帝师夸奖,小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小涡,越发猴着他不放。小皇帝见完颜绰在其他地方巡察,便对王药挤挤眼睛说:“仲父,我上车往下跳,你接住我好不好?”
平素威严正经用来商讨国事的奚车,此刻成了最好的玩具,一趟一趟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玩兴奋了,有点疯起来,上上下下在完颜绰的奚车里捣腾,车子上刚刚整理好的东西,悉数给他舞得到处都是甚至拿太后的毡毯和披帛当做捉迷藏的工具,把自己埋头裹在毡毯里,又在头上包上披帛,结果被王药兜头一抱,顿时“咯咯咯”开心地又笑又舞又蹬腿。
王药倒有些可怜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没到三岁就没了母亲;完颜绰教他帝王之道也算尽心尽力,但严厉有余,温情不足;身份又是皇帝,每每都端着架子,一点孩子样都不敢有,更别说像一般孩子那样疯跑疯跳了……他的小脑袋钻在王药怀里,笑声银铃似的一串一串,小手胖嘟嘟的,到处乱甩,小脚兴奋地一蹬——一个红雕漆的盒子就给蹬掉在地上了。
王药自然认得这是耶律延休红着脸送给太后的“礼物”,长匣子装着,又是觉得太后平素“朴素”,里面自然是簪环钗梳一类的首饰了。此刻在木头落地声中隐隐听见一声脆响,王药和萧邑沣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看着地面。
可巧正被回来的完颜绰看见,她疾步上前,蹲身拣起盒子,顿时脸都气得通红,上前把萧邑沣揪到地上来。
小皇帝一直就怕母亲,吓得几乎要哭,头上玩出的热汗也瞬间变成冷飕飕的。
“你瞅瞅自己哪里像个皇帝?!”
眼看皇帝就要挨打,王药急忙拦过去,恳求道:“太后!陛下毕竟是至尊!”
完颜绰回眸瞪着他:“不是你说的吗?教子婴孩,越早越好!如今皇帝他全无体尊,荒嬉玩闹,简直就是个无知的顽童!和阡陌里巷里的野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巴掌伸着,怒视王药的拦在那里的胳膊:“你给我闪开!”
王药越发横挡在她面前,说的话听起来和风霁月,实则硬邦邦全是骨头:“教以鞭扑,本就是仗着自己的强权,何况不分青红皂白。”
完颜绰冷笑道:“何以我不分青红皂白?!”
王药道:“刚刚陪陛下玩闹,是我的主意,东西掉地上,也是我不小心。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本就是为陛下留着至尊的体面。何况这错是我犯下的,我担着就是。”
萧邑沣流着泪,害怕地在身后拉王药的衣袖:“仲父……你别说了……万一阿娘又拿鞭子抽你怎么办……”
王药听着孩子的哭腔,突然有些悲愤的感觉涌上来,冷笑道:“不就是镇南将军的礼物么?要是我还不值他一件礼物,身为下贱,也只好任凭高高在上的太后鞭扑处置了。”
完颜绰眼睛里突然冒出一层泪花来,她俯身捡起地上的雕漆盒子,用力往王药怀里一塞。王药本能地伸手捧着,听她怒声道:“打开!看看有没有摔坏!摔坏了,看你……”
盒子已经从盖子处成了两爿,王药缓缓打开盒子,呼吸却是一滞,急遽抬眼看着完颜绰,她犟着脸,目光中却少有的带着恐惧。
王药低头看看盒子里那支摔成两半的玉簪,这是他被谪贬并州时,母亲送别时抹着泪送给他的。母亲说话的一幕至今历历在目:“药儿,天下人都误解你,娘也明白你的心。只可惜我们女人家说话没有人肯听肯信。你早早去并州,好好听话做事,争取让刺史给你写一封夸赞的‘八行’,将来你父亲再为你跑门路,总归不能呆在那么远的地方。你表妹是你姑姑家最贞静的女孩子,将来你想通了,好好地回来,与她结发,这簪子洁白无瑕,是最好的和田美玉,或许还能当女家的聘物。”
他的内心比完颜绰有更多的恐惧,她信的是上苍的指示,他信的是冥冥中的安排。断裂的玉簪,被抢的金簪,他们第一面时交换的信物,就这样一番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糖和玻璃渣。。。。
☆、11.11
车轮按计划朝北边的上京辘辘滚动着,大支人马到了傍晚才在一处平坦而水草丰茂的地方安扎下来。已经养成的习惯,不论是放牧,还是打仗, 还是皇帝出巡驻跸, 奚车和毡包都是契丹人最便捷的移动方式。
完颜绰的情绪不大好,车停之后, 倚着大开的帐门,看着忙碌着搭毡包的人们和西边一缕缕赤红的云霞不说话。
不觉间,王药已经来到她身边, 伸手道:“太后的毡包已经搭好了, 里面也铺陈完毕,去用膳、淴浴、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完颜绰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却嘟着嘴说:“不想吃饭!”王药劝道:“怎么至于为一根断簪就不吃饭?虽然是块好玉, 真讲起来也不过是石头,你实在喜欢, 我以后再给你买一根。”
完颜绰的小鞭子没舍得往他身上抽,却用力击在车辕上, 漆面都抽破了,驾辕的马惊得“咴咴”嘶鸣了两声。她怒声道:“又轮到你来管我了?!”
脾气上来,蛮不讲理,偏偏她是至高之位,没有人敢怎么样,所以酿得越来越嚣张。
远处,小皇帝一路飞奔,朝他们过来,灵巧地绕过两座毡包,到了他估计完颜绰看得见的地方,便老老实实放慢步伐走,人精似的,踱着方步到了完颜绰跟前了,萧邑沣才笑嘻嘻给母后问了安。
王药蹲下身握着萧邑沣的手说:“陛下,恭请您母后进膳吧。”
他还打算小皇帝说得不妥当时要补救,结果小家伙比他想象的还能说:“对啊阿娘!今日有前哨猎来的狍子!狍子肉烤着吃最香了!今日恰好也要燃篝火,正好烤肉吃!那么肥嫩的狍子肉,用粗湖盐抹一抹,加上丁香、芫荽、胡椒、花椒、茴香……再抹一抹,一边烤,那香味就一边散发开了!”小人儿说着,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抹嘴角一滴口水,惹完颜绰皱眉道:“怎么回事?”
责难的话还没出口,又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声绵长悠扬的“咕——”
两双眼睛一致地瞟到王药那里,王药尴尬地摸着肚子,尴尬地笑道:“中午一碗盐泡炒面,没啥味道就没有吃饱,这会儿可后悔了。”
“那我给你的……”萧邑沣蹦蹦跳跳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不是什么话都能在阿娘面前说的,急忙闭住口,偷瞥了完颜绰一眼。
完颜绰却忙着心疼王药,上次叫他脱了衣裳,看那身子还真是窄了一圈,鞭打的折磨,小黑屋的折磨,还有每日劳作却和帐下的奴隶同吃粗糙干粮的折磨……她叹口气:“我也想烤狍子吃了,你去毡包里伺候切肉、倒奶茶吧。”
她叫皇帝的保母把皇帝带走了,新搭的毡包里还带着青草的清香,王药掰开茶饼,研成碎末,在小炉里炙出香味,加水煮茶。草原的砖茶粗糙,浓香而涩,缺乏绵长的回甘,也没有清冽的气息,但搭配上浓浓的牛奶和酥油,再泡一点香喷喷的炒米,茶叶的苦涩神奇的不见了,乳褐色的茶汤香气扑鼻,浓郁而不腻,是草原上人们最喜欢的饮品。王药曾巧妙点茶的双手,也很快学会了做奶茶的技艺。
他把奶茶奉上的时候,完颜绰喝了一口,皱眉道:“不好喝。”
王药有些诧异:“我和御厨里的人专门学的,应该出师了?”
完颜绰把奶茶碗递给他:“你尝尝,是不是不好喝?”
王药喝了一口,抬头瞥了完颜绰一眼,完颜绰道:“一口品不出滋味,大口喝,多喝两口,你就知道哪里不好了。”
王药不料这里也会有诈,便放开大大地喝了两口,眼见杯子都见底了,只能说:“真喝不出哪里不好。大概我从小长在南边儿,其中的门道区别不开。你告诉我,我重做。或者,叫御厨的人来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