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淡淡道:“我坚持让她披着的,你与她使什么气?”又见季瑶并不说话,知道怕是冷狠了,又催促道:“柔姐儿,扶着三姑娘去吧,此处有我呢。”
霍柔悠忙扶了季瑶离开,临出院子的时候,又听见裴珏的声音陡然一冷:“不是同你说过,人前切莫唤孤表哥?孤并非是傻子,莫要因孤念在母妃的情谊上对你诸多纵容,你便轻狂得没了天。你若再敢说她什么,孤便命人打断你腿。”
季瑶听完这句,转头偷偷看了一眼,见那姑娘眼泪滚珠儿一般落了下来,也是微微沉吟。裴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就是匪夷所思了,而这话中的主旨更是因为那姑娘说了自己的不是,这才惹恼了裴珏。
他如今这样在乎自己,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
季瑶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出了空翠馆后,霍柔悠叹道:“姨妈知道的,四表哥的生母是刘淑妃,这人就是刘家的闺女刘佳桐,谁让这样的不省事,净想着踩别人。”
“她不踩别人也是入不了四殿下的眼的。”季瑶摇头,“四殿下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只是又因为不是亲生的,怕心中有些隔阂。为了避嫌,将皇后的亲戚都认成了自己的长辈,不能说不顾生母的母族,却也不能太过亲厚了。刘佳桐上来便唤表哥,你也是唤他表哥,两个表妹遇在一起,自然有区别。殿下是个聪明人,想要消除所有的不和谐,也是常态。”又想了想,对霍柔悠轻声道:“你听我的,往后在人前,也莫唤他表哥了。再怎么说皇后娘娘养的,但他哪里真能将刘淑妃抛却,不过是为了全皇后的体面,你也多顾及一二他思念生母的心思吧。”
更何况,如今裴珏心中对皇后已然有诸多怀疑,虽不知因为何故并未发作出来,但季瑶原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自然要将这事给转圜一二。
霍柔悠点头,深深感叹勿怪裴珏对季瑶不同,仅仅这份为了他着想的心思,便是其他贵女都比不上的。
*
从空翠馆出来,季瑶便被安排进了客房更衣。而罗家的少奶奶林氏来的时候,季瑶正在用热水暖脚,林氏只叹道:“阿弥陀佛,好歹你没事,我在姑妈跟前说和你没有相干,姑妈这才勉强听了一些进去。”
罗氏身子不好,若知道季瑶也险些被拽入水中,惊惧之下只怕要发病。见林氏帮自己打了圆场,季瑶也是说不出的感激:“多谢表嫂,今日原也是事出突然,不过倒也不至于那样的凶险。”
林氏一壁坐下一壁看着季瑶,见她美艳的小脸此刻还有些发青,忙关切道:“可吃了滚滚的姜汤?可经不起半点的折腾,年里若是病了,可要病一年的。”
“已然吃过了。”季瑶乖巧的回答,“不知那两位姑娘……”
“都是自家的宝贝疙瘩,凑在一处哪里有不闹一闹的?”林氏也是无奈。若说往日对季瑶这表妹十分看不上眼的话,如今却是满心的感激了——但凡在永乐伯府出了事,那两家如何回放过罗家?好好的友人变成了仇人,那可不是祸从天上来?好在季瑶当机立断救了两个娇小姐,否则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样想着,林氏对季瑶那是从头满意到脚,加之她原本就是个直肠之人,当即拉着季瑶的小手,“往日是我眼错,只当妹妹是个年幼不知事的,今日见了,才知道霍老太太和皇后娘娘看人果然不差,妹妹是个极好的人物。”
被表扬了一番,季瑶很是受用,也问道:“那两位是哪家的小姐?”
林氏叹道:“是首辅张阁老的孙女张明芳和慎国公府的小姐李芷萱,在府上都是极为受宠,来了这里,互相看不上对方,起了龃龉。谁知道众人一个眼错,两人不知何故竟然从小渡口翻了下去。再怎么说昨夜大雪,但湖中也只是一层薄冰罢了,如何承受得起两个人的重量?若非你有急智,只怕已然酿成大祸。”
含糊的应了两声,她便沉吟起来。张明芳的名字,她也是有所耳闻,因为爷爷位居高位,故此十分的跋扈;而李芷萱既然是慎国公府的女儿,那便是李云昶的妹妹了。而今日两人这样闹起来,翻下了湖,不知道两人的家中会如何作想……
林氏并不知季瑶在想什么,但现在她对这小姑子印象是好得不能再好。吩咐人去拿了一件浅粉色云缎锦袄来给季瑶换上,不免又瞅见衣架子上搭着一件斗篷,心中立时起了一层狐疑之心。季瑶身形娇小,而这斗篷明摆着就是男人的……林氏纳罕之下,也不好直问,只寻思着要不要告诉罗氏。
外面又有人通传,说是李云昶来感谢季瑶了。林氏叹道:“这祖宗,感谢也得分个时候呀。”又出门去迎,霍柔悠和知书忙去放了帘子下来,将原本不大的客房分隔开来。
只是待来人进来,季瑶便愣了愣,虽说隔着帘子看不真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人是裴珏。此刻季瑶方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他,三月不见,他的身高仿佛猛窜了一截上去,也不知是否是在淮南道历练了许多,似乎连体格都比三月前更强壮了。一进门,他便坐在了桌前,隔着帘子看着其中的人:“三姑娘可有不妥?”
往日他唤自己,要么是“姨妈”要么是“你”,今日忽然改了称呼叫三姑娘,季瑶实在不习惯,含糊的“嗯”了一声,心中也是暗笑起来——这人还真是会找理由,大喇喇来探望自己未免是不妥,这才拉了李云昶作筏子。
裴珏坐在外面,虽看不清楚,但见其中女子端坐着,心便安定了下来。如今这样的天气,季瑶脚下受寒,只怕是要害病的。念及此,裴珏面上不显,心中却懊恼万分,若是他再快一些,只怕不会闹成这样。若是季瑶那时候滑了下去,只怕他也来不及细想,便会直接跳下去捞季瑶起来。
这么几月在淮南道,忙公务之时还罢了,只是一闲下来,他便想到季瑶。这小东西伶牙俐齿又是个聪明有主意的,总是说些让人气恼的话,却又舍不得真的跟她置气。
若说起先的心思只是对季瑶感兴趣,觉得这小东西有趣得很,让人经不住想要探索。然而经历了这三个月反复的思念之后,他总算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思——诚如李云昶所说,他的确是喜欢上季瑶了,不是因为好奇,而是男女之情。
而想通了之后,裴珏便打定主意定要赶快回京来,他想季瑶了,迫切的想要见到她。紧赶慢赶,还是在除夕之夜赶回了京城。向皇帝复过命,他便在今日不请自来到了永乐伯府。
谁知就看到季瑶险些滑到冰冷的湖中,差点要了他的命!
李云昶和裴珏一处长大,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当下跟慎国公夫人说自己去感谢季瑶,便和裴珏一起来了客房之中。虽说这样坐着,隔了一层帘子,但也足以让自家兄弟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了。
然而季瑶现在是有苦说不出,盆中的热水渐渐冷了,原本脚就冷得厉害,此刻浸在水中,更冷了几分。虽说隔了帘子,但也不过一层半透明的纱罢了,将脚从水中抬起来,岂非是失仪?故此季瑶认命的拨着水,并不热络于和裴珏说话,心中只盼着这两人赶紧走。
林氏原本还暗骂李云昶没眼色,这个节骨眼上来感谢,但出门见裴珏也在,顿时悟了。若是季瑶真有如此造化入了裴珏的眼,那少说也是个王妃没跑了。当下喜笑颜开的,到了季瑶身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季瑶哪里不懂什么意思,简直是啼笑皆非。如今除了罗氏和季玥,真是只要沾亲带故的都巴不得她赶紧打包嫁给裴珏。诚然裴珏这张脸很有诱惑性,季瑶也准备好了来日会变成历史上被楚武帝搥死的文昭皇后。然而有心理准备跟亲友恨不能敲锣打鼓把自己送到火坑里没有任何联系啊!
帘子后面半晌没有声音,裴珏头一回觉得局促起来,右手握拳又松开:“唐突了三姑娘,云昶,走吧。”
李云昶这筏子从善如流的起身,又看了帘子里一眼,见季瑶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暗暗一叹,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老实说,看着裴珏这么些年横扫京中贵女圈,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收获一大把芳心,这次总算是在季瑶这里吃了瘪。李云昶表示,真是喜闻乐见。
裴珏这辈子没这么挫败过,季瑶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悦的女孩儿,竟然浑然视自己如无物,这让一贯被贵女们捧得极高的裴珏十分不得劲。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一点,转身要走。见他起身,季瑶也自觉今日冷落了他不少,赶紧要补救:“殿下,那斗篷今日拖在地上,只怕是脏了。待过几日洗干净晾干了,再送还给四殿下。臣女今日不方便,便不和殿下多说了。”
听她温和的声音,裴珏放才的郁闷一扫而空,旋即温言道:“三姑娘好生养着就是了,斗篷之事,不必急在一时。”
季瑶一笑:“省得了,待殿下出宫建府了,臣女便登门归还。”
李云昶就这样清楚的看着裴珏眼中染上了笑意,也是叹了一声,这不知道京中贵女的心得碎成什么样。但也不便明说,两人并肩出了客房。待两人一走,季瑶这才将双脚从水中抬起,知书忙给她擦干净,捂在了自己怀里:“好容易暖起来了,如今又凉了,若是害了病可怎生是好?”
季瑶轻轻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此事。
*
从客房之中出来,李云昶便用力的拍着裴珏:“如今可是舒爽了?你这人就是口是心非。”
裴珏并不回答:“走吧,还在永乐伯府呢,莫要孟浪。”
“阿珏,你还知道自己孟浪啊?”李云昶挑着眉头笑道,“让我打着来道谢的名头来,连一句话都没让我说,这回头我娘问起来,我这般不知礼数,怠慢了妹妹的救命恩人,不得被我娘念死?”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男宾处去了,殊不知客房外立着有别人,正是刘佳桐。看着裴珏远去,刘佳桐满脸的阴鸷,狠狠的看了客房一眼,冷笑道:“什么季家三姑娘,也敢和我争!”
正月那些事儿(一)
饶是事后做了保暖工作,但到底是寒从脚下起,季瑶第二日还是害了风寒,嗓子哑了。足足卧床了十日,这才在正月十一那日出屋了。
“好在好了起来,我还以为要病上许久呢。”正月之中的京城,繁华热闹,沿途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之人络绎不绝,俨然一片盛世清明的景象。
而季瑶和霍柔悠两人,正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往皇宫去赴三公主的邀约。
若说往日对于三公主的受宠程度,季瑶只是管窥蠡测的话,如今算是彻底明白了。即便是后妃,想要见自己家人都需要层层手续,而三公主却能够直接接了表亲和表亲的姨妈进宫来,不难看出帝后对这唯一的嫡女有多看重。
“姨妈身子大安了?”方一踏入凤仪宫,就见三公主迎了上来,也不要两人行礼,一手一个的拉住了,上下端详了一阵,引了两人坐下,“姨妈清减了一些,可要好好儿保养,我这里有几支雪参,姨妈不如带回去,好好的补一补。”
见她满脸的关切,更知道她素来是个纯真之人,季瑶施施然一笑:“不必了,哪有到别人家做客空手去还带东西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