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个位高权重的姑父,自然还是拉一拉关系的好,说不定来日能够为裴珏争皇位得一份助力。将账本放在一边,季瑶又问道:“咱们家二姑娘如今有没有什么动作?”
“昨儿个命林善家的出去找了一个小厮,也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姑娘仔细一些就是了。她如今恨姑娘入骨,指不定要如何呢。”
“恨就恨吧。”季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勾了勾唇角,展眉微笑起来,“我就喜欢让人恨我却又奈何我不得的样子,尤其是那等子拎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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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申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季瑶也就收拾了自己出门去了。今日她同霍柔悠约好,两人要去街上游玩。
火树银花不夜天,形容的便是上元节。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京中便会举行灯会,几乎整个京城上空都被灯火映得发红,而也只有今日,京城之中不宵禁,众人游玩到何时都可以。早些年,皇帝每年还会在皇城楼上去宣读颂词,求得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是这么些年皇帝精神渐渐不济,也就没有再继续这项活动了。
两人碰头之后,京中的灯已然掌了起来,连绵不绝仿佛一片光海,各式的灯挂在街道上,其中或有灯谜,或是藏着即景联句的诗词歌赋,不少文人雅客或者是各家的公子小姐三五成群,立在灯下高谈阔论,好不风雅。
“原来如此,二姨回了季家。”坐在马车之中,霍柔悠听季瑶说完,略带了忧心,点了点头,光芒映在脸上,显得愁容满面,“姨妈小心一些才是,我总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
季瑶笑道:“这个自然,只是我却也不是发面包子,她若是敢对我出手,她也别想好过。”见她还是担心,又宽慰说,“好了,撅着嘴做什么?让人看去还以为是我欺辱你了。”霍柔悠原本想要再说,又见前面围了很多人,此刻人群之中又爆发出阵阵叫好来,心下狐疑,只看着其中颇有些纳罕。
季瑶当然也好奇,打起车帘张望了一下。又听见其中有人说道:“这位公子委实能耐,这样的灯谜都能猜中,实在是高人。”
循声看去,见众人都围成一个圈,其中的确是挂着各式灯笼,有一些实在是好看,一盏八角宫灯上画着的任务栩栩如生,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生动。季瑶不免动了心思,对赶车的护院说:“去,给我也取一个来,不好看的不要。”
那护院很是脸生,回头应了一声,也就下去了。霍柔悠直笑季瑶是个贪玩的,季瑶笑道:“反正都是出来玩的。”
不多时,就见一人提了一个八角宫灯来了,灯壁上画着四大美人:“既然是位小姐要的,那么便用这个,岂不正好?若是小姐猜中了,便给小的十文工钱,这灯拿去就是了。”
季瑶打了帘子,让人将宫灯奉给自己,那灯做得很好,十文也算是廉价了,字迹十分端正,看来这人是读过几年书的。霍柔悠坐在季瑶身边,见上面写着“文君真乃奇女子,打一成语”,也是笑起来:“这灯谜倒是通俗易懂,不似别人家的弯弯绕绕一大堆。”沉吟片刻,笑道:“是卓尔不群,是也不是?”
车外立时爆出喝彩声来,季瑶心中美滋滋的:“我猜中了,那这灯就归我了?”
外面好一阵没有回音,季瑶狐疑之下,微微打起车帘:“怎么?店家要反悔?”
那人急匆匆的从一群人后面走来,手上提了个玻璃绣球灯,见季瑶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脸都胀红起来,将绣球灯提到窗前:“小姐不如收了这个吧?”
玻璃绣球灯这物件季瑶是知道的,比手上的宫灯价值高了不止一点点,顿时笑道:“店家玩笑了,不过是图个乐子,何必将这样的物件拿来?况且十文钱,未免买不起店家手上的东西。”
那人说道:“小姐误会了,这绣球灯并不要钱,而是方才那连猜中十个灯谜的公子所得头彩。只是小姐来了之后,那公子让小的送给小姐,怕是小姐的故人。”
周围立时响起唏嘘声,虽说并未完全打起帘子,但足以让人知道车中坐着的是妙龄少女,而这玻璃绣球灯又未曾经过那位公子的手,当然也和私相授受挂不上关系。一面能示好,一面又能保全名声,何乐而不为?
季瑶尚未表态,霍柔悠坐在她身边,小眉头紧紧蹙着,手已然拉住了季瑶:“姨妈,别是有诈……”
“无碍。”季瑶很淡定,见那玻璃绣球灯确实好看,“无功不受禄,我不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既然是你的东西,我给你十两银子,算我买你的。”说罢了,让那脸生的护院给了店家十两纹银,这才收了玻璃绣球灯在手。
见季瑶真收了,霍柔悠还是很不放心,看着她拨弄着绣球灯上的流苏,撅了撅嘴:“姨妈知道是谁……”
“不知道。”季瑶坦诚的回答,见自家外甥女儿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勾唇笑起来,“不过,不是你四表哥。”
不料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霍柔悠小脸顿红。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季瑶也是无声一叹。裴珏这小王八蛋具备了一切汤姆苏的特点,导致除了罗氏和季玥外的所有亲友都统一战线想把自己打包塞到他身边去。
拨弄着流苏,季瑶笑眯眯的:“以四殿下的性子,若真是他送的,当面给又有什么要紧?”
这话倒是,霍柔悠在心中默默的点了点头,自家那四表哥虽说冷面,但行事素来是极有自己的章法,而这种羞涩的招数,他是不会用的。
得了两盏灯笼,两人也算是累了,便往京中的鸿宾楼去。甫一上了二楼,就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这两个丫头不就来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季瑶抬头看去,见一个身着石青色披风的老妇人坐在桌前,虽说苍老,但十分有精神,而一双眼睛略显无神,想来是眼睛不太好使。
“褚老夫人。”季瑶忙说道,上前给其问安,又见褚老夫人身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少年,模样十分英俊,举手投足间粗狂却有着说不出的绅士风度,也是礼貌的笑了笑,“褚公子。”
褚老夫人笑道:“方才康儿说你们家里的马车往这里来了,我寻思着你们必然会上来的,这便等来了不是?”
“老夫人女中诸葛。”季瑶不动声色的恭维道,褚老夫人当年可是带过兵的,自然也有几分手段,能猜到这点不足为奇。见褚乐康对自己笑得很是友善,知道此人是个能够结交的,也是十分舒心。
褚老夫人微笑之余,又拉了霍柔悠在身侧,赞了一番后,这才对季瑶笑道:“那玻璃绣球灯,可还入得三姑娘的眼?”
还说是谁送的呢,这送东西的人不就自己出来了?饶是季瑶已然想明白了,但还是佯作不解:“老夫人这话……”
“方才康儿猜中了十个灯谜,店家便说要送这玻璃绣球灯,我又听见了三姑娘的声音,这才起了心思,让那店家送给你。”褚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我寻思着小女孩儿才爱这些精巧的东西,康儿这孩子五大三粗没个成算,何必糟践了好东西?”她说到这里,“两位若是不嫌弃,便和我这老婆子坐一处如何?”
两人哪里会推辞,便和褚家祖孙俩相对而坐。按照人的常性,比和陌生人坐在一处更让人为难的是和半生不熟的人坐在一处。两人难免有些拘谨,褚老夫人又笑眯眯的问了两人要吃什么点心,让小二上了来。
待那一壶茶上来,褚乐康则先行取了茶壶茶杯,用茶水细细的涮过之后,这才给众人都倒上茶:“祖母偏好普洱,若是两位吃不惯,需要什么便让人上来就是了。”
老年人养生,大部分人都会吃这样发酵久的茶,而褚乐康这样的年纪,素来是爱绿茶,然而竟然也陪着老夫人吃红茶,足以看出孝心可嘉。
窗外“啪”的一声,又有一条银龙蹿上了夜空,炸开后满满的绚烂。霍柔悠原本就是个腼腆性子,被这一声巨响给吓了一跳,靠在了季瑶身上,又红着脸坐好。季瑶忍俊不禁,取了一个桂花糖糕纳入嘴中,勉强压下去笑意。
“三姑娘和霍姑娘,感情委实好。”褚乐康笑盈盈的,眼中尽是歆羡。
“我虽有兄弟姐妹,但却大我太多,堂姐再好,也是隔了房的。”季瑶从容一笑,“唯有这个外甥女儿和我知冷知热,只是又不是一家的。”见褚乐康笑容之中的羡慕,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算来,我和褚公子也是同病相怜。”
见季瑶一语便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褚乐康朗声笑起来。他毕生最引以为憾的是便是双亲早亡,而自己又无兄弟姐妹,童年十分的孤独。而眼前这娇小玲珑的小丫头竟然仅凭一句话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褚乐康倒是切实感觉到了何以祖母对她高看几分的缘故。
褚老夫人老僧入定般含笑不语,霍柔悠则不安生起来。她和三公主那是打心眼里想自家姨妈和裴珏凑在一处,虽说辈分什么的不好说,但他俩又没有血缘怕什么?饶是现在季瑶守礼保持社交礼仪,褚乐康看起来也是个好男人,但是褚老夫人那个心思,她可是能够揣摩到的。加之她又是个敏感的人,外祖母不愿姨妈嫁到天家的念头她也能明白,但是她还是认为自家四表哥若是将姨妈娶了回去,必然会好生疼爱的。
现如今眼看着四表哥就要被挖墙脚了,她怎么不急?
坐了一会子,眼看外面已然快要一更了,季瑶和霍柔悠也就起身要走。褚老夫人笑道:“康儿,送送两位姑娘吧,到底不方便。”
褚乐康闻言起身,季瑶忙笑道:“不必费心了,还是老夫人身子重要。况且男女有别……”她说到这里,双颊在灯火的照耀下泛出酡红来,“如此,便先告辞了。”
褚老夫人也不再强求,看着两人出去了,这才转头:“季家三姑娘是个顶好的,你若娶妻如此,我也有脸去见爹娘了。”
正月那些事儿(五)
街上人山人海,虽说临近一更,但那热闹的程度丝毫未减,不少人提着灯笼正在□□,沿途各色叫卖混杂着爆竹声,好不热闹。
从鸿宾楼出来,霍柔悠便是一派欲言又止的神情,紧紧的拉住季瑶的衣袖。等到那两个护院将马车赶来,两人上了车后,季瑶这才笑道:“你素来是个敏感多思的人,若是想到了什么,你就说出来,也免得自己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