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刘承继给晏如瑾夹了筷子菜,“那时候张将军回京后,五娘便在平漠城里一个人生活了几年,后来嫁给了当地的一个鳏夫,如今五娘身边那孩子,便是那男人和他前边儿妻子生的。”
“那男人呢?难道……”
“他们成亲没几年后,当地闹了一回疫情,官府给每户人家发了些预防那疫情的草药下来,可是分量不多,只够两人吃的,那男人领了药回来,只说自己吃过了,将药都留给了妻儿,后来那男人感染了疫情死了,临死前将儿子托付给了五娘,说是要五娘好好教养他,让他长些出息。”
晏如瑾听得沉默了,虽说都是别人的事,也是些陈年旧事,可也难免让人心中伤感,半晌她叹息一声道:“想是五娘觉得只有读书才有出息,才一门心思的想要送孩子来京里读书吧?”
“就是如此,这五娘命苦,但却是个坚毅的女子,也是个重感情的。”
“当初在口子河与她相处时,我便觉得她似有话要说的样子,想来那时候便是想让我们帮忙带她儿子来京里读书的……可惜我当初不知这些,也没猜出她的心思,若不然早些带他们进京了,也就没了后边儿的那些是非。”晏如瑾叹息一声,“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没辜负那男人的嘱托。”
“是,”晏如瑾道,“明日我去青竹书院去看看修竹,希望能平息一些是非。”
“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是一点流言蜚语,若是这个都受不了,将来也成不了什么事。”刘承继不甚在意。
“他还是个孩子。”
“也不小了。”
晏如瑾抬眼看向他,刘承继一顿:“好了,我也没拦你,你要去便去。”
晏如瑾便又低头吃饭,吃了几口又道:“张将军和五娘……”
“他曾喜欢过一阵,不过没给名分,五娘还曾怀过他的孩子,张将军哪敢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便给她喝了药,养好了便将五娘送出了府里,将卖身契换给了她,另外又给了些银子。”刘承继顿了顿接着道,“原本他以为这事儿就过了,一辈子也不会有旁人知道的,可不想今儿个在衙门口撞见了五娘,他后来一打听,就找到这里来了,还以为我是想拿着个威胁他的。”
“那你是要威胁他吗?”
刘承继动作一顿,半晌道:“那是下策,万不得已时才会用。”
“你是想让他知道,你可以威胁到他,但却不打算威胁他,让他心存感激?”
“五娘是我带进京的,心存感激也是不可能了。”
晏如瑾心中生出几分悲凉叹道:“人人皆道这位将军人品端方,重情重义,又与公主夫妻情深,多少人赞叹,多少人羡慕,京里的姑娘,没出阁的不知多少人暗中祈求能得一个这样的夫君的!做女人就是如此……”
晏如瑾忽然不想说下去了。
“女人怎样?”
“女人命苦,总是要被人欺负,又无力还手……想想我心里真是难过的很,我不该将福儿生作女儿身的。”
“你这是什么话?”刘承继不赞同的道,“什么事就往福儿身上扯,福儿将来那是公主,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谁敢欺负她?我剐了他全家!”
“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吧!”晏如瑾吁出一口气道,“对了,爹娘什么时候回来,还有福儿,你刚说她今儿个不回来了?”
提起这个刘承继不满的道:“别提了,我好好的闺女,不知道被他们当成了什么新奇事物来摆弄?”
“这是怎么说?”晏如瑾纳罕了,福儿在宫里待遇可是比自己要高得多,有皇帝皇后罩着,又有怡王、王妃看着,谁活的不耐烦了敢摆弄她?
刘承继却道:“福儿不是开口叫人了吗?可是她这会儿能叫爹,能叫娘,能叫奶奶了,可就是不会叫爷爷,我皇伯父不甘心,说什么不让我将人抱回来,非要哄着她叫声皇爷爷才行,你说福儿他还小呢,再把她给累坏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个正行,我不过就是顶了句嘴,结果当着福儿,还有好些宫人的面呢,上脚就踢,踢了我两脚将我给赶出来了。”
晏如瑾听得无语,见刘承继说的还怪委屈的,便安慰他道:“福儿招人喜欢,你这当爹的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抱怨上了。”
刘承继闷了一会儿道:“今儿个才刚刚开口叫爹,我还没听两声呢!”
晏如瑾摇摇头:“吃饭吧,菜凉了。”
“嗯!”刘承继道,“还有个事儿我才想起来。”
“什么事儿?”
“皇伯父,舍不得将东宫给我住,他的意思等明年开春了,命人将曦辉宫修缮一番,充作东宫,至于他做太子时住的那座宫殿,他要封了,那里他曾住了几十年,大婚也是在那,舍不得给旁人住。”
“这样也挺好的,我们在王府多住些日子,也能多陪陪爹娘,咱们府里人少,等咱们一走,这府里就显冷清了。”晏如瑾说着便又将今儿个王妃将管家权交给她的事和刘承继提了。
刘承继听了也不在意,只是道:“给你,你便管着便是。”
“我打算明儿个便将清荷挪到西边儿的小梨院儿去,她不是额上有伤吗,便去好好养着。”
刘承继闻言,便抬眼看了过来,晏如瑾眉头一皱:“怎么,你有意见?”
“我哪有什么意见!后院儿里的事儿我才不管。”刘承继收回视线夹了口菜,“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第68章
福儿不在,家里冷清了不少,早饭后送走了刘承继,晏如瑾无事可做便倚在榻上翻看着记录了府里下人的名册,寒冬时节,屋子里早已烧起了炭火,上好的乌云炭烧的通红,热气熏得人有点犯困。
晏如瑾打了个哈气,合上了账册,正想着眯一会儿时,便见的春暖拎了个包袱进来了。
“拎的什么?”
“是娘娘的几个首饰盒,带去猎场的那些,回来时奴婢放到装行李的箱子里头了,今儿个早上没见着,便问了浅红姑娘,才得知这些东西连着那些行李都被搬去了库房,奴婢想着里面有几样收拾都是夫人喜欢且常戴的,还有皇后娘娘赏的一根玉簪,这边去找了出来。”
春暖若是不提,她倒真是将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提起便记起了福儿拿回来的那根玉簪……
“拿过来,我看看,我记得我记得被太子弄断了的那根玉簪也都收在这一起了,你给我找找!”晏如瑾从榻上坐了起来。
“是!”
春暖拎着包袱上前,将包袱放在踏上打开,春暖看了一眼,将最底下的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拿了起来放在了最上面道:“这个小盒子里面便是那根玉簪了。”
春暖将盒子打开,果真里面是断成了两截的白玉簪子。
晏如瑾探手过去,将簪子拿起托在了手里,女儿买的第一样东西就被她爹给摔坏了,十分的可惜,就这么放着又舍不得,想想她和春暖道:“下次我大哥再过来,或者我再回去时,你记得想着提醒我一声,我问问大哥这簪子是哪家店里买的,看看能不能寻到做簪子的师父再给修一修。”
“是!”
将簪子依旧放了回去道:“收起来吧!”
春暖将盒子盖好,将几个首饰盒都捧了起来,往梳妆镜那边去了……
“太子妃,”浅红进来禀道,“清荷求见。”
清荷!晏如瑾垂下视线:“可又说是有什么事儿吗?”
“她说今儿个有些头晕,想和夫人讨个恩典,容她出府去看个大夫。”
前天磕破了头,当日便请了大夫看的,药也吃着,怎的今日又头晕了?
晏如瑾靠回榻上又拿起了账册,淡淡的道:“既是头晕就别往外跑了,一会儿你去打发个人,到外面去请个大夫回来。”
“是!”浅红福了福身,正待退下时,晏如瑾又道,“顺道你和清荷说一声,她头上有伤需得静养,这边儿人杂也不清净,让她收拾收拾就搬到西南边儿的那个小梨院儿去吧,那里清净,好好养着。”
浅红低眉敛首福了福身:“是,奴婢这便就去。”
出了屋子,浅红朝着廊下清荷那里走去,在出了北魏太子那件案子前,清荷与浅红淡紫一道都是在这个园子里时候的,几个人算是一道长大的,在一起时虽也时常有个磕绊,但不管怎么说感情是有的,如今见她处境艰难,心中也难免伤感。
“太子妃怎么说。”清荷头上的伤口缠着,雪白的布绢上面丝丝的血迹渗出,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都憔悴的很。
浅红拉着她朝外走了两步:“太子妃说让人出去请了大夫回来给你看看,叫你在府里养着,别处去了……夫人还说小梨院儿那边儿清净……让你搬到那边而去养病……”
清荷下垂的睫毛颤了颤,声音轻飘飘的道:“我知道了。”
浅红四处看了眼见周围没人,才拉着清荷低声道:“清荷我冒着大不敬的罪提醒你一句,如今太子妃可不如昔日那般随和了,你可消停一些吧……我知今日是你娘的生辰,你要出府,也不是要去看医生,定是要去她坟前祭奠的,可是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如今处境不必从前,可莫要再妄为了。”
清荷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我哪里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只是我娘只我这一个孩子,除了我她坟前再无旁人祭奠,今日虽不是死忌却也是她生辰,为人子女者,若是我连这点事都做不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与畜生又有何异?”
这一番话听得浅红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悲凉,叹息一声她安慰清荷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这些买了身的,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凡事身不由己,你娘泉下有知不会怪罪的,你也别多想了,赶紧把伤养好,也早日回来侍候。”
清荷苦笑:“我今日处境你也见了,哪还回得来!”
“你安心,王妃和太子对你还是念着些情分的,若不然不会对你半点不罚,当年那件事情时间久了暂且不提,只说眼下的,前几日你这一回来便将小姐给惊着了,我知你是无心的,可无心的又怎么样?这若是放在旁人家,只怕你这小命都要不保的。王妃和太子殿下,对你到底是不同的,不管怎么说,小时你将太子殿下从湖里救起,这件大功是抹不去的。”
“这哪里是什么功劳,不都是咱们的本分吗?”清荷叹息一声道,“你也别说这些安慰我的话了,我先回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挪地方了。”
“你也别急,等午后太子妃午睡时,我去找你,帮你收拾。”
“无须,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也别往我这跑了,好好侍候太子妃吧,别再因为我惹了太子妃的厌弃。”
——
下午,晏府忽然派人来报喜,晏家大少夫人有孕了。
她大哥成婚晚,婚后也是迟迟没有动静,乍一听说大嫂有孕了,晏如瑾还真是有些激动,也为她大哥大嫂高兴,当即便准备了礼物,领着春暖回娘家去了,春暖记着晏如瑾的交代,又带上了那只断簪。
到了问了下人后便直接朝着她大哥大嫂的住处去了,大少夫人的娘家人这会儿也在,这一会儿十分热闹,还有陶恒,在晏家他不算是外人,便也被领到了此处,与大少夫人的几个娘家兄弟,还有晏家的三位公子一道在前边儿书房说话。
晏如瑾去了后边儿和娘亲嫂子以及嫂子的娘家人一道说了许多话,严夫人今儿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晏少夫人虽是嫁过来也有几年了,可这是头一次怀孕,便有些腼腆,脸红着,只是眼睛也红着……晏如瑾知道孩子这事儿她比谁都急,这一回怀孕了,想来她也是最激动的一个……
嫂子处坐了一会儿又跟着娘亲回了正房,严夫人拉着她道:“皇家的规矩重,如今你这样的身份,可不好轻易往外走了,这回过来问过你婆婆了没有?”
“我公公婆婆带着福儿去宫里了,我便自己出来了,一会儿我早些回去,不碍的,我婆婆人很随和,凡事不爱计较,府里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娘您别担心。”
“那你也要有些分寸,凡事不可妄为。”
“我知道的娘,您就别担心我了。”
晏夫人点点头想到另一事,又道:“我昨儿个晚上听你小弟弟跟我说,说是那个五娘状告了一个什么酒楼的掌柜的,这事儿你可知道?”
“我知道。”
“那五娘……”晏夫人欲言又止。
晏如瑾知道她担心什么,便拉着娘亲的手道:“在边城时,她对女儿很是照顾,如今她到京里来,也只是想让她儿子能读个好学堂,其实很简单的,并不如外面传言那般。”
“那便好。”晏夫人说着一时又沉默了,半晌往她肚子看去,半晌道:“你也要赶紧调一调身子,再给福儿添个弟弟才是。”
“娘,您也太急了。”
“不是娘急……”
“好啦!”晏如瑾赶紧打断,她道,“娘,您就别操心我啦,您就好好的把自己和我爹的身体顾好了。”
“你这孩子……哎,你也要上心知道吗?如今阿继身份不同了……”
“我知道的娘,您别担心。”
“好了,我不管你了,”晏夫人看了眼窗外道,“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那我走了娘,改日再来看您。”
出了爹娘的院子,春暖提醒了晏如瑾簪子的事,晏如瑾这才想起来,便问她:“簪子可带来了?”
“带来了。”
“那你随我再到大哥那里去一趟。”
“是!”
两个人便又朝着西边儿走,待走到半途时,晏如瑾忽然想起给她娘带的一张祛湿的方子刚刚忘了送了,她娘有些腿疼的毛病,每到冬天便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