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非大师不能设。取天地之材,因地制宜之法,我想,与你和苏陵都无关。”楚兰阔说着,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一直未曾想过,你二人为何会常驻此处,灵气虽有些,但比不得宗门,原以为是取此地僻静。”
他顿了顿,才道:“现如今看来,是为了这禁灵之地。”
楚兰阔抬起双眸,细碎的光点落入眼中,亮得惊人:“所以,这禁灵之地是你们建庄之前便有的?”
莫愁拍掌笑了:“原以为楚哥哥不耐烦动这些弯弯绕绕的脑子,不想,竟然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错,我与苏哥哥偶然误入此处,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出了来。为了摸清这禁灵之处,才设了庄住在此处。”
她有些恶狠狠得:“若不是你,我与苏哥哥也不会分开。可是……”
莫愁看了看眼前冷峻的脸,依然是她痴迷的模样,不自觉地出手要抚上去,却被躲了开来,声音不自觉又软了下来:“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无法忘记你,楚哥哥。若是那个孩子还在便好了,他已经六个多月了,我已经能听见他,感受他。”
说着,泪便落了下来。
莫愁胡乱擦了一把,即便这动作有些粗鲁,可配着红红的眼眶,和打湿的睫毛,仍是美的:“那么一大块的血肉从我身上掉下来,我好痛啊……都是你的错,原本我都想好好地跟苏哥哥过日子了,生个我们的宝宝,抚养他长大,可后来都被你毁了,都被你毁了。”
瞬间泣不成声。
楚兰阔垂下眼,沉默不语。
一旁的傅灵佩有些按捺不住,指甲几乎要抠入墙里,才隐忍下来——世间之事哪里能这样算?
虽莫愁无辜,可师尊亦不过受命运所弄,以至于他承受了超过他应该承受的错,这份苦,又能怪谁?
过了会,泣声才停了下来。
莫愁揩了揩眼角,见楚兰阔仍是一脸漠然,重新倒了一杯酒饮下:“今日我才知你这般能言善道。”
“这是要打听如何出去么?”
楚兰阔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奇特:“你多虑了。”
“怎么?觉得我爱你,就该神魂颠倒?”莫愁咯咯咯笑了一通:“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跟苏哥哥在一起,我有时也会暗暗希望他早些死了,好与你在一起。不过真当他死了,我又伤心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坏。现在又把你囚在此处,我知道你不会跑。不过……人心难测。”
“晤,算了,我告诉你吧,便是跑你也跑不了的。”莫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莹白色的石子,在昏暗里仍光泽盈盈,石上是一圈一圈的阵纹:“此乃石心阵,若无此石,便如暗夜行走,永远只会困在此处。”
还未待楚兰阔看明白,她手一翻,又将白石收回了储物袋。嘴角翘起:“让我猜猜看,你这是要为了你那徒弟?”
楚兰阔沉吟,突地抬起眼来:“你的目标是我。”
“可是,我不喜她。”
莫愁伸出手,十指如青葱,细白纤长,她静静地看着手:“我不喜她占据你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我不喜她长得比我美,我不喜她修为比我高,我最不喜的,是她还年轻。”
“放心,我现在不会伤她。毕竟怎么说,她还是你徒弟,囚个两日再说。别告诉我,你心疼了。”莫愁眼尾挑起,大有他说心疼便去废了傅灵佩之意。
楚兰阔面色不变,只静静地看回去。
莫愁扯了扯嘴角,拂拂衣袖,推开暗门,走了出去。红色的罗衣随着走路摆成了一朵花。
傅灵佩听到动静,连忙点点娇娇,重新施起了幻术。莫愁在门前停了停,见还是老样子,又走了。
许久。
大约有半日过去了,傅灵佩才重新坐了起来,敲敲墙:“师尊。”
“在。”楚兰阔看着眼前的长桌,坐了不知多久,才恍然道:“到晚上你将墙打穿了过来罢。你的小狐狸还有些用处。”
“师尊的意思是?”
“明日,她还会来,我现在没有灵力,凭我一人之力怕是奈何不了她。若要取到白石,还需你的配合。”楚兰阔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想了许久。
“师尊你……”傅灵佩迟疑道。
“我留在此处,总归,是我欠她的。”最后的声音渐渐轻得听不见。
傅灵佩握了握拳,才道:“师尊为何如此?你明知她这样是错的。”
“错?”楚兰阔笑了笑,声音像是暗夜里流淌的河:“那对错谁来评判呢?”莫愁觉得这样做幸福,他觉得被困此处反倒轻松,对错的标准从来很模糊。
傅灵佩倔强地抠着墙——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能见着师尊走老路。
万事不到绝望之时,就不能轻言放弃。
于是,这一晚,在小狐狸的幻术掩护下,傅灵佩千辛万苦地在墙角挖了个洞出来,并不算大,但是她团巴团巴着也能穿过去。
刚一落地,拍拍衣衫,傅灵佩就看到了正中的长桌。
楚兰阔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桌前看着她,一只手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眼里微微带了些笑意。
傅灵佩拂了拂身:“师尊。”
楚兰阔高大的身躯站起,便将小窗口的光挡去了大半,脸隐在暗处,大掌抬起。唬得傅灵佩忍不住退了一步:“师尊!”
楚兰阔轻声笑了,这才落下,帮徒弟发髻上蹭到的灰泥掸了掸才道:“太马虎了。”
傅灵佩听到笑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尊怎么像是开朗了些?
楚兰阔指指前方:“坐。”
傅灵佩这才坐了下来,手放得很规矩,眼前的师尊爱笑了些,却让她颇有些毛骨悚然。
楚兰阔这才意识到什么,敛起了笑,递过来一个令牌:“峰主令要麻烦徒儿带回去了。”像是交代遗言般,将天元峰上下包括魏园朱玉白等徒弟之事都嘱咐了一通。
傅灵佩几乎炸毛般跳了起来,气结:“师尊!”
“听话。”楚兰阔的声音还是轻的,语气里的郑重却任谁都能听得真真切切的。
傅灵佩甩了甩袖子,脸拉了下来:“师尊不必拿架子压我,徒儿不会带话的。你为了莫愁一人,竟然要将我与众位师兄师姐的师徒情谊丢到一旁?将天元的多年培育之恩抛之脑后?不是师尊您说的,这世界不独旧时恩怨么?那我们这些人又算得什么?你要了却你的亏欠,可曾想过我们?就打算这么耗在这里?”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楚兰阔如遭重击,愣了半晌,才心灰意懒道:“就当师傅有负天元,有负你们。师傅一人力小,也担不了那么多。”
他心结不解,升不了元婴,最终也还是会逝去的。
傅灵佩无奈,她知道之前一番言论是胡搅蛮缠,师尊对天元付出良多,对天剑峰上下算得兢兢业业,对徒弟更是爱护有加,要说欠,也应该是他们欠师尊的——只是很显然此时师尊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将白石弄到手再说。
傅灵佩闭嘴不言,任那令牌落在长桌上,自己在那处洞旁打坐静思,以备明日之事。
楚兰阔叹息了声,重新收起峰主令,放在怀中,看着小窗口透出的一点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尊。”已是深夜,监牢内一片黑黢黢,月色也被阴影遮住,透不出一星半点来。
“晤。”楚兰阔也没睡,声音很是清醒。
“明日若是对付莫愁,她必不会善罢甘休。”此人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尖还小,若她带着白石走了,楚兰阔该如何自处?
“无妨。总不会伤我性命。”楚兰阔苦笑。
傅灵佩攥紧了拳,被娇娇狠狠挠了一把,才发现她将娇娇背上的一小撮毛给撸秃了,不由摸了摸鼻子,连忙闭上眼:“睡吧。”
也或许是已经定下了计策,傅灵佩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不能修炼,不睡觉如何能恢复精力?
直到鼻前一阵痒,她才恍然醒了过来。
发现脸上趴着一个白色的肉墩,傅灵佩不由翻了翻眼:“娇娇,够了,下来!”
娇娇斜睨了她一眼,昂着背优雅地跳了下来,背上一坨秃着的不毛之地像是一个咧开的嘴巴,嘲笑着她。
傅灵佩忍不住要笑又控制住了,给自己施了个涤尘诀,才看到楚兰阔已经坐在了长桌前,正好笑地看着她。
“先准备下,一会该来了。”他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傅灵佩连忙跟娇娇打了招呼,让她将隔壁与这间墙壁上的窟窿障眼法堵实了,而后找一个角落,猫了起来。
空间内一荡,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在楚兰阔眼里,眼前还是一片灰。没有小徒弟的身影,没有墙上那个洞,仿佛一切不过是梦。
“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158章 156.155.1.1.
莫愁一身粉衫,施施然走了进来。
见楚兰阔已经坐在桌前,嘴角的梨涡便现了出来,手指弹过,暗门蓦地弹上,速度快得傅灵佩根本没看清。
她拂了拂袖子,坐到了长桌前:“今日这么早,等我?”
楚兰阔垂着眼没有回答。
莫愁不以为意道:“还饮么?”重新从储物袋中取了一壶出来。
“不了。”楚兰阔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她:“饮酒误事。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放弃?”
莫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消息忍不住大笑起来,身体颤颤巍巍地扶着长桌:“放弃?”
“我怎么会放弃?我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修为不得寸进,道侣孩子一个皆无,唯独就一个你……还有些兴味,我怎么能放弃?”
“若是放弃了你,那我活着……还真是无趣极了……你一日不从,我便关你一日。等到我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下去可好?”声音不大,似是喃喃自语。
莫愁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仰脖饮了下去。
傅灵佩愤愤地对着墙,不敢往两人看去,修士的感觉敏锐,若是视线落到莫愁身上,不小心被发觉异样就前功尽弃了。
楚兰阔脸上不由浮现尴尬之色——被徒弟看见这事,总有些过不去。
他头疼地拧了拧眉心,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
莫愁浅浅笑了笑:“为何这般看我?有话便问。”
“什么时候放了我徒儿?”
“老调就不要重弹了。自然是等我关到心里舒坦为止。”莫愁眨眨眼:“不过若你愿意与我共度一夜,我倒是愿意明天就放。”
傅灵佩在一旁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暗地里“呸”了声不要脸。她那冰清玉洁的师尊如何能够让这样一个女子玷污了去?
楚兰阔抿了抿唇,不理那调笑话:“我还有一问。前几日的绑架是你……”
“是我。”莫愁可惜地叹了口气:“被你看出来了?我原本就知道那处有个贼窝的。”
楚兰阔不由神情激动起来,蓦地站起,撑住长桌:“你任自己陷入贼窝,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我受伤,好受不住药力?”
莫愁啪啪地拍了两下掌,点头道:“没错!我当时并未失去意志,原本也不会被捉,只是为了引你过去才行此险招,若你冲动行事,受的伤略重些,或许我们现在已经做了半路夫妻。可惜这一切都被你徒弟破坏了,后来我本想将计就计,将你那宝贝徒儿留下,不料你二人默契倒是足……”
“谁?!”她突然喝了一声,人转过身去,眼睛瞪大,身体却软软垂了下去,慢慢阖上的眼帘前隐隐浮现着一个青色的袅娜身影,声音弱了下去:“是你……”
意识便沉入一片黑暗里。
傅灵佩一手持着截来的大刀,看见师尊不由赧然笑了笑:“敲得重了些。”莫愁后脑勺那一记她生怕敲不昏一个金丹修士,是用了近十成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