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罔顾兄弟情的人。
“三弟固然有错,儿臣亦然,还请父皇降罪。”皇帝的表情太平淡了,大皇子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先的计划以退为进,先跪下认错。
皇帝的眼底是止不住的失望,这个长子是有长进了,却把心眼都用在亲兄弟身上,何来为君的胸襟?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大皇子以为天衣无缝。想必也是认为皇帝必然会偏心于他,就算有端倪,也会帮忙抹平或者视而不见。
车队里四皇子的侍卫已经清理干净,余下的大多是大皇子的人,必然为他效忠,万无一失。
但是大皇子唯独忘记了一点,皇帝还在,这些侍卫效忠的不是他,而是天子
第九十四章 底线
皇帝闭上眼,想到他不过对封应然的态度和缓了两分,大皇子就如此作为。
他原本想着让长子慢慢向封应然学习,然后长大成熟起来。
如今看着,却是误入歧途,钻了牛角尖。
大皇子以为把四皇子杀掉,嫁祸给三皇子,一石二鸟把两个弟弟都清理了,皇位就是属于他的吗?
皇帝病弱年迈,却还没死,大皇子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如电,从小放在身边精心养大的长子,实在让自己太失望了。
自己首先是帝王,然后才是父亲,大皇子显然已经碰触了他身为皇帝的逆鳞!
帝王卧榻之前岂容他人安睡,大皇子这番作为让皇帝不由起了杀心!
大皇子低着头,没能察觉到皇帝眼底的杀意,只是皇帝没按照自己所想立刻定封应然的罪责,叫他心下不安。
“父皇,儿臣……”
皇帝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不忙,还是等回宫再说。”
他心里交战,一边是怜惜长子早早失去生母,一边是长子觊觎帝位。
大皇子比谁都明白,封应然没有登顶的资格,如今除去另外两个弟弟,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真是打得好算盘,偏偏封应然却比他魔高一丈。
大声嚷嚷的所有人都听见,皇帝想私下处置都不行了。
封应然一个字没说,直接负荆请罪,大皇子却是不停开口。
说多错多,显然大皇子没想过祸从口出。说得越多,破绽只会更多。
大皇子一惊,回宫再算?
皇帝这是舍不得封应然,真的开始偏向他了?
若是以前,大皇子只要随便告状,皇帝必定惩罚三弟,从来不多问。
如今怎么突然变了,让大皇子心下起了危机:“父皇,此事不尽快处置,人心惶惶,怕是不妥。”
“不妥?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定了三儿的罪?”皇帝冷冷一笑,又问道:“你说是三儿跟四儿见面后,四儿就死了。但是谁看见三儿动手了,四儿是在见到他之后死,还是之前死的,谁又知道?”
大皇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若说四皇子是在见封应然之后死的,但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果有派侍卫守着,怎会让封应然轻易得手?
没有侍卫在,他难道有千里眼能够知晓?
思及此,大皇子的额头冷汗连连,却也有些心惊。
皇帝这是打算帮着封应然撇清干系,不打算问罪吗?
他硬着头皮继续开口道:“父皇,此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心里多了几分怒意,他一再想把此事平息,拖上一拖,最后让侍卫守口如瓶,对外说四皇子突然暴病而亡,遮掩过去便是了。
大皇子却不依不饶,非要把此事嫁祸到封应然身上去。
若是再顺着他的意思,岂不是助涨了大皇子的气焰,下一次会不会想要对自己动手?
皇帝有心揭过去,可惜大皇子不领情,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客气了:“三儿知错,负荆请罪,你也跟着他在外头跪着吧。”
闻言,大皇子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居然会真的罚他,结结巴巴道:“父皇……”
“怎么,刚才不是说你也有错,三儿负荆请罪,认错颇有诚意,换作你就不乐意了?”
皇帝这样反问,大皇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下去。
刚才他是以退为进,笃定皇帝必然不会罚自己,谁知道居然闹得如此进退为难的局面?
大皇子咽下满嘴的苦涩,话之前已经说出口,犹如泼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来。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让三儿起来,伤口上药,换一身干净衣衫歇着。”皇帝吩咐完侍从,起身道:“三儿刚才跪了多久,你就跪多久。”
交代完,皇帝径直回去歇下了。
侍从一脸无奈,只低着头在一旁等着大皇子出去跪着,压根不敢催一句,生怕大皇子不高兴迁怒于他。
大皇子面无表情地起身出了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示意封应然把背上的荆棘摘下来给他:“父皇开口,儿臣不敢不从。三弟有错,我亦然,理应受罚。”
封应然茫茫然站起身,侍从摘下他背着的荆棘,换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脱下外袍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的身子骨比不上封应然,练武也是马马虎虎的,内力没练出多少,大雪天冷得刺骨,荆棘背起来,断刺就刮伤了白嫩的肌肤,比起封应然后背伤得更厉害。
封应然浑身上下就没几块好肉,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旧伤。
反观大皇子皮肤白皙如女子,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他咬牙忍耐,侍从已经催促封应然回去上药,免得留在这里看大皇子受罚,让后者不痛快。
封应然随意披上外袍,满脸感激道:“多谢大哥替弟弟求情,若非如此,父皇怎会轻易饶恕弟弟?”
他千恩万谢地拱拱手,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大皇子给堵得脸色通红,恨不能破口大骂。原本他是想要完全摘出去的,谁知道最后却要留在这里受罪?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问侍从:“刚才三弟跪了多久?”
侍从低眉顺目地答道:“回大殿下,三殿下在此足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大皇子一愣,想到自己知道封应然跪在马车前请罪,打算让他多跪一段时间才去见父皇,为他求情之余替自己摘出去。
谁知道他之前是打算看好戏,如今自己却让封应然看笑话了?
侍从见大皇子的神色阴沉不定,最后几步隐没在阴影里,生怕被他记恨着。
其他侍卫眼观鼻鼻观心,说什么都不往这边看一眼,生怕惹怒了大皇子。
大皇子硬生生跪了半个时辰,还以为皇帝必定会心软,跪一刻钟意思意思就算了,所以也没求饶,硬撑着跪了又跪。
夜里月色不错,也没再下雪。可是膝盖跪在雪地里早就冷得麻了,毫无知觉。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跪了多久,只咬牙挺着,等待皇帝派人出来扶起自己。
谁知道等了又等,却没听到马车里有声响,父皇睡下了?
是了,父皇被四弟挟持后身子骨便有些不好了,满脸倦容,刚才被吵醒后再去睡,估计很快就睡过去了。
伺候的人不敢叫醒他,所以自己真要跪足半个时辰?
大皇子瞥了侍从一眼,后者只低着头不吭声,显然不敢违抗皇命。
他挪了挪膝盖,冷得冷色发白。
抬头看向封应然的马车,这个三弟也没再回来,果然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吗?
大皇子越想越是愤恨,直到半个时辰够了,侍从上前来扶,他一把推开侍从,踉跄着又再次摔倒在雪地里。
侍从为难,示意侍卫上前扶起大皇子,几乎是架着他离开。
大皇子双腿早就没了感觉,虽然想要自己走,奈何根本站不稳。
回到马车上,雪元香早就准备好一盆雪水,沾湿了帕子给他擦拭冻红的膝盖,却被大皇子拍开了:“让人烧热水来,我要泡澡。”
他冷得浑身哆嗦,雪元香居然用雪水给自己擦拭,根本没眼力劲。
雪元香丢下帕子,大皇子不领情,她也不必好心了。
其中一个侍卫只得开口帮雪元香道:“大殿下,冻伤了最好先用雪水擦拭……”
大皇子根本听不进去,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怎么,我要烧一桶热水而已,你们就推三推四的,不把我放在眼内了?要不要我去见父皇,亲自问一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侍卫再不敢开口,只能吩咐粗使小厮烧一桶热水。却又担心会坏事,千叮万嘱水不能烧得太热。
粗使小厮听说后小心注意柴火,烧了温水送来。
大皇子手一碰水,还带着凉意,一脚就踢翻了,冷着脸道:“连烧水都不会,我还留着你们有何用?”
粗使小厮吓得连忙跪下,直到再次烧了一桶热水来,大皇子满意了,这才放小厮离开。
小厮跪得双脚都冻红了,踉踉跄跄着逃得远远的。
大皇子把雪元香打发出去,脱掉衣袍跳进热水里,却是一声惨叫。
冻伤的双腿碰到滚烫的热水,身上是暖和了,腿上却是一搓就掉下皮肉来,疼得他惨叫连连。
他终于明白雪元香为何率先打来雪水,侍卫也一再阻拦,原来如此。
只是他们明明知情,却没有继续劝阻,分明就是敷衍了事,欺自己不清楚此事!
大皇子被侍卫从浴桶里抬出来,双腿已经隐约见骨。
有急忙请御医的,也有去禀报皇上的,想着一夜怕是无法消停了。
听见大皇子的惨叫,雪春熙并不意外,看向雪元香道:“大殿下总是如此刚愎自用,从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言下之意,他弄得现在这个模样,分明是活该!
“只是大殿下的心胸,恐怕会迁怒到大姐身上来。”
雪元香不怎么在乎,摇头道:“我已经劝阻过了,大殿下不愿意听,还责罚了粗使小厮。皇上是明事理的人,绝不会对我怎么样。”
大皇子咎由自取,听不进别人的话,分明就不是一个明君。
皇帝对大皇子已经开始失望了,又一再对自己的兄弟下手,觊觎皇位,皇帝对这个长子估计也忍耐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