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我看她不会善罢甘休。”苏凌探头出来, 飞快往陈倾舟怀里塞了个手炉,怕他又念叨什么自己不应该出来吹风, 缩回头去。
陈倾舟失笑, 他一个习武之人, 又怎么会在乎这点点的寒冷。
将手炉捂好, 扬起缰绳,他唇间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淡笑,感慨道:“言雨确乎是有些不像话。”
“正常, 倒是你太凶了点。”
“罢了,今日我们先赶去沧州城外,十里之外,有一座道观还算是有意思。”他不再关注陈言雨,反正送走了苏凌之后自己也大约是要回来的。
苏凌仿若又回到了和大学同学一起旅游那时候,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只要钱够,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嘴角含笑,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你决定吧。”
在死之前,能好好的看一看这个世界。
冬风萧冷,马车内却温暖如春,直让人想打瞌睡。
陈倾舟坐在马车前面,时不时的和里面的苏凌说几句话,也免得也她路上只是睡着,晚上偏来了精神。
不能看窗外的景色,的确是有些无聊,但是今天风吹得紧,也就暂时忍一忍了。
一路上见识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或者去祭奠战死家人的穷苦人。穆云潇与顾星移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遭殃的只是百姓。
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正义的,上位者殚精竭虑鸟尽弓藏,但承受的永远只是普通人。
苏凌偶尔会在陈倾舟声音低沉下去之时挑开帘子,略一望便大致知道了,胸中就好像有一块石头堵住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但很快又把话题岔开,故意往好玩的地方引。
两人一路上兴致高高低低,却多有叹气。
苏凌沉默半晌,低下头问:“你,要是没有遇见我,现在会不会从属于哪一方阵营?”
像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即便没什么野心,大约也会投身乱世之中的吧,现在却是陪着她走过疮痍满目的九州。
一天即将过去,陈倾舟眯着眼睛几乎就能看到了道观的轮廓。
他摇了摇头,“不会。”说着失笑一声,安慰一般低语,“你不要多想,我不会做任何一方的附庸。”
解散武林盟,一方面是陈家之前受过顾观的恩惠,另一方面却也是知道乱世即将到来,一些门派,还是散了的好。
战争是从人的血肉里开出来的花,怎么会有人想要以此作为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
有的人是天生喜欢争夺,比如穆云潇,有的人只是喜欢让事情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如顾星移。
陈倾舟是不屑,但是也会关心着,暗自分析着天下的局势,像是苏凌与情势有着千丝万缕,却纯粹抽身事外的人并不多见。
“到了。”他跳下车来,伸手将苏凌扶下车来,笑道:“这个道观里面的景色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冬天,咱们可以住两晚再离开。”
苏凌坐了一天,精神头不是很足,天色已经很晚了。
道观近在眼前,苏凌却忽而有一丝不好的感觉。
她略有不安地拽紧了陈倾舟的袖子,指尖飞速划过一丝颤栗,不确定般的往后稍稍退了一两步。
风吹过来,有血腥味。月亮像一个惨笑着的人脸。
陈倾舟一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示意苏凌不要慌。
道观大门张扬地开着,他们一脚还未踏进去,目光触及里面的景象,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倒得七横八竖,血液还未全部干透,空气里弥漫着惨烈的气氛。尸体之中有穿着道袍的,更有来此求拜的普通人。
苏凌下意识扭过头不去看,胃里一阵翻涌,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规模的屠杀现场,连着腿都有些发软。
“不要乱动,别怕。”陈倾舟退后一步,低低宽慰苏凌。
苏凌点点头,心里发毛,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躲在陈倾舟后面。
她蓦地发现身后有响动,整个人悚然一惊,迅速拽紧了陈倾舟的袖子,示意他往回看。
“爹,娘!”
是陈言雨。
陈倾舟松开一直按住剑柄的手,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道观里的尸体,不意外地发现了这姑娘的父母。
陈言雨脸色惨白,一路上悄悄跟着他们两个的马车还得不被发现,本身就已经很累了,这会儿见了道观里的惨状,眼睛一黑,强撑着不晕过去,略过那两人,直直扑向了尸体堆中。
她的爹和娘……一定是过来找她的。
平时她离家出走都会在道观里待着,顺便带几支道观里的红梅花回去给陈倾舟插瓶用。
今天一早知道盟主要离开,便草草留了一封信,只说要去闯荡江湖。心里却暗自决定要跟着盟主。
可是没想到爹娘会出来找她,还遭遇了这横祸。
她哭得抽抽搭搭,扑在尸体上面,指甲在坚硬的地下留下几道重重的划痕,悔恨和仇恨在胸中不断燃烧着,眼泪抹了回去却又涌出新的来。
苏凌不知道怎么办,方才看着这些尸体只觉得害怕,可是真的见到活生生的人为了这些人的死亡而撕心裂肺,却恍若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陈倾舟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子与陈言雨平视着,略强硬地制止了她无意识用指甲划着地面的动作,低声劝道:“节哀。”
这句话却好似是开启了某种机关,陈言雨顺势扑入陈倾舟的怀里,眼睛通红,恨声问他:“盟主……谁干的!”
苏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是顾星移。
这么说不准确,是顾星移驻守在沧州的属下干的,顾星移反叛,打出的是为前朝复国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