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前辈,我现在为何会在这里?”把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
“哎,原本是没想这么快与你见面的,但老夫留下的印记,传来了你心如死灰的气息,所以老夫急急将你召到此地,你已经在此晕睡了七十一天,若无老夫守护,只怕您会在梦中走火入魔,或者自绝心脉。”
“还好,你自己终于选择苏醒过来。”
纹道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心中很为君琰担心。
老人的话,这才让君琰惊觉自己身体情况的糟糕。丹田里气息浑浊,五脏六腑绞在一起隐隐生痛,喉头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味,嘴唇却干得如大旱的田地,似乎裂到了肉里。
“我……”回想起两个月前的经历,君琰失声疯笑。“哈哈哈哈,为何要救我?我居然是东仙最大阴谋家倪君明的儿子?整个东仙修士现在都想戳我脊梁骨吐口水,瞳瞳一定也不会再理我了,我已经回不去东仙,为何不让我入魔?索性忘记这一切?”
“你是……东仙修士的儿子?”
纹道尊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谁告诉你的?这么低级的笑话你也相信?你身上那么尊贵浓郁的仙人血脉,怎么可能出自凡胎?哈哈哈哈!小子被骗了吧,你是真仙界强大无比的仙君之子,老夫是亲眼看着你被送入那倪君明手中代为抚养的,你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什么?”君琰猛地抬起头来。
“我说老夫当初亲眼看着你被送下界来,你母君兰仙君亲自选择倪君明作为你的师傅,代她将你抚养长大,你是天赋极佳的仙人血脉,但越是尊贵的血脉,便越难成长起来,你命中注定有一场生死劫,可损你仙基道骨,所以君兰仙君送你下界渡厄,待你平安渡劫之后再召你回归真仙界团圆。”
“上次你来,没听到升天井里,那呼唤你的声音吗?”
纹道尊直指远方天幕,那贯穿星空的银线,现在还闪闪发亮。
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君琰一时间完全无法消化,这一切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但下意识地,他又相信眼前老者说的通通都是实话。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血脉的不同,那护身童子,护体剑仙……每次使用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脱离东仙星域的一股强大牵引力在拉扯他的身体向云霄飞去。
“那是我……母亲?”君琰眯着眼打量遥远的升天井光芒,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温流。
“前辈原来是我母亲的朋友。”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惊与兴奋,君琰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纹道尊的身上。
“不不不。”纹道尊慌忙摆手。“是仇人,当年如果不是君兰仙君将老夫打落真仙界,老夫现在也许已经成为二品金仙了,说实话老夫现在看着你,都觉得恨得牙痒痒,只不过君兰从老夫身上剥离了老夫的所有‘恶’,只留下纯‘善’的魂魄在此地保护她的儿子你平安走入升天井里,所以老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出手的。”
“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倘若有朝一日,老夫三魂七魄重新凝聚,只要再让我踏入真仙界,老夫一定与君兰势不两立。”
就算是威胁,纹道尊的眉眼中都带着慈祥,看来被剥离了心中所有的“恶”,任何坏事他都做不出来,连以后有可能会威胁到君琰,都要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呃……”君琰被噎了个半死,一句话都挤不出口。
救自己的……是母亲仇人!
没想到自己身世如此繁杂,而自己那传说中的生母,居然是一个拥有剥离人魂魄的厉害仙君,可以让惨败在手里的对手,死心踏地为其办事,就算心中愤恨,却做不出任何伤害她利益的事情。
“好了孩子,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放在心上。”纹道尊的情绪只波动了一下,立即又恢复平静。
“既然你自己都说东仙回不去了,不如听从你母亲的召唤,回真仙界吧。以你天资,很快就能达到金仙层次。”
老头儿这话,的确令君琰陷入了沉思。
其实别人如何说他,他都是无所谓的,但一想到苏瞳,他心口就像裂了一样疼痛。他有太多对不起她,他有太多亏欠她,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面对她,因为他极怕从她口中听到那一句话。
君琰的手指甲,无声地陷入了肉里,浑然不知鲜血滴下。
“瞳瞳,我很卑鄙。”
他心中轻叹。
“你曾说会陪着我,我知道你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所以只要没有当着我的面认真说过永别,你便一定会心念与我,不会轻易毁诺与别人走在一起。”
“所以现在我不能给你,好好与我了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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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在吐血地码字,毛毛在凄厉地码字,毛毛在奋力地码字,毛毛在哭泣地码字……苍天请借我一双神速手,我欲万更爪笨拙……
第044:兰
君琰眺望远方,眸底闪过的,是那灼热的金铃血伞,还有气势睥睨天下苍生的紫影魔尊。
纵然时之手能洗去东仙所有元婴强者的岁月,却篡改不了君琰的记忆。一想起傲青那日身影之强大,他便浑身发抖,热血沸腾,又惊又畏,同时被激起无尽战心。
他的对手,太强大!
在那种厉害角色的衬托之下,他便幼稚弱小得无处遁形。
“回去认错是没有什么用的,我需要的是时间与历练,洗去这身软弱皮囊,洗去曾经可笑的孤傲无知,瞳瞳,你走吧,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飞到你前方,以褪去青涩幼稚的新姿态,重新将你迎入怀里。”
“不需要你等我,这一次,我会比你快。”
深吸一口气,君琰对纹道尊拱手一拜。
“多谢前辈指点,如果能顺利回到真仙界去,晚辈一定求母亲重新凝聚前辈金仙躯体。”
说完这句话,君琰便踏着自己黑色的圆盘子离开地面,向星海深处走去。东仙对他来说生无可恋,可以远远抛在身后了。
“喂!小子,你走错路了,那升天井,可在你背面!”
看到君琰顿悟,纹道尊即欣慰又想吐血,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仙君之子不但幼稚易骗还是个路痴?那么明显的升天井就在眼前他都看不到,偏偏向着背离它的方向走去。
“不去那里。”
君琰回过头来,轻轻摇动,但目光中充满着坚定。
“如果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真仙界里,我不过是个依靠自己出身尊贵而坐享其成的二世祖而已,没有真正的磨难,如何洗去我看不到他人苦难的高傲?没有生死苦困,如何体会瞳瞳曾经的挣扎与无奈?以后我是要保护她的,如果畏惧艰难,又怎么可能从修为到心灵都比她强大?”
“现在想想,我除了是紫府少宗之外,气量没她大,朋友没她多,脑子没她聪明,眼界似乎也没她宽阔,不温柔不可爱不包容不体贴从来没有为她真正着想过,不过是仗着早认识她,捡了个大便宜,如果不思悔改,就算没有东王之乱,日后被抛弃也是一定的。”
君琰酸面容扭曲地苦笑,虽然每说一个字心中便是一痛,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事实。若想真的将自己钝器磨成锋刃,便不能回避曾经不堪的自己。
将一寸寸骨,都打碎了重铸,将一寸寸皮,都撕毁了新生,才能得到一个全新的自己,有勇气再次走到苏瞳面前。
“我想变成那种力量足够她依靠,心怀足够她奔跑,目光足够她耍起小心思也能洞察的可靠的男人,这势必是仙君血脉给不了的东西。”
君琰甩着额前碎发,头也不回地向前迈出,只有他半开玩笑的话还在空中漂浮。
“哦,对了,如果前辈见到我母亲,跟她说,也许我需要的,只有灵石法宝,越多越好。她未来儿媳妇很贪财,为了防止我成为好男人之后她还被人诓走,请给我准备很多钱,很多很多。”
纹道尊张着嘴,直到君琰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星海深处。
“君兰这儿子,有意思。既然这么有骨气,那么在虚银古海里再遇到什么麻烦,老夫也不会出手了,反正那枚恒河沙印,足以给你防身。”
想了想,纹道尊伸出手指在空中点点,划出一枚小小图腾后立即向君琰消失的方向送去。
“此地还有五座升天井,在未开启的状态下通通困难重重,你若想历练,去此五地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吧。”
此次纹道尊向君琰送出的,是那标注着五座升天井的简略星图。
就在君琰踏上自己道路的同时,虚银古海深处一枚绿草茵茵的无人星球上,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什么重物在击打木板,打破了此地和风流水的宁静自然。
顺着这一阵又一阵不断加剧的敲打声寻去,便能看到一株古木下,静静地安放着一尊棺木,棺木似乎直接由碧绿的根须盘绕而成,经过多年风雨滋养,老根罅隙里蓬勃地生出一茬接着一茬的新枝,点缀黄花碎叶,看上去生机盎然。
时间改变了木须棺木最初的模样,让它向上生长,体积变大,通体覆盖着一层绒质青苔,但在棺木一角,一个清晰的“兰”字,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那个模样,字迹娟秀,但从端正的比划里又透露出一股浩荡仙气,浑厚的力量,令此字四周木须不被岁月侵蚀,不被苔藓遮掩,无论再过多少个百年,依旧光亮如新。
而那“咚,咚,咚”的沉重的敲击声,正是从棺木内发出,因为巨力连续震动,棺盖俨然有了松动的迹象,所以此刻丝丝阴气,自树缝传出,刹那令花朵枯萎,青苔变黑。
这阴寒死灰的气息,此地鸟语花香格格不入,碧树枝头站着的一对画眉,扑棱着翅膀紧紧飞走,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所以发出凄厉惊叫。
“嘭!”
木须终于发出折断的巨响,巨大的棺木盖顶被人蛮横地直接掀起,飞出十米后砸落在一条蜿蜒的小溪旁边。
大量黑色的烟雾从棺内涌出,因为厚重,又贴着木须外沿缓缓沉入草地,草木瞬死,大地发出咔嚓开裂的声响。
天光暗淡下来,蛰伏于远方草丛中的走兽惊恐地逃回自己洞穴,碧树万叶飘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枯萎成了一株光秃秃的死树,那些枯槁坚硬的黑色树枝根根向上,像极了被火焚烧后从废墟内挣扎探出的死人手臂。
狰狞得吓人。
一尊黑影,缓缓从棺中坐起。
他拥有惊艳世人眼的英俊容颜,但皮肤因为过度苍白,而显得阴森,一道血色的闪电,自额头中央向下劈裂,越过鼻梁与薄唇,直至下巴。
像是伤口,又像是什么魔修力量强有力的证明!
“吓死,本尊了。”
东王坐在自己的棺木里,此刻额头上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汗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来到的是冥界,直到他阴鸷的眸在四周多次打量,他才笃定此地,他曾来过!
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他遇着了一个气息强大到令他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的女子,在那人面前,已经拥有元婴修为的他,孱弱得犹如新生幼童,只要对方乐意,一根手指都能战胜。
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产生质疑,也许若不是那日,他对力量的追求,绝不会达到今天这种穷凶极恶的地步!
没有知道,他渴望强大的原动力,其实是深藏在心的……恐惧!
那一天,在同样的地点,那女子将一个软软糯糯的孩子交付到他手中,叮嘱他要好好看管教育,一定要将其培养成正直守礼的男子。
此子姓君,单名一个琰字。
不是取自倪君明的“君”,而是那女子,亲自挑选的名字。
“你帮我守护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受到半点伤害,若他平安顺利长大,本君会送你一次新生的机会。”
现在东王回味着那女子消失在自己眼前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才品味出其中真谛。
原来她不是在开玩笑。
新生,真的是新生啊!
就在她离开的位置,置放着这木须棺木,然后他死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这里。
东王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还记得赤无元意剑自此一剑斩下时的剧痛,然后伸手摸摸自己左眼,玉湖遗子,居然在那时还飞出一剑,将他眼球击碎,他还记得那时的愤怒与不甘!
锋利的剑芒先刺破他的角膜,深入晶体,捣碎神经,而后贯穿了他的脑髓与枕骨,温热的血与破碎的组织一并贴着剑身向外飞溅……
那种恐惧和剧痛,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因为死过一回,东王身上的魔息中多了一种玄妙的死意,让他更加疯癫偏执,同时也更加阴冷强大!
“他们都不知道,本尊还活着……不,本尊已经死过,此时是一场新生。”
捂着自己的半张脸,白眸一转,东王薄唇勾起一抹丧心病狂的冷笑。
“琰儿,琰儿,果然是我的幸运星。生而……复生!这强大的仙术,本尊都忍不住心动了!当年带你来此的女子,倒底是,什么人?”
从棺木中跳出,将黑色的破披风牢牢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东王刹那消失在空气中。
在他离开三息之后,地底发出一声摧枯拉朽的声响,无论是黑色的棺椁还是凋零的碧树,通通腐烂在地,掩埋了旧日的所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