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忍气吞声的看看他俩,沉默的站在一边。
林二春放弃了挣扎,也懂了,她突然想起来,这蚕豆病是遗传病,如果母亲有此病,儿子被遗传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已经确定荣绩患了此病,反过来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凑过去看程氏,的确是面色枯黄,方才荣绘春说的病症也能往上靠得上,不过她看得出来程氏的状况很不好,气息十分微弱,而且已经拖了这么久了,比荣绩先前的可严重得多了。就算是真的病发,她也没有办法。
在荣绩期待的注视下,她不忍直接打击他,只道:“还得先确认一下。”
荣绩反应过来,急冲冲的问起荣绘春,“姨娘病之前有没有碰过佛豆?或是佛豆花?”
荣绘春拧着眉,不耐烦的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荣绩冲她吼道:“你少管我,我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了!”
他之前一直默默忍受着荣绘春的发泄,这会突然发起脾气来,眼中满是阴戾,荣绘春心里也有些怕了,她这才发现,她从未了解过这个哥哥。
她面上依旧倨傲的不肯低头。
荣绩问她:“有没有?”
荣绘春嘲讽道:“有,听说你要被处斩了,姨娘担心坏了,去求老爷打探情况,让他救你,跟老爷哭哭啼啼了一个时辰,老爷烦了,让夫人将她关进了佛堂。佛堂你不一直都有佛豆吗?
对了,你是没有受过这罪,自然是不清楚......”
荣绩捏着拳头没有打断她,荣绘春虽然神色不虞,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很快就绕回了程氏的病情上。
“姨娘以前也不是没有待过佛堂,佛豆也捡过,可没见出什么问题。
这回在佛堂里待了一天一夜,就病倒了,整宿惊悸说胡话,都是喊你,第二日又说腹痛,心绞痛,就用了药,可没起作用,之后就一直高热,没有再下床了。现在的你都见过了。
所有的药方都在那边的桌子上,我都查过了,也分开问过好几个大夫,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药方拿过来我看看。”
荣绘春抿抿唇,去拿了过来,荣绩接过来递给林二春,一边继续问:
“姨娘身上是不是也都发黄?”
“这几日是谁给她净身沐浴的,尿液是不是酱色?”
“......”
他心急粗心,问得太过私密,荣绘春忍不住看向那边的老大夫,老大夫自己都没法子了,不信荣绩还真能治病救命,无声的冷哼,装作没有听见。
荣绘春见他不像是玩笑,似真的发现了问题,也顾不得什么,还是一一答了。
荣绩松了口气:“林二春。”
这边林二春虽然不会看药方,却也发现了问题。
程氏的药方中有好几味蚕豆病禁忌药,正好就是林二春知道的,比如珍珠末、金银花这些,普通人用是没问题,可能够诱发蚕豆病症。
蚕豆病听起来有些怪,但却并不是特别可怕,还不至于谈蚕豆变色,对成年人来说,只是接触干了的佛豆,就是吃上一两颗也并不会像程氏这么严重。
可程氏本身就有心病。再加上这些诱因,这么凶险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林二春的猜测,可荣绩却对她抱有太大的希望。
她太能理解那大夫的感受了,她都怀疑要是她做不到,荣绩会不会发疯。
此时,她有些后悔跟着荣绩进来了,小幺和张小虎都被留在了荣府外,至于暗卫什么的,也不知道跟过来了没有。就为了那半张盐矿图,被这个亡命之徒给搭进去,真是太划不来了。
眼下后悔也没用,她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先放开我,我试试。”
至少,看看能不能通过常规急救先让程氏醒过来再说,至于以后套用那大夫的话,尽人事听天命,荣绩也不能时时在这里待着。等到出去之后,他再想找自己的麻烦就没这么容易了。
她给程氏做的是交替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完全是没底气的死马当活马医。
关乎自己的小命,她太过专注了,也就没有发现荣绩看到她的动作的时候——尤其是见到她嘴对嘴给程氏吹气的时候的样子,格外幽暗的眼眸。
等荣绘春按照荣绩的吩咐将要用的东西准备了,端过来的时候,荣绩早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对于林二春做的事情,荣绘春心里虽然好奇。却也一字未问,只用平静的眸子打量她。
而林二春已经是满头大汗,程氏依旧没有反应,她的手也麻了,又给程氏灌上几碗调节电解质和酸碱平衡的糖水、盐水、口碱兑过的水之后,抬着程氏的下巴,让她昂着头,总算是没有再吐出来,才收了手。
荣绩急忙问:“什么时候能够醒?”
林二春含糊其辞的糊弄,“总得缓缓吧,让她吸收了这些水再说,一会再喂喂。”
荣绩虽然着急,但是对她的态度明显比对那老大夫要好得多了,不再追问她。
许是有了希望,他也恢复了理智,转向荣绘春,开始追究起那药方上的几味药材来。
这些林二春之前就跟他嘱咐过的,已经被他给圈了出来。
“你去问问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这些药材以前姨娘有没有用过?有没有什么反应?”
荣绘春一点就透,她仔细再看这药方,蹙眉指着那珍珠粉:“以前听姨娘说过,她用了珍珠粉有些不舒服,闻不得那味儿,闻了恶心,就连脂粉香膏里都是不用的。”
想了想,又道,“年前京城那边的姨妈给府里送年礼,就有香膏,夫人给我和姨娘都分了一些,姨娘爱美,却没有要那加了珍珠粉的香膏,她......夫人也是知道的。”
说完,篡着手上的药方,“是我疏忽了,至于别的我问问姨娘身边的蝶儿。”
荣绩沉着脸大步走向被人遗忘在一边的老大夫,刚揪住他的衣领。不等他发问,对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已经神色大变:“这珍珠粉清热解毒、改善睡眠,养肝明目,老夫绝对没有做什么有损医德的事情!”
他不是荣家固定的大夫,之前并不知道府上贵人的用药禁忌,开药方的时候都会问上一句的,这药方也是经过几道手的,这珍珠粉。他最初的确没有开,用的是别的便宜些的药材替代的,是......
这也是他不愿意给这权贵看病的原因,尤其是涉及高门内宅,小心翼翼了半辈子,临了居然还是沾上了。
得罪谁都讨不了好,不愿意多事,老大夫也没有主动提及,不过对上荣绩毒蛇般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心虚了。
只要这一心虚,就足够了。
荣绩阴沉沉的咧了咧嘴,直接了当的问:“是老爷还是夫人?说了我不会怪你,只想心里有个数。”
老大夫瑟缩了一下,荣绘春亦是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还是没有张嘴,林二春站在床尾的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对这些豪门恩怨,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纷杂的脚步声。
荣绩松开这老头,回头看向门口,荣绘春神色暗了暗,看看荣绩,然后抬脚出去了。
林二春也赶紧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窗缝外已经是人影晃动。这里好像被围起来了。
门外,有人吼道:“孽障,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接着又有人道:“荣世子,接下来的事情本侯......”
第197曝光,程氏之死
听到东方承朔的声音,林二春烦躁的皱眉。
荣绩正好回头看她,被她警告的一瞪,眸光微暗。
他摸了摸唇角,自嘲的哼笑了一声,张了张嘴,无声的道:“你放心。”
林二春带他进荣府大门之前,他保证过今天一定会送她出去,且不会连累她。
现在他一定会做到。
之前还对她升起的怀疑和杀心,莫名的,全部都在她方才专注的嘴对嘴帮着程姨娘度气的时候,消失殆尽。
她救过自己两回的好,将他心底最后的不甘和报复都舀走了。
他难得说真话,可这人总是喜怒无常,这样的保证根本就不能让林二春放心。
而且东方承朔就在外面,她觉得这次就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怎么说自己无辜?
知道她不信,荣绩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已经别开了眼,看了眼还静静的躺在床上的程姨娘,眸底闪过一抹狠色,很快收回视线。
在荣绘春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大步朝外走去。
林二春还没有想到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办法,也不信任荣绩,就没有跟着出去,只沉着脸双目放空的盯着床上的隆起,想着应对之法。
荣绩一走,靠在桌子边上的老大夫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像是重新活过来。
林二春的视线就落在屋内那老大夫身上。
老大夫也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紧盯着她,突然他动了动腿,没命的往门口跑,绕过屏风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门口很快就传来大夫的呼救声,跟旁的声音参杂在一起。
林二春听清楚了,这会儿荣绩向东方承朔讨来了说几句话的时间,正在质问那老大夫程氏重病的内情,他对是荣世子动手,还是荣夫人下的手分外执着,非得弄个明白。
屋外正闹哄哄的。
林二春放下还伸向门口的手,她是真的没打算对这老大夫做什么,她就是想叫住他,让他给程氏看看,方才她看见床上的被子动了动。
可对方显然将她当成了坏人,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人跑了,林二春重新看向床上。发现床上那个面色枯?的女人半睁着眼,满是茫然,显然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嘴唇翕动,发出蚊子似的说话声。
林二春凑近了,听清楚她喊:“二少爷......”
明明是亲生的儿子,却连喊个名字都不能,是儿子也是半个主子,这就是妾的悲哀。
林二春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暗暗一叹,她记得上一世荣绘春出嫁之前其生母就已经病逝了,这一世也不知道程氏能不能熬过去。
有那样一对不听话的儿女,再看现在窥见的荣家一角,程氏就算真的能够活下来,估计也不会好过。
这时。屋外荣世子愤怒的声音传来:“你这孽子但凡真的有心顾着你姨娘几分,又何至于在外胡作非为?好,现在你非要弄个明白,还对着你老子和嫡母喊打喊杀,
好,我就告诉你,你也不消多问了,都是老子示意的。若不如此,怎么能够逼你出来?还让你继续为祸下去?
我们荣家百年清誉不能都毁在你手上,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消朝廷处罚你,我就要先打死你这个孽障,免得祸延全族!”
荣绩放肆又嘲弄的笑声传进来,“不过是听了几句传闻,你就这么等不及冲我姨娘动手。要捉拿我?你有证据吗,核查过吗?好个大义灭亲的荣瀚海!”
如果是荣夫人杨氏所为,荣绩还能当成是后宅妇人间的争斗,可,居然是荣瀚海。
荣绩心寒到极点,直呼荣世子的名字,毫不客气的嘲笑他,
“荣瀚海,我这几日的确是有些?烦在身,可并不在狱中,而是在寒山寺里,那个因为贩售私盐被抓入狱的罪名,只是平凉侯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打赌而已。
以七日为期限,他赌有没有人会营救我出去。结果到了第五日,他眼见着自己要输了,又放出我逃狱的消息,虚晃一枪,看有没有人过来查看情况,结果......哼,”
荣绩嘲弄的笑:“七日你都等不得,不,不是七日,我姨娘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吧,从刚知道我获罪逃狱的消息,你就判定我真的有罪,一刻也等不得了吧?”
东方承朔面无表情:“先前的确只是个玩笑。”
换句话说,现在那就不是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