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糕只是静静地蹲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像是突然间疯了一般的卫玺,就像是他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么做一样。
卫玺紧紧抱着面前面目全非的男人,浑身依旧颤抖得厉害,以致她的唇颤抖了老半晌都抖不出一个字来。
“小十六,你到底要做什么!?”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的沈流萤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死死盯着卫玺看,“你要是不松手,你就会死!”
而就在沈流萤说出“小十六”这三个字的时候,那被吊挂着的男人身子颤了一颤,那被缝住的眼睑下眼珠在晃动,好似要睁开眼看清楚什么似的。
可毕竟堪堪承受过生不如此的折磨,只见男子本是紧绷着挣扎着的身子突然一松,直起的脑袋往前垂下,昏厥了过去。
而沈流萤说完,抬手抓住了卫玺的肩,要生生将她从男人身上扯开,一边冷冷道:“你答应过我不管见到什么都一定冷静安静的。”
“流萤……”卫玺颤抖的唇间终于有声音发出,却是和她身子一样的颤抖,抖得几乎令沈流萤听不清,她非但没有将男人松开,反是将他抱着更紧,“他……他是我的皇兄啊……!”
卫玺说完这话,近乎绝望地闭起了眼,眼泪决堤。
沈流萤则是再一次怔住,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完全可以称为没有人形了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太子卫骁!?
可,七七四十九日早已过,他为何还活着!?
“小十六,你认错了,他不是你皇兄,他不是太子卫骁。”沈流萤看着卫玺那因触碰男人而开始有黑紫色在她脸上蔓延的脸,冷冷沉沉道。
“不,不,不……”卫玺用力摇了摇头,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男人**的且还没有完全长完血肉的身上,悲伤地肯定道,“他是我的皇兄,他是我的皇兄……”
因为皇兄的右肩上,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胎记!她不会认错的,她绝对不会认错的!
而且虽然皇兄看不见她也没有办法与她说话,但在她唤他皇兄的时候,他的身子就发颤,这是他在应她。
这真的是……她的皇兄啊!
可是,皇兄不是死了吗?皇兄不是在七个月前就已经死在柏舟大哥的手上了吗?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沈流萤知自己这会儿是没有办法让卫玺从卫骁身上离开,可她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被卫骁身上的毒侵染而死,她只能抬起自己的右手,从她背上贴到她心脏的部位。
可就在她的右手心正朝向卫玺的身子时,她掌心里的暗红流纹竟蓦地变为赤红,同时晃动起来,流纹此时的赤红色比方才朝近卫骁身子时的变化要红上好几倍,且还是晃动了整整三轮才归于原貌,如此反应,便是说——
小十六她……比她怀里的男人更要适合叶公子的命!
沈流萤眉心拧得更紧。
不,小十六不是有罪的该死之人,就算她的命再适合叶公子,她也不能用小十六的命来救叶公子,而且,叶公子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流萤……”卫玺并未抱着卫骁有多久便缓缓地收了回手,而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沈流萤,还不待沈流萤说什么便“咚”一声对她直直跪了下来,同时还将额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就这么卑微地匍匐在地。
沈流萤就像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便冷冷道:“你若是开口求我救你口中的皇兄,我的回答不可能;你若是开口让我别杀死他,我的回答也是不可能,方才我说的救治叶公子的办法你应该也听见了,要么你的皇兄死,要么你的柏舟大哥死,你选谁死?”
卫玺跪在地的身子猛地颤抖。
她没有说话,只是泪水如泉涌。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选择。
“既然你没有办法选择。”沈流萤的声音冷到了极点,“那你就不要再在这里碍手碍脚。”
沈流萤的话听起来无情极了。
她本不是个无情的人,可此时的她必须无情,因为卫玺无法选择,那就只能由她来选择。
而她的选择,自然是卫骁死而叶公子活。
因为卫骁本就是该死之人,能死得有价值,已是给他的莫大殊荣。
就在这时,长情忽然变了回来,沈流萤惊喜之余是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裳让他把下身裹住,道是他变回来真是太太太及时了,不然她可不知怎么把这个男人拖到地面上去。
沈流萤没有再理会卫玺,长情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直到长情用铁链缠住卫骁的身子将他如物件一般从这密室中拖出去的时候,卫玺依然是方才跪地磕头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沈流萤终是不忍心,在卫玺面前蹲下了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皇兄身上的毒莫说解不了,便是想死都是奢望,除非——”
沈流萤没有往下说,而是转口道:“既然生不如死,不如用他的命来换叶公子的命让他死了解脱,这样的结果于他来说不是最好?”
卫玺没有抬头,只是颤声问沈流萤道:“挖出皇兄的五脏六腑,替换给柏舟大哥,是吗?”
显然,她方才听清了沈流萤与白糖糕说的救治叶柏舟的办法。
“是。”沈流萤斩钉截铁道。
卫玺沉默,没有再说话,而是朝沈流萤磕了三记重重的响头,在沈流萤又不由将眉心拧紧的时候她抬起了头,对上沈流萤的视线。
沈流萤亦看着卫玺的眼睛,她只觉她在卫玺那双充满了悲伤却也充满了冷静的眼眸里,看到了什么,也读懂了什么。
*
夜很深,深极了。
夜也很静,静极了。
又下雨了,雨水不大,但在瓦楞上聚到了一起再往下落的时候,就聚成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叶柏舟的屋里,烛火明亮。
门窗紧闭,长情和云有心站在屋外,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雨声。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才听得云有心似叹息一般轻声道:“柏舟的心,而今只有仇恨与怨恨。”
长情不语。
只听云有心又轻声道:“长情,你一直以来都很厌恶宁心公主,我倒是觉得公主并未有什么错。”
长情依旧不语,云有心也不再说话。
又是过了良久,云有心才又极轻极轻的声音道:“长情,不怕你笑话我,我的心,还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时这般难过。”
有夜风轻起,轻轻吹动挂在廊下的风灯,风灯摇晃着,火光照在长情面上,忽明忽暗。
一直沉默的长情终于开口了,声音沉沉,“他如何都做不了的决定,只能你我做兄弟的帮他决定,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好。”
“是啊……”云有心幽幽叹息,“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好……”
雨仍在下,永远不知人家愁苦。
这一场夜雨,一直下到天明才停歇。
长情与云有心就这么一直在叶柏舟的屋外站了整整一夜,不喝水,不坐下,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挂在廊下的风灯早已熄灭,他们却没有人在意。
也就在天完全亮起来时,紧闭了一夜的屋门终于打开。
听到屋门打开的声响,长情与云有心当即往后转身,长情看着面色苍白且沉重的沈流萤,即刻上前扶住了她。
沈流萤觉得很累,是以她靠到了长情身上,沉声道:“一切顺利,叶公子没事了。”
明明是顺利的事情,可沈流萤的语气却很沉,听不出丝毫的喜悦。
云有心面上也没有未见丁点的喜悦感。
且这种时候,云有心应当欢喜地进屋去看看叶柏舟才是,可这会儿他非但没有欢喜,甚至站在屋门外不动,对长情道:“这一夜……辛苦弟妹了,长情你陪弟妹到旁屋歇息吧,这儿我来守着便行。”
“嗯。”长情微微点头,扶着沈流萤走了。
沈流萤则是又对云有心道:“七公子,且……先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他们暂时还不会醒来,我也且先睡一觉,日落前我再过来看看他们。”
“我不会打扰他们的。”云有心面含忧伤,轻声道。
沈流萤没有再说什么,跟长情往旁屋走去了。
靠在长情怀里的她显得累极,只听她如云有心一般,面含忧伤之色,轻声道:“呆货,我觉得我很难过,这种心情,就像是见到三嫂与三哥分离时候的那种难过的心。”
沈流萤边说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长情则是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来,抚着她的发,轻声道:“这不能怪你,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做出选择的。”
“若是可以选择,我愿意选择不做这个事情。”沈流萤将脸埋在长情怀里,闷声道。
“萤儿很累了,莫多想,先吃些东西睡一觉,有什么事醒来再说。”长情在沈流萤额上轻轻亲了一口。
直到沈流萤躺在床榻上入了眠,长情都在她身旁陪着她,寸步不离。
隔壁屋里,仍处在昏迷之中的叶柏舟身旁,躺有一人。
一名秀美迷人但双眼却是红肿得厉害的姑娘。
是卫玺。
此时她的双眼紧闭着,如叶柏舟一般,正在沉睡之中。
但,即便是在沉睡之中,她的眼角仍有泪水淌出,湿了她的法,亦湿了她头下的枕,就像她心底的悲伤,如何都止不住。
她的手放在身侧,叶柏舟的手也放在身侧,不过卫玺的手却是覆在叶柏舟的手上,这是沈流萤离开之前将她的手放到叶柏舟手上的。
沈流萤之所以这般做,仅当做是帮卫玺做她一直想做却又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能握着心爱之人的手,是一个心有爱情的女人一生都想要做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次,也是好。
*
夜幕又拢上,夜又深。
此时叶柏舟的床榻上,只有他自己,眼睑紧闭,仍在沉睡。
他的身旁,已经无人。
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长情,却不见云有心,亦不见沈流萤。
因为此时的沈流萤与云有心,正站在这屋子的后边,站在昨夜他们曾到过的通往低下囚牢的入口旁。
此时的低下囚牢里,卫玺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躺在她面前地上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面目全非且本该在昨夜就已经被长情拖走了的卫骁,但——
他还有鼻息,他还没有死!
并且,他还有心跳!证明他的五脏六腑还在身体里,根本就没有给叶柏舟!
可明明,沈流萤已经说过叶柏舟已经无恙,那,又是用谁的命救了叶柏舟的命?
此时,已经是亥时过半,甚至很快就要到子时。
卫玺这时正颤抖着双手替卫骁将钉穿他掌心的铁钩取下,可她的双手才碰上那铁钩,卫骁的身子便颤抖起来,使得卫玺立刻心疼地收回手,泪如雨下,喃喃道:“皇兄……”
而卫骁这身子一颤抖便安静不下来了,忽然之间,不知他从何处来的力气,竟是抬手抓住了卫玺的手!用他那还穿着铁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