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没发现宗族来的人心思浮动,开始继续分家。
“《夏律》规定:田宅产业,先尽嫡长子孙,其余家财,不问妻、妾、婢生,皆依子数均分。我没记错吧。”程夫人说了一些场面话后,直接问道。
程孝心里有点不安,他是嫡次子,但在这个当口他也不能反驳,只学着宗族来的那些应声虫一样点头应是。
“都没意见,那我开始分了。”程夫人喝了一口祁门红茶才道:“忠儿是老爷的嫡长子,按律这府里的田宅产业应该都是忠儿的。虽然忠儿已经去世,但将来还是会过继嗣子,嗣子就是我们这一脉的承宗之人,这些产业全都归嗣子,没问题吧。”
只一下,宗族的人呼吸都重了,连族长都克制不住贪婪:“这过继的事情还是尽早为宜,不如今天乘着分家,把过继的事情也落实了。我们程家宗族别的没有,但对同族之人还算爱护,怎么也不会忍心程忠绝嗣的,想来大家都愿意给程忠过继子嗣。”
“就是,就是,我愿意把嫡出的小孙子过继过来。”又一个头发花白的程家老人开口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程夫人皱起了眉头,把茶盏重重一放:“过继是按照血脉远近来的,和忠儿血脉最近的是孝儿。要过继,自然是过继孝儿的儿子!”
程孝闻言顿时放下了心,虽然他知道自己将来能生的希望很渺茫,但是抓住了财产也是好的。
程礼看着程孝的表情唇角露出了几丝讥讽,转头看向了程义,心想四弟的安全算是有保障了。
“可是程孝现在不是还没有儿子吗,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绝嗣……”族长还是不甘心,揪着程孝的情况继续说,但看着程夫人黑如锅底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程夫人一拍桌子道:“你们这是长辈说的话吗?都不盼着点好的!孝儿曾今有过五六个孩子,不过是出了意外罢了。他现在又正值壮年,将来肯定能子孙满堂。”
程礼听得这话都快要笑出来了,但他还是忍着,他现在还没有地位保证芷娘的安全,不能和姜家拼的鱼死网破。
对子嗣问题格外敏感的程孝,听了程夫人的话心里十分不好受,但看着宗族的人暂时被压下了,也勉强舒了口气。
“虽说程孝还是壮年,但他一个儿子都没有,这样让我们很没底啊。”顶着程夫人的黑脸还有有一个族老说了出来:“在怎么也得有个期限啊!”
程夫人还没来得及发火,其他族老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必定得立个期限,到了期限还没有给程忠过继,我们宗族的人就要插手了。”
财帛动人心,开始对程夫人有几分惧怕的,都纷纷附和,声音还越来越大。
没想到这群软骨头也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程夫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但这些族老都年高辈长,她作为程氏的媳妇,还真不能明着把他们怎么样。
“够了!我女婿姜家的人可都是支持孝儿的孩子为嗣的!”程夫人威胁道,在她想来,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肯定会畏惧她女婿家族的威势,就像他们以前畏惧程老爷一样。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事关一族颜面,平时软弱的族长即使害怕姜家也爆了:“岂有此理,我们程家的事情,那容外人插手!”
程夫人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步走错了,但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她,对着这群她看不起的人拉不下脸面,一时间就僵在那里了。
“他姜家真敢插手,我程家一定要去府衙告他!”族长见程夫人还不赔礼,一副要硬到底的姿态,也起了气性。
程孝似乎自言自语的嗤笑:“一群功名都没有的家伙,能见到府尊吗?”
“竖子!你,你……”族长指着程孝,气的直翻白眼。
程礼惊奇的看了一眼程孝,以前程孝虽然口舌毒辣,但那是对身份低的人啊,现在居然敢对宗族长辈如此说话,看来他的性格改变真的很大。
“你先坐下。”坐在族长右手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人说话了,他先把族长拉着坐下,深沉地看了程孝一眼,没有追究他的过失,而是不紧不慢道:“我们是没有功名,但程礼有。”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礼身上,程礼没想到,自己一直没开口火还能烧到他身上。
想到程礼的后台,想到程礼的功名,再想到程礼掌握他的弱点,程孝顿时心慌意乱起来,口不择言的喊道:“你们明明收了银子,怎能出尔反尔?!”
屋内顿时一静,但那个族老还是慢悠悠道:“银子?你们不说是孝敬长辈吗?难道还有别的意图?”
真真是无耻!程孝没有想到有人能把如此无赖的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程礼,你觉得怎样?你背后也有曹大人,不怕他姜家,我们又是宗族长辈,辈分上压着她。有我们给你做主,也不用怕人说你不孝。”那个族老看着程礼认真道:“你只要给府尊写禀帖就行,告状的事,我们宗族来。”
如果能告那个狠毒的老虞婆谋杀了父亲多好,程礼有一瞬间的心动。
☆、第124章 放人
“程礼, 我可是你和程义的嫡母, 到底听谁的你要想清楚。”程夫人看着程礼似乎真的在思考族老的提议, 脸色又黑了一层。
听程夫人特意加重程义这个名字, 程礼那里还不知道她威胁的意思。刚刚对族老提议的心动瞬间被压了下去, 不只是在乎程义这个血脉弟弟, 还是因为他想明白了:这事儿宗族的人也不清白, 他们不可能这样告, 他们现在也只是想利用他, 争夺程府的产业。
程礼心里清楚,曹大人之所以帮他,只是为了照顾他小舅子阮政清的情绪, 没有理由为了他和姜家死磕, 他也不能这样麻烦曹大人。将来要报复,就凭借自己的能力,现在就不拖累帮助他的人了。
想明白了的程礼并没有直接开口拒绝族老的提议,而是开口劝道:“各位长辈,你们也不要生气,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可以心平气和的谈。”
“哼, 你居然还能心平气和, 可见也是个软骨头, 将来没什么出息。”一个族老不屑道。
程礼没有生气,仍旧笑着提议道:“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可好?”
“怎么退?”族长旁边的那个族老阻止了其他人的喝骂,看着程礼道。
程礼看了程孝和程义一眼道:“您们的矛盾不是在过继的嗣子的问题上吗?族老们怕二哥迟迟没有孩子给大哥过继, 那就规定一个年限,在这个年限内如果二哥有了就过继二哥的儿子;如果过了这个年限,还没有给大哥过继,就请在做的长辈们帮忙做主了。”
族老们听了程礼的话后都有些心动,族长征集了大家的意见正要同意,程孝却跳了出来:“你什么意思?!大哥要过继嗣子,当然是过继我这个嫡亲弟弟的!”
“够了!”程夫人喝止了程孝,她以为程礼如此说的目的只是为了给程义加码,一时间看他的眼神格外复杂,她也不能真的就和宗族的长辈撕破脸,官司要是真打起来,她的名声就毁了。况且有的是办法让府里多几个‘程孝’的孩子。分析了利弊之后,程夫人也愿意后退一步:“我同意这个方法。”
见程夫人主动退步,族长的脸色也好看了些:“好,就如此办。期限就定为三年吧,如果三年内程孝没有两个儿子,并给程忠过继一个,那就由宗族主持过继。”
程孝听得心中一惊,立马喊道:“母亲!”
“闭嘴!”程夫人厉声喝止了程孝,脸色阴沉的对族长道:“三年时间太短,十年,如果十年后孝儿还没有给忠儿过继后嗣,那就请宗族主持过继事宜。”
族长见程夫人妥协,心里高兴,但还是有些不满足:“十年太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就是,就是,再过十年,说不定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入土了。”其他族老纷纷附和。
程夫人脸色冰冷道:“三年肯定不行。”
“那就五年吧?”族长终究对程夫人有顾忌,不敢逼的太紧。
程夫人看了一眼满脸愤恨的程孝和即将十六岁的程义,最终同意:“好,就五年。”
大厅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所有人都放松了脸色,除了程孝。
“现在忠儿还没有后嗣,大房的产业就先由我掌管。”程夫人说话的同时,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这个事情程礼早有预料,宗族的人也知道他们现在拿不到,都没有反对。
“我也是父亲的嫡子,可以帮忙……”程孝焦急的开口,可看到程夫人冰冷的眼神,顿时熄了声。他此时才想去父亲是怎么死的,她可以杀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丈夫,难保不会这样对他。
程夫人见没人反对了,继续道:“产业决定了,那接下来说钱粮吧。”
程夫人一挥手,账房便站出来汇报了府中仓库里和账面上的钱粮。
“老爷有四个儿子,按律是诸子均分。这些钱粮便分成四份,程忠、程孝程礼和程义一人一份。”程夫人说着根本没看下面的三个当事人,只问族老道:“这样有没没有意见?”
明显大头都在产业上,这些钱粮不过是塞牙缝的,虽说律法写了产业是嫡长子的,但实际上分家还真没有人这么分,明明是偏心至极的分法,偏偏程夫人也说的理直气壮。
见程礼和程义两人都是软骨头,没有提出异议,宗族人没好处,也就没兴致做好事,纷纷点头:“很公平。”
等一切交割好了之后,他们又到了祠堂。在族长族老的见证下,程孝、程礼和程义的名字被单独移了出来,他们都算是程老爷下面的分支了,程老爷的主支是某个还没出世的嗣子。
终于脱离这个程家了,看着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心里想着将来独开一支,一定也要建一个祠堂,这样就能没年光明正大的祭拜姨娘,不用怕姨娘享受不到香火了。
“契书拿到了吗?”回到了西院的阮芷娘问道。
管家恭敬的把匣子递给阮芷娘:“已经拿到了。”
“那就好。”阮芷娘打开匣子翻了一下卖身契,看到李玉儿的和茗艺的都在,也松了口气。
邹大娘看着阮芷娘一直拿着这些卖身契没有放下,小心的问道:“小姐,难道你对她们还有别的打算?”
“奶娘真是懂我,这里面很多人都为程府,服务了多年,对得起她们的卖身银子了。我打算放她们自由,明天就问问她们谁愿意离开。”阮芷娘思量之后,下了决定。
邹大娘赶紧阻止道:“小姐万万不可啊!才分家你就遣散了这些仆婢,谁来服侍你呢?”
“以前也没人服侍我,日子不是还是一样的过吗,我现在也没精贵到哪里去。”阮芷娘毫不在乎道。
邹大娘急了:“小姐诶,这些丫环的卖身契是你和三少爷拿产业换的,值钱着呢,怎么能随便放了?”
在讨论丫环的卖身契?正要进屋的李玉儿停下了脚步。
“那些不干净的产业,我和夫君本来就没打算插手。”阮芷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邹大娘仍不甘心:“那些田宅拿着总不烫手吧?如果不是为了她们,你们何至于把那些交出来。”
“夫君求的是问心无愧,怎么会贪不属于他的东西呢?况且那个账房已经找到了总账。”阮芷娘的声音依旧温和。
邹大娘还是有些气愤:“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李玉儿那个小蹄子。虽然我也喜欢她的机灵忠心,但这花费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门外听着的李玉儿脑子有些混乱,既庆幸她的卖身契到了阮芷娘手里,又惶恐自己是否真的能凑出赎身银子。三少爷用了价值不菲的田宅换过她们的卖身契,那笔银子分摊到她们每个丫环手上都是个天文数字。
李玉儿没听到阮芷娘说的放人的话,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屋里的阮芷娘仍旧温声细语的解释:“也不全是为了玉儿,这些丫环毕竟都服侍过我们一场。还有蓓香她们,也是因为我们才被正院抓去,受了些磋磨,不能不管。更何况还有管家的家人,难道能放任?”
“我理解小姐要把她们从那个老虞婆那里换出来的心思,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把她们放了啊”邹大娘仍旧不愿意。
阮芷娘拉着邹大娘坐下道:“其实也不只是想放她们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是因为现在银钱有些拮据。这次分家只得了五百多两,虽然看着不少,但离开之后,肯定得置田宅家具,这些花费小不了。”
“什么?!才这么一点!难道那个老虞婆在账面上动了手脚?”邹大娘大惊道。
阮芷娘摇头道:“府里的开支一向不小,从去年开始,府里的各处产业都受到了打压,再加上接连办了几次丧事,账面上的银子是真的不剩多少了。”
“那该怎么办啊?”邹大娘有些焦急道。
阮芷娘毫不担心:“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当年父亲生病吃药这么困难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还怕?”
第二日。
“把现在还在西院的所有丫环小厮都叫过来。”阮芷娘吩咐了翠蒿后,仍旧教李玉儿练字,李玉儿却有些心神不宁。
不久,翠蒿就进来禀报道:“奶奶,她们都来了,就在外面。”
“我们出去吧。”阮芷娘拉着李玉儿站了起来往外走。
一出房门,李玉儿就看见院子里站在管家一家、茗艺以及蓓香她们十多个,其他丫环早在程老爷中风的时候,就逃离了西院,往正院和北院钻了。
见所有人都到齐后,阮芷娘对旁边的翠蒿道:“你也下去吧。”
翠蒿有些疑惑,但还是听命下了台阶,到院子里和其他丫环站在一起。
“奶奶,我也要下去吗?”李玉儿的手还被阮芷娘拉着,她直觉有关乎她们命运的大事儿要发生,一时间心跳如擂鼓,但还是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阮芷娘转过来看着李玉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你不用,就站在我身边。”
李玉儿不知道阮芷娘要做什么,当听她温和的声音,看她柔软的眼神,和手上温柔的力道,心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今天叫你们过来,就说一件事,我打算放人。”阮芷娘安抚了李玉儿,便转头对下面的仆役开口道。
下面的丫环立刻开始慌了,连管家的眼神都有些飘忽。
李玉儿也被这个消息砸得头脑发昏,心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问题:阮芷娘为什么打算放人?西院的人可都在这里了,全部放了,阮芷娘和程礼怎么办?还有她自己该如何自处,所有丫环都在院子里,她一个人和阮芷娘站在上面,难道阮芷娘的意思是不打算放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