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想想也是,就道:“这真是一件事情添上一件事情,这里老不死的死得没良心,你又出来这件事。二嫂,幸好我家姐儿儿子还小,不过由你的事来看,我也得当心才是。”二太太冷笑:“我劝你少说风凉话!你儿子还小,你兄长家也一般的有庶生女儿。不然上回你和世拓媳妇吵架,你兄长家的妾为什么也跑来?”
见四太太直了眼睛,二太太解气地道:“这你明白过来了?”四太太闭上嘴,心想你虽提醒的我好,可我儿子还小,那妾就是打主意也还有几年。到是那天来的那一帮子帮手,着实的让人更加不快。
正说着,见外面进来一帮子人。四太太又愣神了,嘴里嚷着:“二嫂,你看,那群大虫们又来了!我得躲躲,这群全是不要脸的,我惹得起一个,惹不起一堆!”拔腿就走。二太太去看时,却见上一回来过的杨夫人等人,都穿着素色衣裳,是听到消息来吊丧的。
杨夫人家在城里,不比韩家的亲戚们全在城外,这就来得快。
二太太见到鼻子哼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要不是也不和这样的人纠缠,又怎么会主动的和老四家的好呢?这就斗败了不成?等我寻件事情,再让她们斗上一场再说。”
她也躲开。
四太太这样的泼辣人,都只是在宅门里泼,和市井泼辣惹不来,何况是以阴沉为主的二太太。她也走了。
没过多久,安老太太也到了。宝珠玉珠是随后到来。张氏和邵氏见面,她们坐在一起。安老太太带着宝珠玉珠,则在灵前哭过,就呆呆坐下来。
安老太太的泪珠儿是真心的。
这个人,居然真的死了!
当年恨她不死,不知道背后咒过她多少句。她也一样,骂安老太太怎么还不快去死?如今她真的死了,安老太太觉得一缕精神,随着她就去了。带走的,有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还有无数的回忆。
没了这老太太,以前的事情忽然像想不起来了。安老太太暗暗发愁,我这是老了吗?我这就老了吗?
像是这个人一死,再数老人,就到自己这一辈上。
她坐在一个圈椅内,在灵堂的一侧。另一侧,跪着南安侯夫人,默默的在烧纸。她烧完一刀纸后,忽然站起来走出去。都在忙,想心事的又在想心事,就没有人注意到她。
片刻后,才乱起来。几个丫头婆子乱跑出来,文章侯见到,气得大骂:“拿板子来打死,作什么乱跑!”
丫头婆子们哪里管他的骂声,几个人一起苍白着脸大叫:“不好了,”文章侯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他身子微一摇晃,在他身边的韩世拓扶住他,也大骂丫头婆子:“什么不好了,快说快说!”
“老姑奶奶,自尽了!”
安老太太身子一晃,要不是她是坐在圈椅上,也一头栽倒。宝珠和玉珠离她不远,一左一右扶住她,也急着呼唤:“祖母,”老太太清醒过来,情不自禁的满面是泪,颤声道:“我们去看看。”
邵氏张氏也跟上来,她们这一行跟着文章侯等人匆匆往后面去。灵堂搭在后面,南安侯夫人自尽的地方,却是在老老太太才去的房间。
她已经让人解下来,都说摸过没有气的。文章侯夫人不相信,带着掌珠二太太四太太往里就走,顾不上死人晦气,还要去再看看她。
说到底,也是家人。
安老太太也要往里面去,门内闪出两个老妇人,冷冰着脸,愤然道:“你不能去看!”安老太太愕然停下,心里头痛上来。宝珠在心里代祖母难过,而玉珠却不平地道:“怎么不能?”这两个老妇人,一个是久跟老老太太的人,另一个是南安侯夫人仅存下来的陪嫁。
她们恨恨地道:“别人都可以看!只有你不能!”两双快要喷火的眼睛,直直瞪着安老太太。安老太太一阵难过,泪水再次流出。
拦住她的两个老妇人僵板着脸,可是也哭了。两行泪水从她们面上滑下,这两个人对当年的往事,是记得最牢的人。
没见过哪家的小姑子这么大胆,不但敢对御赐的亲事说三道四,而且成为兄嫂不和的主要原因。
不就是她有一个好闺友,她盼着她当自己嫂子。那姑娘偏偏又为赐婚的事情而死,南安侯夫人就倒霉的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那姑娘有情,你这未来小姑子又有意,为什么你们不先把亲事定下?
宫中赐婚的时候,南安侯确定没有定亲。谁先定就理当是谁。谁叫你家兄长当年长得白白净净,惹人喜欢?
这件事情换成别人家里的姑娘,忍上这位小姑子一时,她迟早还能不出门子,也就过去了。但老太太是个娇女,南安侯夫人也一样是个娇女,一个巴掌从来是拍不响的,娇女对上娇女,就此上演一出几十年的恩怨大战。
直到安老太太出嫁后离京,南安侯夫妻没有和好的可能。
老老太太可以在弥留之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谅一切人。安老太太也可以在晚年,有后悔之意。可别的人,侍候过老老太太和南安侯夫人的这两个婆子,她们是亲眼看到老老太太的恼怒,和南安侯夫人一夜一夜的痛哭,她们不能原谅安老太太。
她们牢牢守住门,就差怒斥,不是你,就不会有这几十年的事情!
换成另一家的小姑子,都不会像你这样!
安老太太一生刚硬,从不服输。但此时,她骤然失去血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她自己的心里,也早有数。疼爱照顾她一生的兄长,一生夫妻不和,起源就在于她太喜欢倩玉姑娘,她太痛恨南安侯夫人间接的杀了她。
倩玉姑娘的死与自己有关,而且她也死了,再揪着死人的恨不放,也不能对南安侯有半点儿帮助。
反而,让他这一生都背着夫妻不和的名声,和文章侯府斗了一辈子。虽然不是对手,但也算一根不大不小的刺。总是一个内亲不和的名声。
此时,悔恨,懊恼……轮番在安老太太心头闪过。她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身子。转到一半,有人从后面按住她的肩头。南安侯出现在妹妹身后,和这一生一样,他向着自己的妹妹。南安侯直视那两个老婆子,冷冷淡淡地道:“我能去看看吗?”
南安侯对着文章侯府的任何人,他都问心无愧!
他一生没有得到妻子的贤惠,但他一生都付给她月银、供给、四季衣裳不敢说丰厚,却也足够!
至少出去不会丢南安侯府的人。
他更不会对她用什么下药污名声的手段。你为人不好是你的事,我为人如故,那是我的事!丝毫不会影响到我的为人行事!
南安侯冷笑上来,笑话!我娶妻为娶贤,不管我妹妹有多么不对,你们的主人就对吗!想起往事,南安侯眸子可以喷火,他毫不掩饰的用眸中怒火直视两个老妇人,你们的主人可曾有一天对得起我这个当女婿,当丈夫的?
一个挑唆女儿斗,一个和我妹妹争!
当是什么好东西吗!
谁不知道家和万事兴,可有些人就是会嘴里说说,用来说别人,就是照不见自己!
两个老婆子先开始时一头恼火地只从自己角度上来看,就把南安侯夫人的自尽归在安老太太身上。但对上南安侯,那陪嫁的婆子先吃不住。而在此时,三老爷看到这一幕,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下人还弄这一出!
三老爷过来骂道:“祖母要是还活着,能容得下你们这样!滚滚,别在这儿挡道!”又对安老太太弯弯腰:“来看看吧,说到底是姑嫂一场,哪有个不伤心的呢。”
“姑嫂”二字,更把安老太太烫到,她受惊般慌忙应道:“好好,”南安侯把妹妹带进去,安老太太对兄长依偎一下,这一生,当哥哥的都是当妹妹的依靠,此时也是。
南安侯夫人静静睡在榻上,这是临时腾出来的地方。她的面容,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宁。在她这一生里,乖戾充斥,骄横遍布。唯有此时的安静,是她一生所缺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