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人欲醉的艳阳下,颜书语缓缓吐出一口气,太阳这么晒上一晒,心里的那些郁气仿佛也能除得一干二净。
藏书楼二楼,裴郁宁同陈昑站在右侧窗口,看着楼下姿态悠然翻书的青衣少女。
“她真的是颜家的人?”陈昑好奇,“感觉不太像。”
“颜家七姑娘,颜老太太庶三子的嫡女,颜书语。”裴郁宁也是今天才从书院同学口中得知,“从前是畅园中最受颜老太太宠爱的七姑娘,大半个月前离开畅园回了自己家。”
“她是你的未婚妻人选之一?”陈昑从刚才的情绪中回神,听到有关少女的身份信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你能娶她?”
裴郁宁摩挲着窗棂纹路,沉默不语。
和母妃有关的事情,他总是有些大惊小怪,陈昑暗自反省自己刚才的失态之后,现在再度破功,不得不说,这一点很不好,虽然心知他不应该有这种心态与弱点,但母亲确实是他心上软肋,即便不承认,也依旧存在。
“你放心,我清楚她不是我母妃,”陈昑笑着开口,“要是你想娶,没必要顾忌我,再者说,找个漂亮的自己喜欢的娶回家,总比老太婆随便塞给你一个歪瓜裂枣强得多。”
裴郁宁看了好友一眼,语气淡淡,“并非我想娶她就会嫁,更何况,不过见了两面,谈这些还为时过早。”
“其实我觉得她还是很不错的。”陈昑积极热情的推荐,“长得漂亮不说,性子看着也还不错,性格沉稳一些的话,不会被你家里那两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轻易挑拨,不谈家世,单看人的话,我觉得配你还是可以的。”
“想太多。”裴郁宁一盆冷水泼下来,却难得没有浇熄朋友的热情。
“我看你就是害羞,”陈昑轻哼一声,“娶个漂亮点的老婆有什么不好,要是赵家女长得这么好看,让我早些成亲,我也是愿意的,至少看着顺眼。”
“你想娶没人拦着你。”裴郁宁看了会儿,打算下楼去誊写书籍,比起陪着陈昑在这里胡说八道,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着抄书。
“裴郁宁,你简直要气死人!”陈昑拽住打算走人的朋友,眉头微挑,“性子这么闷这么冷,太不讨姑娘喜欢了,要我说,娶回家也没什么,反正不过占个位置,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没什么差别。”
“到时候真不喜欢的话,不过是换个人的事儿。”陈昑虽则在笑,眼神却深沉,“未来的神威侯,难道还会被无足轻重的女人绊住脚?”
裴郁宁看向陈昑,目光深邃,“言之过早。”
“好吧,都随你了。”陈昑无奈摊手,“反正我是为你操碎了心,这么不领情,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
“你管好自己就行。”裴郁宁眉头微皱,格外不领情,他的终身大事,未来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他自己选的,无论那女人是美是丑,是好是坏,他都会过下去,当然,也不会放弃自己休妻和离的权利。
“谢公子,要不要帮忙?”陈昑笑眯眯凑近伏案书写的少年,语气热情。
谢瑾钰怔楞下,笔下差点失误,在那两人看过来的视线中他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两位若是愿意帮忙,自然求之不得。”
“我能看看吗?”陈昑靠近,低头去看刚才那少女抄录的书籍,看着宣纸上风格鲜明的两种不同字迹,他瞳孔微缩。
“郁宁,你来看看,颜姑娘的字写的很不错。”无视谢瑾钰眼中的不虞,陈昑招呼朋友,不得不说,那个原本只是气质同母妃相似的少女,让他十分意外。
舒朗雍容的笔墨书法,就算是望京内的贵女们,也少有这种笔力,能与之比肩的,无一不是苦练多年的文士或资深大家,虽说腕力不足,但笔意笔势呼之欲出。
由字观人,不可小觑。
裴郁宁缓步上前,陈昑有时候虽看起来很不可靠,但那只是外在,真正的七皇子,比他要冷酷且难以打动得多,深宫中长成的皇家子孙,不比平常。
陈昑的眼光足以说明一切,所以当他看到那些笔墨时,并不太意外。
太出色了。他只有这一个感觉。
衣袖内,他指尖摩挲着指骨,看了许久,才低声道了一句,“很不错。”
谢瑾钰心底虽不适,却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只能沉默地任由那两人肆意观看品评。
早知道,他并不应该如此轻率,女子笔墨被陌生男子随意品评,终归不是好事。
“两位看完的话,能否帮忙抄书?”谢瑾钰微微一笑,开口邀请,仿若无意般将文稿整理收好,压在了书下。
陈昑心底嗤笑,面上却不显,“乐意之至。”
裴郁宁沉默着坐到一旁,安静的整理书籍并抄书,陈昑在附近寻了个位置,也低头抄书,不复刚才活跃。
谢瑾钰收好书稿起身,“两位继续,我去外面看看晾晒的书本。”
等人走远,陈昑才扔下笔,轻嗤一声,“这位谢公子,也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是个如玉君子嘛,人家小姑娘写的字,他倒是看的紧,多看两眼都不行。”
“男女之情上无君子。”裴郁宁冷道。
陈昑眯眼,敲了敲桌案,“郁宁,若她真是需要参加赏花宴的颜氏女,你想选她,可多了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谢瑾钰若是知道那老太婆和颜家搭上线的消息,恐怕即刻就会去颜家提亲,”他轻声一笑,充满看好戏的意味,“我看他对那位颜姑娘,可是情根深种得很。”
看着笔尖洇湿的墨迹,裴郁宁眉头紧皱,压下心中燥意,“陈昑,这件事情你别插手。”
很少在两人之间出现的名字,意味着开口的人无比慎重,他不希望有人干涉或插手,无论他是否打算求娶那个少女。
陈昑眨了眨眼,缓缓笑开,一派自然,“好吧,既然你开口了,作为朋友,我当然要如你的意。”
“前提是,你别后悔。”他轻声笑道。
裴郁宁这个人,他不说完全了解,也看清了七八分,除了秦家那些女眷,他何曾在意过其他女子,但对颜书语,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不管他自己注没注意到,陈昑是发现了,他几次提醒,可惜对方都不领情,作为朋友,他言尽于此,若是日后后悔,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毕竟,娶妻到底是个人私事,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皇子,他都不好插手太多。
如果不是时机有碍,他会自己娶回去,陈昑眼神冷淡的看着笔下字迹,一个气质像他母妃的女人,就算只是带回去当摆设也是好的,更何况,她并非只能做个摆设。
他的心善,就是放颜书语一马,给朋友多个选择的机会,如若不然,颜家只会送她入皇子府,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他看得太清楚了。
裴郁宁看着糊成一团的墨迹,又换了一张宣纸,陈昑这个人,即便作为朋友,也不能太掉以轻心,想要争位且有本事争位的皇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阳光下站得久了点,颜书语眼前开始有些发花,不得不说,烈日当头,有利有弊。
停在桌前闭眼休息时,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绘着千叶桃花的青骨伞颜色相映成趣,日光下格外漂亮。
颜书语茫然的看了许久眼神才恢复如常,看着眼前撑着伞静静站在那里的少年,她眼睛眨了几下才出声确认,“谢公子?”
谢瑾钰眼如新月,将伞往前递了递,“今日太阳有些烈,我看你在外面呆得有些久,顺手送把伞过来。”
“女孩子家不好晒太久,”他轻声笑道,在颜书语打算推拒时开口阻止,“伞是院长夫人的。”
最后这句话让颜书语歇了拒绝的心思,接过被那递过来的伞,她轻声道谢,谢瑾钰见人接过,立刻退后一步,“颜姑娘去一旁歇会儿吧,我来翻书。”
她避开他的心思太过明显,他也不想给她添麻烦,私相授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绝对不想她清名有瑕。
颜书语撑着伞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安静翻书的谢瑾钰,不得不说,这个故人着实让她意外。
在过于久远的回忆中找了找,她有些哑然,当年,谢瑾钰,似乎,对她有意?
前世今生,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阳光下,温润如玉的少年眼睫低垂,无论风姿还是品貌都很出众,颜书语笑容无奈,其实,若不是老太太答应了裴老夫人的结亲,或许她也有可能会嫁给谢瑾钰?
神威侯府挑颜氏女,是挑选货物一般随意拣选,而谢家,在乌安县内同颜家算得上是势均力敌,谢瑾钰的母亲据说是北地贵女出身,同谢父两.情.相.悦才最终低嫁谢家,算起来,谢瑾钰的身份也不一般,毕竟他外祖家据说有些地位。
谢瑾钰和他表妹结亲,应当不只是出于两家情谊,应该也有其他考量。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颜书语,收敛笑意,低头看着脚下的绿叶,现在的她就是这种人,即便是纯粹的少年男女之情,她想起来也带了庸俗之意。
年少时期最美的感情,不应该放在她这种人身上。
“谢公子,我先回藏书楼抄书了,”她同谢瑾钰打招呼,“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去那里找我。”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谢瑾钰的心思,颜书语颇觉不自在,和人说话都不免有些干巴巴的,在少年犹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中,她转身离开。
厅中,裴郁宁低头专心抄书,陈昑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待看到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少女时,他眼睛一亮。
祸不单行,颜书语心中暗道,避开那看过来的眼神,她找了个距离两人最远的位置坐下,选了几本旧书坐下抄写。
对方拒绝沟通交流的意图太过明显,若是其他人,陈昑只会顾着自己高兴,但那少女同母妃太过相近,他不免心软迟疑,结果错过打招呼的机会,让对方营造出了一副互不相干相安无事的平和局面。
狡猾的小姑娘。
陈昑在心里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避他们如蛇蝎,但显然,她很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或者打交道。
厅内虽只是多了一个人,气氛却猛然变得凝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大修
☆、第15章 1-15音律之心
笔端墨迹渐干,许久后裴郁宁才发现自己难得的呆怔了一次。
在他的记忆中,发生这种情况的次数太少,所以他不免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伏案书写的少女,姿态专心且认真,眉目间一片平和写意,是和艳.丽容貌截然不同的温润典雅。
从这个人进来,他就心神不宁,有些厌恶自己被女人轻易影响,裴郁宁重新换了支毛笔之后,神色更为冷峻,低头专心抄写,再不分神。
过于安静的气氛中,陈昑到底没待太久,过了会儿就留下两人自己跑了出去。
颜家的小姑娘越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他就越要给裴郁宁创造机会。
看,他就是如此善解人意,怀揣着如此企图,陈昑拦下谢瑾钰脚步,将人困在身边,一同游览书院去了。
毕竟他们新近刚来,确实对书院陌生,求助好心的书院同学帮忙引路再自然不过。
颜书语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对在身后站了许久的人不甚在意。
她早已经习惯裴郁宁突然出现在身边,以往她忙碌的时候,他总会时不时出现,只要他不想,她就不会注意到他,毕竟,那么多年的武艺不是白练的。
他曾经吃了多少苦,花费在练武上的时间有多长,能力就有多强。
如果他需要,只要他一出现,她就必须注意到他的存在,尤其是他继承先祖遗志,率军镇守西北之后,一身气势更是惊人。
每一次从战场上归来,她都觉得这个男人更可怕了些,虽然他已经尽力收敛,但手里太多人命鲜血积攒下的煞气与杀气,总归不那么容易消失。
那样的裴郁宁,和生活在望京神威侯府内的她,越来越不像一路人。
她怕过,畏惧过,但终究要和他一起继续生活下去。
神威侯府里,望京城里,他们就是一家人。
虽然,并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此刻站在她身后的裴郁宁,还是青涩少年,同成年后的他相比,同手握重权威名在外的神威侯相比,差距很大,许多地方都不尽相同。
但唯一没太多变化的,是那双总是过于冷漠的眼睛。
看得太多,她已经习惯。
即便他是刻意让她注意到他,她仍旧没兴趣,她认识他太多年,看多太多他的各种模样,见识过他各种做派,早已没什么兴趣与好奇心。
等做完手上的事情时,颜书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藏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