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道:“如此,我便唤二娘‘阿姈’了。”
钟澜眼里浮上一层薄雾,心道:只怕是想与我商量退婚之事,若是这样,不妨直接说了,总强过自己日日瞎猜。
“槿晏今日约我出来,可是有事?”钟澜抬起头来,仰视着谢珵,直接问道。
谢珵心底苦笑,也不隐瞒,“想必阿姈已经听说,我欲与你退婚之事了,”谢珵只觉自己胸腔疼痛难忍,眼里火烧一片,“此事,此事为真。”
“为何?可是阿姈哪里做的不好?”钟澜带着哭腔道。前世,他明明不想退婚的啊?
“与阿姈无关,是我自身缘故。阿姈也知,我身子不好,只是不想拖累你罢了。”
钟澜摇头,眼里的泪花止都止不住,说道:“你的身子总会好的,还有神医不是吗?我已托长兄去寻神医了!”
谢珵想伸出手去,为钟澜擦拭泪水,硬生生忍住后说道:“我已寻到神医,他言,我这病,治不好了。故而,我们还是将婚事退了,你,你再去找个好人家。”
钟澜听见连神医都没了办法,小脸刷白,心疼谢珵这般好的人,怎地上天不能让他活下去呢?
耳边又浮现出,夜里梦魇之时,那恒双帝在耳旁说的话:“孤都在你和他退婚之后,把他弄死了!可是他怎么能还遗留了一部分势力护着你!”
明明那么在乎她,明明前世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何要推开她?她欠他颇多,今生今世都未必能还的清,如何能同意退婚?
“千山万水,与君走;天长地久,同君言;碧水黄泉,随君去!”
钟澜泪眼朦胧的望着谢珵,露出一个决心已定的笑容,“槿晏,我不会同意退婚的!”
谢珵耳边久久回荡着那一句发自肺腑的誓言:千山万水,与君走;天长地久,同君言;碧水黄泉,随君去……那一刻从心脏中迸出了无尽的热量,席卷了他整个身躯,涌上头脑炸出耀眼的火花。
眩晕中没能反应过来钟澜竟不愿退婚,按理,她应很欣喜才是……
谢珵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荷包,却摸了个空,他今日出门怕钟澜瞧见特意撤了下来,手指蜷缩,似是有些尴尬听见来自心爱女子的心意,耳尖悄悄的染上红,咳了一声道:“阿姈,你,你莫要冲动。”
“我想的很清楚,我不怕前路有多坎坷,只要……同你一起走,我不怕的。”钟澜死死握住手中的茶杯,杯沿早已深深嵌入肉中,而不自知。
“阿,阿姈……”
钟澜的双唇早就在谢珵说出要退婚的话时,便失了血色,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此时见半开的窗外白光一闪,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声“小心!”,越过案几狠狠将谢珵扑倒。
案几被钟澜撞歪,茶具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钟澜感觉自己肩头被那白光划过,利刃划破皮肤的感觉让她回忆起前世的惨死,自己肩头渗出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待谢珵带着她又转了一圈,躲避又一次射进来的毒箭时,钟澜眼前血红一片,晕了过去。
“阿姈?来人!”
谢宁他们守在门外,在听见茶具落地时,便冲了进来,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谢宁打晕颂曦,护着房中的谢珵与钟澜,暗中出现一批黑衣人,与谢珵带来的家卫厮杀在一起。
谢珵的家卫都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出手便要命,没一会,就将黑衣人打的节节败退,黑衣人首领见今日刺杀不成谢珵,招呼一声,退了下去。
“回来!不可恋战!先回府,那箭上有毒,快去将神医请到府中!”谢珵喊住正欲追出的谢宁,抱着钟澜跌跌撞撞地冲出茶楼。
谢锦与谢坤得了命令,一个通知府中做好准备,一个去请姚神医,而谢宁讪讪地收回伸出想要抱钟澜的手,眼看着他家郎君就这样抱着一个男人冲了出去,只好认命的将刚刚打晕的颂曦扛起,追了出去。
谢夫人听到谢锦的传话,来不及思索,命人收拾出离的最近的一处偏房,烧上热水,焦急地在院子里徘徊。
忽然睁大眼睛,她家向来视整洁如命的儿子,此时满身血污,被雨水淋的浑身都湿透了还不自知,束发的冠子也已歪倒,留下两绺头发黏在脸上,好不狼狈,关键是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个男子。哽了一声,道:“快,这边。”
谢珵小心地将钟澜放在床榻之上,拂去她脸上的墨发,仔细端详钟澜,原本白皙中透着粉红的脸颊,此时泛着青色,鲜红欲滴的嘴唇也变成了深紫,若是不细看,都发现不了微微起伏的胸膛。
“阿姈,阿姈,莫睡,睁开眼睛。”谢珵抚着钟澜的眼睛,哀求不断,心中却怒火升腾,灼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谢夫人站在房中,本想问儿子是何人刺杀的,可眼见儿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再也开不了口。
拦住跟在谢珵身后的谢宁问道:“这是出了何事?何人派人刺杀你们?”又皱了皱眉,见谢宁放下打晕的颂曦,交给婢女,不由得压低声音,怕谢珵听见,“这位床上的公子又是谁家郎君?”
谢宁挠挠头,看了眼紧紧握住男子手的郎君,昨个他还跟夫人说,郎君那个了,今怎么就……
只得捡重点说:“那位郎君替公子挡了箭,中了毒,公子心系郎君性命,命我等不去追刺客,但,”谢宁回想刚刚打杀之事,越想越觉不对,“那些刺客看上去颇像皇宫出来的侍卫。”
谢夫人眼神锋利,想到儿子前脚刚把太子身后的吕家治了,后脚就遭遇了皇宫侍卫刺杀,暗道:太子果真按捺不住了!
“神医呢?神医怎还不来?”谢珵擦着钟澜吐出的一口黑血,声音颤抖的大声问着。
谢夫人转头,看自家儿子慌张的样子,没心思嘲笑,也跟着担忧起来,若没有这位郎君,此时中毒的就是自家儿子,以自家儿子的身体,哪能扛过剧毒!这位郎君可不能出事啊!
“儿啊!你莫慌,谢坤去请神医,马上就能到,以神医的医术,这位郎君定会安然无事的,”谢夫人转头对谢宁说,“去看看,神医他们到哪了?”
“哎呦,臭小子,放老夫下来,有你们这么请人的吗!知不知道何为尊老?”
谢宁还未出房门,就听见房顶上传来大骂声,眼睛一亮,赶忙飞到房顶接姚神医下来,赔笑道:“姚神医,你莫怪,这不是有人中毒了,我这兄弟实在为人蠢的不行,一着急就把你给这么带来了。”
“能不能好好走道!不能在地上!偏要上房顶上啊!啊!啊!”姚神医翘着小胡子,一颤一颤的,他这一把老骨头!
“是是是,我们的错,您老赶紧去看看。”谢宁领着姚神医一边赔礼道歉,一边把人往房里领。
姚神医赶走床榻边的谢珵,一屁股坐在谢珵刚刚呆的地方,给钟澜号脉后,不由气道:“就这么一个小中毒,一个小伤口,你们就火急火燎地把我绑来!一会开副药,给这娃娃喝了,找个医女来给她包扎伤口就成了!”
众人心叹,神医果真是神医,听闻钟澜无事后的谢珵,身心放松之下,恍惚中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昏厥了过去。
“槿晏!”
“郎君!”
“你们让开!”姚神医推开围在谢珵身边的人,看了看谢珵的面色,翻开眼睑口舌,一边号脉一边说,“他这可比那娃娃严重,赶紧准备药浴,老夫要给他针灸!”
☆、第20章 020
姚神医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两副药方,嘱咐道:“一副是解毒的药,熬了之后,直接给那娃娃灌下催吐即可。另一副抓好药后,待水烧开后,分三次撒入水中,每次间隔一盏茶的时间,可记住了?”
“记得,记得,您老快去为郎君针灸吧!”
姚神医白了一眼谢宁,施施然去为谢珵针灸。
谢宁平日里嬉皮笑脸,此时却一脸凝重,惹的小厮婢女大气不敢出一声,两副药方不能出任何差错,还得自己亲自盯着。
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惊动了谢珵的父亲,曾经的丞相大人,现今的谢家家主谢荣,让自己的大儿子谢松搀着自己,来了小院。
“夫人,如何?槿晏可还好?”
谢夫人擦擦眼泪,听谢松唤自己母亲,心里还是不习惯的一抖,说道:“大郎怎的把你父亲带来了,他身子不好,还是让他歇着去。”
谢荣六十出头,早已满头白发,却仍可见年轻时笑看群雄的风采,不满的瞪了谢夫人一眼,为自己辩解道:“槿晏出事,我如何能不心急,你也莫怪大郎,是我让大郎带我来的。”
“是啊,母亲,听说有人刺杀槿晏,我们可谓心焦如焚,坐都坐不住,这便过来了,槿晏如何了?”
谢夫人身为大晋长公主,却在妙龄之际嫁给了早已中年的谢荣当续弦,虽谢荣风姿依旧在,却也觉得亏欠谢夫人颇多,他大儿子都比谢夫人年长,又早就被他定为下任谢家家主,因此越发宠爱谢夫人。
府中之事全权交给谢夫人做主,也亏得谢夫人是个精明懂事之人,生下谢珵后,该如何就如何,对待谢荣子女如自己孩子,一碗水端的平,不是他们娘俩的从来不争。
也因如此,谢珵出生后年岁便比其他兄长阿姊小很多,又因着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病一次,可谓是全家的宝,兄长阿姊哪里是将谢珵当弟弟养,分明是将谢珵当儿子养,感情好的不行。
谢夫人眼神怪怪的,说道:“槿晏没被刺客伤到,反而是急火攻心惹的犯了病,昏厥过去了,姚神医正为他针灸,还说这次病犯的好,他这几年思虑甚重,此番将淤血吐出,人也能清明不少。虽当时凶险,但这番药浴针灸过去,修养一段时日,身子能健康不少。”
谢大郎听闻自己弟弟无事,舒了口气,倒是谢荣听出了不对,询问道:“他小小年纪有何要思虑的,你还说他急火攻心?他又没被伤到,哪来的急火。”
谢大郎此时经父亲提点,也发现了问题,接过小厮的伞,搀着谢荣,与谢夫人一道去了一间空房。
谢夫人萎靡不振地,回想起自己儿子的不正常,叹了口气道:“今个刺杀,有个郎君替槿晏挡了箭,中了毒,就肩头划了一道,”谢夫人比着手,示意伤口非常小,“槿晏一路抱着人家回来,生怕人家出事,姚神医也是厉害,言毒无妨,听到这……槿晏,心头一松,吐了口血,昏厥了过去。”
谢大郎惊讶自己向来不许人近身的弟弟,竟会让一身血污的人沾身,伸脖问:“他亲自抱着?”
谢夫人:“可不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的样子。”
谢荣听完,心里隐隐有了预感,“槿宴他,抱的是男子?”
谢夫人手中手帕被她拧成一团,愁上眉梢,“是位公子。”
谢大朗张张嘴:“这……”
三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谢珵喜欢男子这不能言说的事上,最后还是谢荣思前想后拍板说道:“槿晏身子不好,也不知还有几年……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父亲兄长给他兜着,怕甚!”
谢夫人眼睛一热,倒是觉得自家夫主说的没错,槿晏原就活的比旁人艰难,他们谢家又不是养不起槿晏,大不了不做这丞相,他们养着。
谢大郎还未从自家父亲的开明中回过神来,他还心惊胆战的怕父亲接受不了,此时只能说道:“那,与那钟家女郎的婚事,我便着手去退。”
谢夫人:“嗯,可不能污了那女郎的名声,该赔偿便赔偿。”
谢大郎:“母亲放心。”
谢荣:“如此,这事便这样定了,今日刺杀之事,只怕是太子弄出来的,可不能便宜了他!”
谢大郎头皮一紧,同情太子半晌,便同父亲商讨起来。
钟澜因中毒昏厥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晓了,再次醒来后,便见一医女,正为她包扎伤口,颂曦见她醒了,给她喂了杯茶水。
医女也不知是该唤她郎君还是女郎,索性不唤了,嘱咐道:“伤口好之前,莫要沾水,平日饮食也要清淡些。”
“我记下了,多谢。”
医女见惯了因为一点小伤口,就哭天抢地,生怕自己留疤,娇蛮任性的贵女,此时见钟澜一脸平静,还礼貌的跟自己道谢,包扎的手更加温柔小心。
医女走后,钟澜垂下笑着的嘴角,稍微一动便觉自己肩膀也疼,胃也疼,问道:“这是何地?”
颂曦向来镇定,此时也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哼唧道:“这是在谢府。”
“什么?”
钟澜眼里都快浸出泪来,生无可恋,她刚刚被未婚夫退婚,先不说能不能挽回,此时又身着一身男装出现在谢家……她觉得这婚事,只怕要糟,她还未报恩呢……
“不过女郎放心,刚刚给女郎喂药,都是奴婢做的,除了医女没人发现女郎是女子。”
有何用……
“郎君可醒了?”谢宁打着伞,生怕抱着的衣裳沾上雨水,站在房门外问道,“夫人着我送来一身衣裳,这衣裳是我家郎君年少之时做的,还未穿过,望郎君不要嫌弃。”
颂曦打开房门,接过衣裳,连声谢谢也没有说,“嘭!”一声重重地关上房门,她可记得就是这个人,将自己打晕了!
谢宁摸着自己差点撞到门的鼻尖,想着不就将“他”打晕了,这小厮怎的如此小心眼。心虚地望了门两眼,回去看望郎君了。
钟澜的衣服被箭头划破,又沾了血,着实不能穿了,颂曦从谢家小厮那弄来热水,为钟澜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上谢宁拿来的衣裳,大小正合适。
“五、槿……谢相如何?可有伤到?”
颂曦尴尬一笑,“奴婢被打晕了,并不知晓发生何事,醒来时便见大家神色匆匆,好似谢相昏厥了过去,但并不严重,神医正在为其针灸。”
无事便好。
钟澜倚靠在床榻上,想着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这谢府,万一让谢府的人知道她就是槿晏的未婚妻,理智告诉她,她别想嫁进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想不出有何好法子,倒是姚神医为谢珵针灸后,将人泡进药浴中,就急忙来了钟澜这里。
姚神医摸着自己下巴处的小胡须,接过钟澜身上佩戴的香囊,打开后仔细闻了闻,说:“娃娃,这香囊里的香,哪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