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路上只有一盏灯笼亮着,颂曦伸手扶了因着急差点摔在地上的钟澜, “女郎, 慢着些。”
钟澜死死抓住颂曦的手, 脸上出了一层汗水,“可有说为何小产?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
“女郎可是怕, 今日送去的吃食出问题?”
钟澜一边走一边说:“就怕如此, 沾上一身腥。”
前方的黑暗被撕裂, 露出点点光亮, 嘶吼声、尖叫声、痛骂声也从中渗出。
钟澜看见在院中左右转悠的钟清,喊道:“长兄,怎样了?”快步走到钟清身边。
钟清心急如焚, 屋内范妙菡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拿手抵着额头道:“只怕这孩子是要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 范妙菡一声急促的喊声过后, 再无任何声息,房门打开,婢女端出一盆盆血水, 以及那个被打落的孩子。
钟澜不忍心看, 见钟清已经冲进屋中,赶忙示意婢女端下去处理了,跟着钟清进了屋。
浓重的血腥味围绕在鼻尖,昏暗的烛光中, 钟澜只见钟清坐在血污中, 小心地握紧范妙菡的手。
“我们的孩儿, 孩儿没了……”范妙菡刚刚小产,整个人十分虚弱,像是痛到极致,嘶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钟清就是心疼到哭了,“没事,孩儿以后还会有的,你好好养身体。”
钟澜见钟清小心的为范妙菡擦去刚刚流下的汗水,站在一旁心都搅在了一起。
“子詹,你要为我们的孩儿讨个公道啊!”范妙菡闭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流下来。
“我会的,你好好休息。”钟清擦去范妙菡的泪水,狠狠地攥住自己的手。
转头眼底酝酿着风暴,问向候在一旁的府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医恭敬的行礼,“只怕是误食了会导致小产的东西。”
“误食?”钟清挑眉,似是想到什么,慢慢转头望向钟澜,眼里血色未退还带着不可思议,看着甚是骇人,说道:“今日妙菡只吃了你送的点心没有吐出来,是你干的?”
钟澜被钟清的目光吓到,心思一沉,却是极稳重发声,“不是,长兄,我怎会做这种事,我无任何理由会害范姨娘!”
钟清从床榻上起身,一步步地走向钟澜,直将钟澜逼到房间一角,方才阴狠狠的说:“你是否还记恨妙菡帮三妹害了你一事?才想将她孩儿打掉?钟澜!”
钟澜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钟清,最后一句“钟澜”狠狠的敲在了她的心里,眼里迅速浮起一层水雾,那是长兄不信她而心酸浮起的。
钟澜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若是此时不处理好,只怕与长兄生出嫌隙都是轻的。
她抬起头,直视钟清那仿若吃人的目光,“不是我,虽然点心是我送的,可经手之人若干,谁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长兄又如何能肯定,致使范姨娘小产的东西是否是后抹在点心上的?”
钟清与其直视良久,方是复杂暗哑着嗓音道,“最好不是你!”扔下这句话后看向府医,“检查一下呈点心的食盒与盘子,看看上面沾没沾东西。”
府医接过婢女递给他的东西仔细看了起来,最后拿着一个盘子道:“这上面沾了红花,想必这便是致使姨娘小产的缘故。”
钟清从府医手里接过盘子,想到是自己亲手将这个盘子里的点心喂给的妙菡,才会使妙菡小产,就疼得喘不上气。
将盘子扔进钟澜怀中,钟清擦去自己眼角泪水,深吸一口气道:“查清楚,都有谁碰过点心,否则,我是不会信你的。”
盘子直奔面门而来,若非钟澜动作快,只怕要撞在脸上,手被盘子磕得生疼,为兄长态度感到心酸之余亦是想尽快弄清楚事情真相。
带着盘子走出房门,钟澜阴着一张脸,站在火光中开始讯问起来,可结果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点心是颂曦亲自来送的,期间,期间也只到钟瑕那里停顿了下,由着钟瑕挑拣后,才送来了范姨娘这。
“让他挑拣?”钟清不知何时走到钟澜身后,失去孩儿的痛楚让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你们就是这般对待妙菡的?”
颂曦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钟清冷笑两声,“去将钟瑕给我带来!”
钟澜猛地转过身,“长兄,这事不可能是四弟做的,他与范姨娘无冤无仇,又怎会做出伤害范姨娘孩子的事。”
“怎么不可能?”钟清居高临下的看着钟澜,“你怎知他又不是故意的,也许他就是存着不想我这个长兄没有孩儿的想法,才做的呢?”
“长兄!”钟澜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钟清却不再说什么,回屋守着范妙菡,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此时不平静的心情。
钟瑕还未睡醒,朦胧间被自家小厮穿上衣裳,给抬到了钟清的院子里,路上小厮说了什么,全都没记住。
他打着瞌睡的看着这满院子的人,在钟清的示意下抬进了屋子里,“这是作甚呢,这么多人。”
钟清就陪在范妙菡身边,自打范妙菡听到钟瑕要来,整个人就更加不对劲,眼泪止都止不住,还不住的劝钟清,钟瑕身上有伤,不要叫他来了。
现在一点风水草动都能引起钟清的注意,更何况范妙菡如此反常的举动,心里更加肯定钟瑕有问题。
钟清坐在范妙菡身边问向钟瑕道:“钟瑕,我且问你,今日颂曦给你送点心,你可有挑捡?”
钟瑕努力睁着惺忪的睡眼,“挑了啊!”
“郎君!”身边小厮赶忙叫着,钟瑕不明所以,却听他向来敬佩的长兄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阴森语调说,“所以,你给妙菡下红花了?”
钟瑕浑身一激灵,所有的困意都被钟清宛若实质化欲要打他的声音赶走,“什么,什么红花,那是何东西?”
钟清现今已被妙菡被人害小产的愤怒支配,只想找到是谁下的手,“是你害妙菡小产!”
钟瑕摇头,“不不,不是我,我和范姨娘又不熟,我害她作甚。”
范妙菡突然哽咽一声,钟清顾不得钟瑕,转头握住范妙菡的手,“妙菡,你怎的了?你莫哭,我定替你讨个公道。”
正巧这时听见范妙菡的哭诉,“子詹,让四弟回去吧,我怕,我怕他日后又会寻我麻烦。”
钟瑕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冤,龇牙咧嘴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时找过你麻烦!”
“你闭嘴!”
钟清冲着钟瑕吼上一句,转头安抚起范妙菡,“怎么回事?妙菡,钟瑕怎么找你麻烦了?”
范妙菡似是想到了极为恐惧之事,竟是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出来。
钟清的脸色一点点的阴下来,终是汇聚成风云,“妙菡,想想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儿,钟瑕对你做过什么?”
“长兄,你莫听这个贱婢瞎说。”钟瑕这回弄清楚将他叫来所谓何事了,指着范妙菡大喊。
范妙菡被他喊的浑身一颤,双手捂住自己肚子,下定决心,幽幽开口,“子詹清楚,我曾沦落风尘,不巧,那千鸟阁正是正是四弟所开。”
被钟清视线扫过,钟瑕解释道:“是,是我开的又如何,这些事情,我都是吩咐管事的去做的,我尚且不知道你是千鸟阁的人。”
范妙菡自嘲一笑,“不知?我可是你长兄当年差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竟会不知,我在千鸟阁经历种种苦难,可都是拜你所赐,如今,如今你怕我将这些事情都说出来,怕这个孩儿玷污你钟家,才想害我小产是也不是?”
钟清拥着范妙菡,他从不知他怀中的女子竟被他的家人迫害至此,千鸟阁啊!是他将妙菡从那个炼狱中赎身的。
而在得知千鸟阁却是眼前他这弟弟的,震惊过后,只余下滔天怒火,“钟瑕,你太让长兄失望了,你怎能做出这些事来!”
钟瑕受着伤,此时被范妙菡抢白,又被自己一直视为榜样的长兄这般说,像是猫咬了舌头般,头晕目眩的,竟是辩驳不出。
“郎君,红花在四郎院子里寻到了。”院内小厮高声喊,钟清轻轻放下范妙菡,走到钟瑕身边,“你还有何话说?”
“我不知她在千鸟阁,也没给她下过红花,我院子那么大,谁进去都能将红花埋了,长兄你竟信她也不信我?”钟瑕梗着脖子,心里的委屈蹭蹭往外冒,可愣是憋住了没哭出来。
“证据确凿,你竟还死不承认?”他期待已久的,属于他和妙菡的孩儿就这么没了?他的妙菡竟受过如此多的苦楚。
范妙菡低声抽泣的声音传进钟清耳中,彻底拉断了他那根紧绷的弦。
“啪!”耳光声清脆响起。
钟瑕捂着自己的脸颊,“长兄,你打我?为了这个贱婢你打我?!”
“她是你嫂子,不是贱婢!”钟清完全听不得他一口一个贱婢这般称呼妙菡,心中火气蹿高,喝道,“去给我寻条鞭子来!”
钟澜刚刚见府医面露难色,再三追问下,得知府医关于范妙菡孩儿的话,整个人如同被浸在了冷水中,浑身冒着冷气。
吩咐跪在地上的颂曦赶紧起来,去寻范妙菡的婢女彩霞,定要抓住她,才有功夫关注被抬到屋子里的钟瑕。
哪料这么一会的功夫,长兄就断了钟瑕的罪,要打他了。
她赶忙冲进屋中,张开双臂挡在钟瑕身前,“长兄你冷静点,事情都还未彻查清楚呢!”
钟瑕捂着脸,悲愤扯着嗓子喊道:“阿姊你让他打,让他打死我!”
钟清冷冷的看着钟澜与钟瑕,这像看仇人的目光,让姊弟两个纷纷打了个寒颤,“没甚好查的了,是他下的红花无疑。”
钟澜见苦劝无果,对着屋内小厮吼道:“还不将你们郎君拦住!”
跟随钟老夫人从吴地过来的小厮,听见吩咐连迟疑都没有,上前就拥住钟清。
钟澜喘口气,看着床榻上还露出一副痛苦神色的范妙菡,说道:“长兄,我们都想左了,只认为是有人要害那个孩子,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是范姨娘自己要打掉那个孩子呢?”
☆、第43章 043
范妙菡吃力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眼泪啪嗒往下掉, “二娘,上次帮三娘我是迫不得已,也知, 也知二娘有怨,可, 可二娘不能这么冤枉我,我肚子里的孩儿, 我为何要将他打掉?更何况生下他,我就能母凭子贵!”
钟清被小厮团团围住,站在房屋中间, 眼红气急,“钟澜, 你让他们给我放开,你竟为了脱身竟能编出这等恶毒话语,你——!”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便有多怨恨那害了他孩子的人, 此刻还余下一丝理智,便是因为眼前的人是他嫡亲的妹妹!
“长兄!”钟澜与钟清对视, 仅是片刻, 有些憋闷地移向罪魁祸首, 而后者似乎有钟清在也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引得钟澜微微眯眼, 语气森寒, “若是那个孩儿本身就保不住呢!”
范妙菡听见此话,似是支撑不住要倒下。
“你可莫要昏倒了,我还得叫人拿水泼醒你!”小产之事,钟澜本以为是冲着她来的,谁知竟会将小胖子也牵扯进来,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澜,你在说什么?你们快给我放开!”钟清拼命挣脱,却徒劳无功。
“等父亲到了,我自会解释清楚。”钟澜扭过头,不欲再和钟清说话。眼下钟清已经为范妙菡疯魔了,哪里还能听的进去她说什么。
钟平拖着一身疲惫回府。近日里朝堂不太平,他已是疲于应付,家中大朗小妾小产之事本不用他过来,可却牵扯上了自己的嫡子嫡女,恰逢母亲与妻子都不在,见二娘派人请他,他便赶了过来。
“郎主。”
钟平站在院子中,并未进去,只是派人将几个子女唤了出来。
即使是半夜匆匆被叫起,这个儒雅的男人也将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身上已换上了朝服,头发全部梳在头顶。
“到底怎么回事?”
钟清挣脱出小厮的钳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瑕,红着眼眶道:“回父亲,四郎在二娘给妙菡的点心中下了红花,才致使妙菡小产。”
钟平见钟瑕躲在二娘身后,眉心一蹙问道:“四郎,你长兄所言,可是真的?”
钟澜挪步,将钟瑕露出来,在钟瑕肿起的脸上看了看,见他眼里的泪水泫而未滴,手还抓着自己的披风,不由柔声道:“实话实说便是,莫怕,还有我呢。”
钟瑕咬咬牙,这事本就不是他做的,大不了让父亲知晓千鸟阁的事情打上一顿又能怎的,总比被人冤枉强,故而将脸偏了偏,让自己高肿的半侧脸对着钟平。
“回父亲,我没做过,是那贱……是那范妙菡故意陷害我!我堂堂一个钟家嫡次子,作甚要弄掉自己长兄小妾的孩子,左右一个庶出,非嫡子也。”
“父亲……”钟清急着说话,却被钟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