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同沈风翎说过,姊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先前种种,她都没有正经计较。
她今日愿意来劝沈风翎,不单单是因为小陈氏的请求,也是她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
沈风翎却咬紧了唇,眼底露出警惕之意。
“我不需要你救,会有人来救我的……”
沈风斓不禁一笑。
“难道你真以为,宁王殿下会来救你不成?”
沈风翎霍然抬头盯住她,“你怎么知道?!”
她轻轻一嗤,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本来是不知道的。”
现在一看沈风翎的反应,不知道也知道了。
沈风翎恼羞成怒,待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
那脚步声进了祠堂,看到四面窗扉大敞,沈风翎却不在其中,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女子低沉的啜泣声,对着那一面面祖宗牌位叩首的声音。
“老太爷,老祖宗们,求你们保佑三小姐。三小姐现在无人可依,就连宁王殿下都……”
沈风翎听到这里,站起来爆喝一声。
“玉萧!”
玉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到沈风翎的声音一喜,这才意识到她在偏殿。
等她走到偏殿看见眼前情景,一时傻了眼。
“二……二小姐,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她着急忙慌地一福身,看着沈风翎难看的面色,心中懊悔不迭。
方才那一番话,必定被二小姐听见了!
沈风斓笑着看她,“你方才说,宁王殿下怎么了?”
玉萧抬头看看沈风翎,又看向沈风斓,面露犹豫之色。
“你大可不说,我也可以将此事回禀夫人,看看她如何处置一个私自联络外府的丫鬟。”
她是找了替柳姨娘买胭脂水粉的借口,出去替沈风翎传话的。
要是小陈氏认真处置起来,她们主仆三个都逃不了干系。
玉萧咬紧了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二小姐前往别告诉夫人,奴婢说,奴婢说!”
沈风翎盯着玉萧,心跳加快。
宁王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态度,决定她的命运。
玉萧道:“昨日三小姐命奴婢去红粉轩,让掌柜的给宁王殿下送口信,让殿下别忘了他的承诺。今日奴婢又出去等消息,掌柜却说宁王殿下……”
她看了沈风翎一眼,眼眶中打转着泪水。
和她方才带着歉意和畏惧的目光不同,这一回,她的目光之中竟带着怜悯。
这种怜悯,让沈风翎极度不适。
她这十六年来,得到的怜悯已经太多了。
所有人都高高在上,用俯视的角度去怜悯她。
现在连一个丫鬟都开始怜悯她了。
她沈风翎,到底是活得多么失败?
玉萧的声音越来越小,“宁王殿下他……他说,沈三小姐误会了,他从未对三小姐有过什么承诺,何来忘不忘?”
沈风翎不禁朝后退了两步,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他说了要给我一个归宿的,他说过,他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他是她全部的希望,怎么可以拒绝她?
就像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看到一块浮木费劲全力游过去,才发现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宁王,就是她的幻觉。
现在这个幻觉醒了,她才看到自己一身狼狈,鲜血淋漓。
沈风斓眉头微蹙,一时不解。
在她眼中,宁王不是这样一个,不遵守诺言的人。
何况是对一个女子。
他当真许了沈风翎什么的话,这般回复就太绝情了。
若是没有许诺,沈风翎为何如此绝望?
她想了想,对沈风翎道:“这下你该死心了吧?宁王心思深沉,位高权重,绝非你的良配。等父亲回来,你立刻去向他认错,父亲会原谅你的。”
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女儿,太师府原本就人丁稀少,沈太师不至于非要她死不可。
若能平平安安,嫁到一户中等人家做正妻,那也是连结姻亲的一桩好事。
沈风翎听到这话,却像发疯一样抬起头来,盯着沈风斓红了眼。
“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做宁王的侧妃都配不上,是不是?凭什么你能嫁给最受圣宠的晋王,我却只能嫁到小门小户去?”
沈风斓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现在情绪激动,多说无益。
她只道:“你是柳姨娘养大的,应该知道身为妾室的痛苦。宁王现在是还没娶亲,等他娶了正妃,你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那你为什么能在晋王府过得那么好?晋王殿下待你就像待正妃一样?”
沈风翎迅速地反驳了她,这让沈风斓微微讶异。
看来在她心中,一直嫉妒着自己在晋王府的处境。
她哑然失笑,“被火烧,被卫皇后罚跪,被刺客袭击,这就是你说的好吗?”
沈风翎永远只看得到她的风光,看不到她背后的心酸。
她明明知道,也曾和柳姨娘一同嘲讽过自己,刚进晋王府时的备受冷落……
沈风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是执拗道:“让我嫁给那些小官小吏,我不如去死!我不嫁,我死都不嫁!”
她歇斯底里,疯狂地大喊。
玉萧连忙上去扶她,被她一把甩到身旁。
“一定是那个掌柜听错了,宁王殿下不可能这么说!我要去找他,我自己找他问个明白!”
她早已泪流满面,还挣扎着向外冲。
因为长久没有好好进食浑身无力,她根本挣脱不了玉萧的拉扯,只能不停地流泪。
沈风斓冷冷地看着她。
等她挣扎累了稍稍平息,沈风斓这才开口。
“你闹够了没有?为什么每次遇到事情,你总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厌弃。
“你有野心是好事,既然有想高嫁的野心,就应该让自己学聪明,多读书,多修身养性。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个男子看得上你?”
“不肯去努力塑造自己,只埋怨别人对你不公,有什么用?你以为你只是出身比不上我吗?我在学弹琴学下棋、念书背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她冷笑道:“你也就只会在别人夸赞我的时候,心中暗暗嫉妒。有那个嫉妒的闲心,为什么不让自己也拥有被人夸赞的本钱?”
沈风斓这一串问题,彻底把她问傻了。
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沈风斓,她姿容绝世,倾城倾国。
而她被人夸赞更多的,是琴技,是棋艺,是学识……
身为沈风斓的妹妹,从小同她一起长大,沈风翎最清楚,她的那些才名不是白来的。
都说她弹琴能引百鸟朝凤,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弹断了多少琴弦。
都说她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如何不分寒暑地苦练。
那些东西,原也不是天生的。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低沈风斓一等,是因为她是嫡出。
如今想来,沈风斓说的有些道理……
还未等她开口,沈风斓面无表情,朝着祠堂外走去。
沈风翎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她脑子好乱,乱成一团浆糊。
柳姨娘那些身为妾室的抱怨,沈太师对于庶女的漠不关心,小陈氏被她误会的宽容……
一瞬间,全都浮上了脑海。
沈风斓的脚步走到门口,忽然一滞。
她冷声道:“我带你去见宁王,问个明白。”
沈风翎愣愣地抬头,看见她朝外继续走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一品居门前,换了一身衣裳的沈风翎,看着高大的门楼微微刺目。
沈风斓走在前头,小二一见,远远地迎了上来。
“贵人里头请,还是上回的雅间吗?”
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朝沈风翎看一眼,以为后头跟的全是沈风斓的丫鬟。
她不禁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干枯黄瘦。
再看看跟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和浣葛,珠圆玉润白皙光彩,比自己更像是大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