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女人倒也有些见识,然而文绉绉的模样很让高方平有些头疼。
思考了少顷,高方平道:“你说的东西乃儒家基础,又和我大宋的略有不同,主要乃是汉朝主流。不过自汉朝起便有了汉人概念,你用词‘汉家规矩’虽不完全准确,却也算不得错。”
耶律南仙道:“谢高相之解答。”
高方平道:“那么娘娘来见本相的真实目的,看起来是你们内部矛盾偏于大,你想从我这个实际的‘西夏实权派’口里,得到稳固李乾顺皇权的保证是吗?”
耶律南仙并不脸红,当仁不让的应道:“是的,这有什么不对。我是他妻子,妻服从丈夫为丈夫利益出发。皇权天受,西夏既是大宋属国,国主需要皇帝册封,你宋国乃是汉家伦理之正统,理应遵守天地之规则。”
这就是这个女人刚刚铺垫所谓汉家规矩的原因了。
说起来她担心的那是确必要的,李乾顺愿意派她来而不是外臣,也真是有原因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说白了高方平、或者说以高方平为首的宋国朝廷,要换个西夏国王,那当然是可以的,那甚至就不用再耗费宋军力量,他们西夏自己的内战兴许就可以决定皇权归属。
“高相,请作答。”耶律南仙逼问道。
高方平道:“娘娘你想太多啦。西夏的混乱,不符合我的利益,不符合西夏民众利益,也不符合大宋利益。所以李乾顺的夏国国君地位,现在就是大家的利益。本相不会随便犯浑乱来。没记错的话,李乾顺是元祐元年登基,我大宋哲宗皇帝也于元祐二年,册封了他‘夏国王’。这是我大宋皇帝册封,当然作数,虽然他于事实上有点调皮不安分,但如今被吊起来打屁股了,对于熊孩子我大宋宽仁为怀,不会一竿子打死,仍旧会给予他机会的。所以呢,他西夏国王的册封是作数的,我大宋会维持这一国策。但介于他的不良劣迹,鉴于熊孩子需要管教,虽保留他夏国王地位,却必须武装力量驻军加以监督,这便是此番的和谈基调,娘娘以为有问题吗?”
“真的不能撤军吗?”耶律南仙眼睛红了起来。
她可不是那些没心没肺的贪官、以及只管发财趁火打劫的权贵,作为一国皇后,听闻最终战败要被别国驻军的时候,她和李乾顺当然是最没有面子,最着急的人。说是心如刀割也不为过。
高方平摇头道:“娘娘我无意冒犯,但驻军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事实上已经成立、且你们无法抗拒的。天地间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只是实力的交换,羊一定会被狼吃,这就是万古不变的自然规律。”
“作为一国皇后,我求高相,给我李家留一点最后的颜面。咱们保证不再有以往出格行为。”她说着起身,怀着暧昧的神态缓步走了过来。
然而……她又被很不冷静的被迫害妄想者菊京给打伤了。
高方平很无语,而梁姐大怒,又把这个不懂礼仪的菊京给临时停职赶出了帅帐。
于是,梁姐赶紧去陪不是,安抚耶律南仙。
耶律南仙把梁姐推开道:“走开,本宫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瓷娃娃,这不算什么事,只请求高相,在驻军的问题上腾挪。”
高方平叹息一声道:“其他可以谈,且我已经做了最大努力保护你们李家统治,保护西夏利益。你知道的,有过失信行为后,现在你们的口头保证无法让人相信。曾经我大宋哲宗皇帝对你们册封了,但后面事实上发生了宋夏之战,这就是‘叛乱’。说直白点,娘娘你既然要扯汉家规矩,当然知道叛乱且战败后的代价,此番没死太多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耶律南仙效仿纵横家态势,侃侃而谈道:“请高相说说,李乾顺他何来叛乱之说?他登基时候年仅三岁,由母亲梁氏和舅舅梁相共同辅政,国家之大权实际控制在专权的外戚集团,她们祸国乱政,不但排除异己,还为了缓解内部矛盾穷兵黩武,不断开始骚扰宋国边境。”
顿了顿,耶律南仙大声道:“梁太后她们为的是自己内部集团的权利,由此深深得罪了宋国,也年复一年加重了我西夏民众的负担,最终弄得民不聊生,大失民心。但这是她们的错,不是西夏的错。到后面闹的实在太过分,不管不行,我大辽道宗皇帝实在看不过去,便开始干涉西夏……”
到此高方平抬手打住,冷冷道:“你辽道宗那不叫干涉,他是事实上谋杀了西夏梁太后。”
耶律南仙摇头道:“不,那只是您认为,在我西夏这是存疑的,梁太后死因有多种说法,那也是我李乾顺陛下心里的痛,不宜提及,就犹如你们大宋皇室也有狸猫换太子传说一般。”
高方平翻翻白眼,继续等着她说。
耶律南仙道:“所以宋夏的真实矛盾,是来自梁氏集团的祸国乱政,自梁氏倒台、我李乾顺陛下亲政之后,一改穷兵黩武政策,在察哥帮助之下励精图治。高相您摸着良心说,梁氏集团倒台后的宋夏战争,其实都不是李乾顺发动的,真正的始因、是你们徽宗皇帝以及蔡京的政策!”
高方平有点头疼,这个女人的确有点见识。她基本上把本质说穿了。的确自李乾顺亲政后,他主要就是重用察哥改革,励精图治,推崇汉礼。后来的几次宋夏摩擦,原则上真是宋国主动的,譬如上一次就是陶节夫首先突袭石堡,大肆抢劫了西夏人的钱粮。
而那个时期陶节夫是蔡京的人,蔡京是真的在通过这些抓军权。
想了想,高方平道:“我真服了娘娘了,你只找着好听的、对你西夏有利的说。然而怎么不说梁氏集团主政时期、你们主动对我大宋用兵达六十多次,最高峰时期一年要打七八次战役。所以当年我陶节夫相公看准了时机,出兵石堡抢夺,这错不在他。那是以往的能量累积,出来混要还的,陶节夫是报以往积累的仇恨。”
耶律南仙大声道:“陶节夫老贼抢夺且屠杀我西夏边民,他是西夏大仇人,是魔鬼……”
高方平冷冷打断道:“他是我大宋忠臣良相,他已经因病退下去,娘娘我无意冒犯,但你不要在宋国军帐说陶节夫相爷是非,那很容易引发流血!”
耶律南仙倒是吓了一跳,她真没有听到陶节夫因病退下去的消息,想来把高方平惹这么恼火,必然病的不轻。如果那家伙好好的,倒是泄愤骂几句也没什么,但高方平说的对,对于宋国那是个不能诋毁的人物,都因病退役了,那就真的不能再说。
“此的确是本宫失言,请高相见谅。”耶律南仙这才低声道。
高方平又容色稍缓的喝了口茶道:“娘娘,我说了,因为以往梁氏集团拉的仇恨,在陶节夫的角度要报仇那很正常,不可以看做是我宋国的军事挑衅,咱们只是回应而已。”
耶律南仙道:“但你都说是那是梁氏集团的锅,李乾顺那个时期只是一个孩子,他能懂什么?”
第750章最后在调戏你一次
高方平摸着下巴道:“有道是任何事从古到今,总能用孩子作为挡箭牌,行,谁没个熊孩子时候呢对吧。但李乾顺懂事后呢?他做的事你安成公主就选择性忽略了吗?你既然说汉家文化,那么汉家文化的知书达理,知错认错怎么你们就忘了?梁氏集团的罪孽可以不怪李乾顺,然而李乾顺亲政后,他怎么就对宋国始终没有交代呢?宋国因梁氏集团的乱政入侵,死伤数十万,这是西夏的错误,然而西夏在事后,真的可以用‘不是李乾顺的锅’就一句道歉没有吗?”
耶律南仙不禁楞了楞,对此也有些脸红。似乎……高方平说的是对耶。
高方平继续道:“既然你选择性不说,干脆我来告诉你,那个时期李乾顺做了什么?他没觉得不好意思,没对宋国交代,他觉得宋国是软柿子好捏对吧,宁愿得罪君子而不得罪小人对吧?于是那个时期李乾顺不为宋夏之战买单,相反为了压制宋国讨要公道,他大肆对辽外交,因为他认为只要把国际警察辽国伺候好,打了宋国也白打,宋人死了白死对吧?”
到此,高方平怒拍桌子道:“天地良心,你欺负伤害了别人,需要做的是认错道歉赔偿,付出代价,而不是去贿赂警察、对受害者继续打压!这样做一定会有反弹,一定会有人咽不下气而抽刀子的,所以你别怪陶节夫,陶节夫就因为世界警察拉偏架后,觉得‘世界官府黑暗不能信任’,于是他就抽刀自己要公道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就这个理。你不懂的话去你兴庆府民间查查,看看那些血案,是不是因为你开封府舞弊不作为而引发的!”
看到大魔王忽然就吐槽模式了,耶律南仙包括梁姐也被他虎的一愣一愣的,私自寻思了一下有道理耶,似乎在国家层面上也是这个理?
顿了顿,高方平嘿嘿笑道:“所以一开场我就说了,李乾顺能娶到你真的是福分,让他少奋斗好多年。他当时不对宋国交代,改而大肆对辽外交,公关辽国这个世界捕头,还厚着脸皮的问辽皇求亲,展开对娘娘你的甜言蜜语追求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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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南仙真个听得眼冒金星。然而看似他在用低俗的市井语言胡说八道,却似乎又是理了。李乾顺当时还真卯足了力道的对辽公关,而不是对宋国交代,最终看李乾顺有孝心,天祚皇帝后来就把我南仙“许配”给李乾顺了。
我南仙果真是好女人啊,从辽国带来给李乾顺的政治嫁妆真的太丰厚,不但平稳了西夏的内部,压制了原有的梁氏集团,稳固了李乾顺的权利,也真的在国家层面上保护西夏。
后来宋夏战争之中,主动权就在宋国了,陶节夫和种师道他们的用兵总体是占据上风的,还好因为耶律南仙的周璇,每一次宋国占据上风,辽国就必然有使者去汴京给予宋国压力,最终又都把土地还给西夏人。
总体上高方平说的没错,这就是李乾顺时代宋夏间的撕逼。
“现在呢?娘娘你仍旧觉得西夏委屈,宋国做的过分,要求本相撤军吗?”高方平道,“咱们说点实在的吧,我不是世界法官,不想在这个地方来个什么判决。我们自己的朝廷都说我做不来法官,不懂法的笑话闹的不是一个两个那么少。我只说,就像你们拳头大的时候可以不用理会宋国上访者一样,现在我拳头大,并且这是我近二十万军民的死伤博弈出的结果,谁想颠覆这个结果当然可以,但是不为此死个三十万人他好意思吗?”
“你……”威胁意味如此浓厚,耶律南仙也是有些恼火,却是无奈的一想只能苦笑,又觉得他有道理了,
沉思了许久,耶律南仙又有些小女儿姿态的道:“高相你答应的维持李乾顺册封、会兑现的对吧?可别到时候降格为个什么节度使,然后进一步派驻官员,那就变为占领了。”
高方平道:“相信我,我大宋是最不喜欢把人贬官的一个政权,此点我是保证的,只要安分,互利互惠的发展,进一步对我大宋开放市场,发展边贸护市,那只要我猪肉平在一天,我一定极力维护哲宗皇帝对李乾顺的册封,他就是大宋属国西夏的国王,自治,世袭罔替。”